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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骸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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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的工作虽然称不上苦活,但也绝对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业。这一点对于新人来说尤其明显,在最终测试里,有不少死神因为难以分清工作与同情心,而被残酷的pass掉。
不过身为通过最终测试的一员,他还是相当有职业道德的。严格筛选谨慎执行,他一向是个合格的死神。
这次的任务目标是个还没满八岁的男孩子。
老实说他并不是很喜欢低龄儿童,他们任性又大吵大闹,死亡原因千奇百怪,不过好处是年纪小所以求生欲也一般般,回收的时候会省力气些。
预定的死亡时间是半夜,为此他猜想了很多死亡方式。因为那天工作并不紧张,他干脆早早的去了那儿,见到了目标。
和画像上一样,外貌是这个国度不太常见的双黑,安静规矩的有点可怜了。男孩的家境并不好,家长对他很淡漠,呼来喝去,男孩的脸上有被打的痕迹,衣衫也是破旧的。
男孩似乎没有朋友,没事的时候就安静的坐在树下,灵巧的用那些草叶折出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他竟然走了出去,和那个男孩搭话——这到底符不符合规矩呢?嘛,谁管它。
像是开玩笑,他说自己是死神,而男孩竟然认认真真的喊他死神大人。一时间有些无言,接着男孩问他死后世界。
他恶作剧般将死后世界描绘的极为可怕,坏心眼的想看男孩瑟缩的模样。然而男孩只是平静的点点头,不再说话。
“你不害怕吗?”
他还是忍不住问,男孩看了他两眼,突然笑起来。
不得不说,虽然年纪还小,但这个笑容,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明亮好看。
“我知道你骗我的,死后世界,才没那么可怕。”
“死亡是很安静的。”
死亡是安静的吗?
他觉得有点嘲讽,他回收过那么多的人,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走的平静,来自死亡最后一刻的反扑极为激烈,每年都有死神栽在这上头。
他打定主意要仔细观看这个男孩【安静】的死亡。
夜晚来得很快。
男孩的家里,传来跑动、嘶喊、哭泣的声音。
而他冷淡的站在门外,直到门被撞开,胸口插|着刀子的男孩跌在他的面前。
表情很痛的样子,鲜血都染透衣服了呢。
男孩的母亲表情惊恐的跪在地上,她的手曾经温柔拂过男孩的头也曾用力将刀子贯入。他没理会那个已经崩溃的女人,俯下|身,对上男孩的眼睛。
漆黑的眼睛在这一刻有种别样的美,他笑了笑,抽出镰刀狠狠的扎进男孩的胸膛。
“唔!”
表情更加扭曲,男孩无力的挣扎,手虚虚的抓着,但什么都抓不住。泛着白光的记忆胶片飞动,他开始回收。
漫天都是记忆的胶片呢。
一条又一条,张牙舞爪,用力很猛啊——
他轻盈的跳开,十分熟练的挡开那胶片,神情里倒没有多少失望,毕竟只是个孩子的话罢了,当真了他才是真的傻呢。
“该结束了哦,在胡闹的话我就要生气了~”
镰刀横断,他用力的切开那重叠的胶片,却不经意间对上那双黑色的眼睛……怎么哭了?
眼泪无声无息的涌出来,无声无息……
那双眼睛里清清楚楚的写着我不想死。
他有点想要叹息,还是个孩子啊,就这么死掉真可惜呢。
但是——
总是要死的。
谁都逃不掉的。
“喂,不是说死亡是很安静的吗?死掉的话,就没有烦恼了哦。”
他说着无聊的话。
只是无聊而已,完全没有其他意思。然而那漫天的记忆胶卷却突然定格,然后就蓦然消退下去。
——唉,不会吧,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难道他已经神奇到可以感化世人的地步?不不不,他是死神……
男孩的瞳孔已经失去了聚焦。
而他伸出手,触摸到那已经冰冷的泪水。
“真是抱歉啊。”
完全不知道在为什么而道歉。
只是心情有点不爽而已。
他将那卷记忆胶片收起来。
搞定收工。
对于人类来说,死亡是终点,但对于他们死神来说,死亡,只不过是工作。
他依然回收着那些死者,俯瞰着那些死去的丑态。拼命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声嘶力竭的喊着还有心愿的,愤怒说着要拉谁一起下地狱的……那么多,那么的多。
他已经记不清那个男孩的样子了,却依然清楚的能想起眼泪无声息掉下来时的寂静。
只有那个孩子的死亡……让他如此清晰。
身为死神,不仅要有过硬的心理素质,还要有巧妙的减压方法。对于已经是个老油条的他来说,翘班是个好选择。
这天照常大摇大摆的翘掉下午的班,他偷溜到下界的一处荒地,这里虽人烟罕有但风景不错,漫山遍野的墓碑十分符合他的身份。
只是景色看多了也就没意思了,他无聊的有些想打盹。偏偏又风冷的很,所以他总会在快睡着的时候清醒过来。
就在这睡与不睡中纠结,他看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竟也有了访客。那是个年纪轻轻的青年,外貌是这个国度不太常见的双黑。青年走的很慢,很踌躇,每一步都迈的很稳当。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随这里唯一的移动物体,最后在快睡着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个是谁了。
难怪这么眼熟,不就是三天后就要死的那个吗?
他有点精神了,看着青年走到一个碑前,伸出手描摹着上面的刻字。
然后眼泪就落下来了。
无声无息。
他只觉得心脏被猛地攥紧,无法克制的想起那个有着漂亮笑容的男孩——
青年用手背擦掉了眼泪。露出一个狼狈的,又温柔的笑容。
“哭的话未免太懦弱了对吧?真抱歉啊。”
直到青年走了,他还有点发呆。
然后这个身经百战的死神走过去,轻轻挑起沾在石碑上冰冷的水渍。
三天后,他找到了那个即将步入死亡的青年。
安安静静喝着下午茶,侧脸看起来很漂亮。
他默然注视,看着青年付钱离开,看着青年被人枪杀,似乎是刻意为之,那射击乱七八糟,就是不射中要害。
青年苟延残喘着。
于是,终于到他出场的时候了——
镰刀扎进腹腔,青年痉挛着,漂亮的双眼无神的看着天空。而他看着胶卷浮起,等待意料中的反击。
但是——什么都没有。
轻而易举的回收了。
他凝视着青年,仿佛睡着了一样,那张清秀的脸上,表情十分安恬。
青年并没有亲友,唯一的朋友已经下葬——就是那个墓碑的主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犯什么病,竟然为那个青年收殓。
懒得弄什么棺材了,直接埋在了那个墓碑的旁边,覆上薄薄一层土,然后时常来探望,就像探亲一样。
明明就是陌生人嘛。
然后几年后的一天,他照例无聊的来这里,却猛地发现泥土翻开,全是湿润的新土。
而那下面的尸体……不见了。
墓被掘了。
这件事情实在难以想清楚。
一个身无分文的家伙竟然会被掘墓,还连尸体都丢了,事实上,死神已经在脑海里脑补出“食尸狂”之类的猎奇向想法。
他并没有去找。
那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并且在发现尸体丢了的那一刻,他开始对自己持之以恒去那里而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他立刻找了一个好理由:他喜欢那儿的风景,嗯,没错,他喜欢那儿的风景。
他刻意忽略自己事后再也没去过一次的事实。
之后几年的日子照常过,直到那天——
他拿到了这次的任务。
薄薄的表格上,有着任务对象的容貌,是这个国度少见的黑发黑眼。
他只觉得呼吸一滞,差点把这东西甩到工作人员的脸上。
“喂喂,没弄错吧?”
工作人员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会弄错?”
可是这个人几年前才死过啊!
他抿抿唇,咽回以上的吐槽,表示是自己弄错了,然后一溜烟跑出去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犯傻。
犯傻犯傻犯傻……
可是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去找这次任务目标。
黑发黑眼的青年有着年轻俊秀的容貌,明明年纪不大,却有种奇怪的沉稳气质。
站在远处的他立刻觉得麻烦了。
他相信自己的记忆,确信自己已经将那个人回收过一遍,只是现在,为什么……
难道是长得像?可不带名字也一模一样的啊!
他佯装不小心,在青年的身侧摔倒,而青年一把扶住他,温和的表情在看清他的样子的时候冷凝了一瞬。
很好,可以确认了——
他微笑着低语。
“你好,先生,可否告诉我,一个人如何死两次?”
青年露出微微的苦笑。
“这个,我也想知道啊。”
表示我也想知道的青年很坦白,坦诚到让他怀疑那全是假话——
光从逻辑来讲也难以置信呢。
“你有没有遇到过,‘无论什么代价,也想要活下去’的人呢?”
青年说,这个句子无疑是表示他就是这样的人。
青年陷入久远的回忆。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当青年还是个现代化社会成员的时候。
那时候流行一种说法,叫做穿越。
但穿越,并非是一件好事。
占据别人的身体,顶替别人的身份,拥有别人的命运,从外到里,除了灵魂,再无其他属于真正的自己。
但在最开始的时候,青年还是感激着这个穿越的。
他原本是个病人,残喘病榻,犹如废人,恨不得去死,却又在死去的一瞬又无比的渴求着生。
想活下去。
他彷彷徨徨的想着,死亡不可抗拒的靠近,身体变得很重又很轻——他感到最后一丝光明光芒消失在世界里。
无论什么代价。
我想要活下去。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所以,在再度睁开眼,并确认自己穿越了重点是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他狂喜万状,甚至不去想为什么明明已经死去却还是活了下来……不去想。
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穿越的前因,穿越的代价,统统不在乎,只要能活下去。
他成了一个小男孩。
他决心珍惜这次机会。
他……没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他的父母是一对被现实折磨的怨偶,互相怨憎却又无法分离,到最后,矛盾终于爆发,他看似懦弱的母亲亲手杀死了父亲,亲手,杀死了他——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死神这种物种,说着奇奇怪怪的话,用镰刀捅了他,然后出现了胶片一样的东西。
他后来知道那是记忆胶片。
无论什么代价。
我想要活下去。
脑海中回荡着穿越前的最后念头,他在黑暗睁开眼,默默,无语。
伸手触摸到的是坚硬的木头,他侧耳听到外面传来的凌乱声响,随着吱的一声,狭小的空间被打开,他慢慢起身,不去看那个手脚瘫软倒在地上的男人,眯着眼注视着久违的月光。
嗯……他再度复活了。
身体依然还是那具,只是回溯到他最盛年的状态,年轻而健康,只是他已不复当年那般喜悦。
怎么可能会喜悦?那么多次的死亡,又那么多次的复生,现在的他,只渴求一场宁静的沉睡。
永远也不要醒来的安眠。
他扭过头,抚摸着身后的墓碑,刻着名字的地方早已模糊不清,这一次又过了多少年了呢?他询问了那个挖掘坟墓的男人,果不其然:距离上一个复生的年代,过的不算太久
把他认作妖怪的男人在磕磕巴巴全盘托出后开始痛哭流涕,生怕“妖怪”吃了他。
……他虽然食肉,但还没到吃人的地步。
实在是觉得抽泣的男人丑的要命,他让对方留下一套衣物并填掉坟墓后赶紧离开了,还好男人是盗墓的,随身有备用衣物而不至于裸奔回去。他剥下身上已经成碎布条的衣服,看着渐明的天空突然想笑。
这便是代价么?
以年轻的身体活下去,直到死亡降临,沉寂在黑色的土地里。然后又在不知多少年后,再度恢复活力——无尽的轮回。
何时才是头?
尽管有着这样的忧虑,但他还是决定好好享受每一次的生命,无尽便已是够烦心的了,又何必时时挂在心上?
以上,就是青年超自然的人生。
听完后的死神觉得整个人都不正常了……不是他不正常就是这个青年不正常。
但凝视着青年坦荡的眼睛,怀疑讥讽的话就说不出来,他最后叹口气,问。
“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说真名。”
青年恍惚了一下,一直以来,他用的都是重生后的名字。
以前的名字,真正的名字,来自那个遥远国度的方块字……
“阿焱,你可以叫我阿焱。”
青年用着有点别扭的口音说道。
死神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合格的死神。
没错,合格的——
所以他将阿焱的情况报了上去,认真而严肃的要求彻查——因为他是个合格的死神。
上头任命他为这个奇怪事件的负责人。
他去找出了阿焱的死亡剧场,那么多的死亡剧场,几乎让在场的死神都大吃一惊。
然后便是一一的翻阅。
他看到了阿焱漫长的、可怕的、无尽的一生。
从那个黑发黑眼无声息流着眼泪的男孩开始。
死亡的痛,复生的欣喜,死亡的平静,复生的茫然……
轮回着,轮回着。
事实上,除了无尽的死亡后又重生这点,阿焱的一切都如同个正常人,会饿会痛会死亡。因为死神的数量众多,每一次接手阿焱死亡剧场的死神各有不同,所以从未有人发现过这个青年的存在到底是多么的有悖常理。
直到他。
那么的荒谬,没有理由的,生生将那唯二的相遇,记得那么清楚——
他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
上头对阿焱的情况束手无策。
他们判定,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这个人类死后修复了他的身躯。有一部分主张将这个违反了死亡定律的人类囚禁起来,但也有人认为存在极为合理,他们无权干涉。
得知后的阿焱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笑:“随便吧。”
他并不是不珍惜自己,只是到哪儿都一样了。反正孑然一人,而且如果是死神的世界的话,会不会有不一样的风景呢?
阿焱甚至有点兴奋。
而死神瞥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很想戳死他。
最后,在死神的据理力争下,判决下来了——
不能无视这个人类,却也绝不能放任,将由指定的死神接受阿焱的每一次的死亡剧场。
这个人选,自然是发现了这个情况的他。
而他怀抱着不知是什么的心情,接受了。
监管阿焱,这种事情并不什么好做的事情。
尤其是这个看起来自律的青年,实际是个超没有下限随时随地秀人品的家伙——
阿焱说他想去全世界旅行,想吃光全世界美食。死神吐槽他身无分文还是个黑户,还是乖乖在伦敦呆着吧。
而阿焱用行动证明他是个有能力的人——看着那家伙利用好皮囊勾搭有钱女士,死神实在是微妙的想揍他呢。
虽然两个不同物种的家伙已经混熟了,但死神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对每次发下的死亡通知保密。而阿焱也从来没问过,他对死亡的坦然实在是难以置信,甚至有种莫名的欢迎与热忱。
他终于实现了很多年前的那句戏言:“死亡是很安静的。”
死神第三次回收阿焱的胶片的时候,青年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甚至冲他微笑。
“拜托记得把我挖出来啊。”
超级惊悚的遗言有没有。
而他这个死神还就这么任劳任怨的把阿焱从泥土里挖出来,看他那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几年后,这个睡着了的死者复苏了。
睁开漂亮的黑色眼睛,笑眯眯的打着招呼说“这一次没有闷死真是太好了XD”——死神想起,这个家伙以前有过在泥土里苏醒,结果因为棺材钉的太死或坑挖得太深而闷死的经历。
所以那次真是多亏死神只盖了层薄土,才让这家伙幸运的跑出来——
为了检查,死神强硬的扒光阿焱的衣服,检查着那几年前狰狞无比的致命伤。阿焱调侃地说着啊呀呀不要这么热情嘛,赤|裸的身体上光洁无比,完全是年轻人的紧致细腻。
这简直就是神迹。
日子就在看“阿焱死——等阿焱复活——再看他死”这样奇怪的循环中度过。
死神渐渐的开始习惯,和一个人类混得那么熟悉,聊天吹牛,等他死后帮他收尸,甚至兴致勃勃的研究起一个人究竟能死出多少种方法。
阿焱捂着脸说他绝对不认识这个抽风的死神……
而他亲密的凑过来:“别这么说嘛阿焱~好歹我给你收尸呢~说吧这次你想要什么风格的棺材,绝对给你弄得舒舒服服的哦~”
于是两人开始就着棺材款式内衬等等事物开始热烈讨论(喂!
记不得是第几次的死掉了。
阿焱这次的死因很有趣哦。
被爱慕他的男性分尸,吃掉,若不是死神心血来潮捡了一块肉回去,不知道这个不死的家伙还会不会复活。
然后肉块长成人体,至于其他的则正常腐化。死神琢磨着这也太神奇了,在那个完整的身体上上下其手看看有没有缺漏。
所以当醒来后的阿焱笑眯眯地说你要负责的时候,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厚脸皮的死神同样开着玩笑,好啊好啊我娶你吧?
他以为这是玩笑。
但是下一刻有点冷的唇贴上来,亲密无比的分享着呼吸,他感觉到身体在紧绷,下意识的反客为主。
他清楚的意识到,不管这个无节操的复生者是不是开玩笑,他……竟然认真了。
认真的,对这个家伙,有感觉了。
仔细的想一想,喜欢什么的,也是有迹可寻的嘛。
为什么在意,为什么记得,为什么不讨厌……啊啊,哪来那么多的理由,好烦啊。
反正这家伙也死不掉,他是死神也死不掉,又有任务捆着,在一起也没什么的。
听到这话的时候阿焱笑起来,戳着他的额头说难怪你一辈子打光棍呢。
“所以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你这个光棍吧~”
不害羞的钻进他的怀里,蹭来蹭去点火。黑发和银发,交织起来也很好看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死神开始迷上冷笑话。
那些有点不知所谓的笑话,被人类青年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出来,有种绝妙无比的愉悦。
今天的冷笑话也很有趣呢——
“我觉得吧,这次死掉,我大概是醒不过来了。”
阿焱说,他怔了怔,随后发出掀翻屋顶的爆笑。
“阿焱哈哈哈这个笑话好冷啊呼呼呼呼……”
阿焱没有像以往一般说“啊呀你的笑点好奇怪这么冷也能笑出来吗?”,而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笑的满地打滚,然后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
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我说真的。”
他笑不出来了。
阿焱却微笑起来,有种荒谬的幸福。
“世界上没有永恒的存在,即使你们死神,也会有消亡的那一天吧?”
“那么我也决不会例外的——”
“已经太久了嘛。”
“这股力量,正在慢慢削弱哦,你没有发现,这些年我醒的越来越晚了吗?”
阿焱说的没错。
这一次的复生,他花了足足五十年。
明明是很简单的割喉嘛,比起被人分尸实在是太小儿科了,可是却花了那么长的时间——
死神伸出手,将阿焱抱进怀里,紧的,像是要揉进身体一样。
“阿焱……”
死神亲吻了这个终于要证明死亡不可逆的人类。
深深的吻,几乎让阿焱以为这一次的死亡是窒息——
他用力推开死神,大口喘息,只是没一会,又被紧紧的抱进怀里。
吻着他的死神似乎有点慌乱,又有些狂热,咬开扣子,咬进皮肤。
血的味道同样绝妙呢。
阿焱握住一缕长长的银发,他忆起很多年前,初次见面。
其实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死掉的话,就没有烦恼了吧……我有点累了。”
这样说着,阔别的眼泪,就无生息的掉下来。
阿焱最后一次的死亡方式,是缓慢的像钝刀子的“眠”。
先是睡不醒,接着是难以清醒,死神拿着上头发下来的单子,第一次觉得这东西如此沉重。
阿焱迷迷糊糊的拉着死神的手。
他漂亮的黑色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那张脸上血色尽失。死神握着他的手,感觉那温度一点点的流失。
感到那时间一点点的溜走。
很快,很快,就要到最后一刻了——
他是如此清楚的记得那张纸上写着的时间,他甚至有点讨厌自己记得如此清楚。
阿焱最后说了个冷笑话。
“人类约死神去喝酒,喝多了醉糊涂了。酒醒后死神问人类我说了什么?有没有乱说死亡日期什么的?人类说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死神先听坏消息,人类说你向我告白了。死神大惊,哭着说那只是醉后的胡言乱语,然后人类很腼腆的笑着告诉他好消息。好消息就是,死神大人,人类其实暗恋你很久了哟……冷不冷?”
“好冷的笑话呢~”
死神将已经冰冷的手贴在唇边,笑出了眼泪。
“阿焱,再见。”
其实说是再见,但死神,还是期待着下一次再见的。
他才不相信那什么最后一次呢,违背了死亡法则的家伙,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死掉——
即使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个家伙的尸体腐烂,只剩下白骨。
那天他站在棺材边上想了很久很久,觉得阿焱整个人生都是冷笑话。
笑的他浑身都在疼,若是以往阿焱一定会拍他的脑袋说你脑子进水了吗。
但骸骨没办法站起来,所以没人制止的他最后笑趴在棺材沿上,笑声像是呜咽。
笑得太厉害了嘛。
有关【不死的死者】的事件到此结束。
薄薄纸上写着的报告是“已确认此人无法复生”。
只是那时候已经很少有死神还记得这个奇怪的家伙了。
他们只是在讨论,审查过罗宾汉的灵魂,将玛丽安•安托瓦内特投入地狱,连哭泣的孩子都会向他献上灵魂的传说中的死神,竟然退休了。
啊呀,真是奇怪,退休了呢~
退休的死神唯一的福利是带走了一个人类的所有死亡剧场。
相当可怕的数量呀。
退休后要做什么呢?
那时候死神和人类曾经认真讨论过的。
因为那奇怪的体制,所以最后敲定是葬仪人,“这样的话就不用为棺材发愁了~☆”,黑发青年笑着说。
虽然那个家伙已经不需要大堆的棺材了,但死神挠着头想来想去还是这个职业最称心。
没办法嘛,已经习惯了去看那个家伙愚蠢而又千奇百怪的死法,现在少了,有点无聊啊。
他多了一个口癖。
“小生这里有最好的棺材呢,所以快点把最上乘的笑话给我吧~”
好多人都被他吓走了呢,嘛,其实那些害怕的样子已经很有趣了哦~
他有时候会抱着那具被他珍藏的骸骨,为它缠上绵密的红线,带上荆棘的冠,想象着那个家伙会为此露出什么表情……就可以浪费掉一天的时光呢。
只是你为什么还没醒过来呢?
睡得也太久了嘛。
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脑子坏掉了。
那家伙已经死透了啊,死透了死透了死透了啊……
那大堆的那些死亡剧场早就看的滚瓜烂熟了,冷笑话般的一生常常让他笑到流眼泪。有时候心情不好会赌气的把那个骸骨往棺材里一丢,只是又忍不住去看,小心翼翼的擦掉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
“小生错了~所以赶紧醒过来吧?”
那个黑发黑眼的家伙,已经成了他无法摆脱的一部分了。
这次心情不好的时间有点长。
他把骸骨往棺材里一丢,还把棺材钉的死死,藏到看不到的地方,一连好几年都没有去看。
他觉得自己应该振奋一点,大好的人生等着他呢,干嘛为那个混蛋浪费时间?正好凡多姆海恩家的小少爷麻烦缠身,他借此来转移注意力。
只是偶尔还是会想,有没有落灰有没有脏掉,荆棘冠有没有歪红线是否缠的紧紧……
想那么多干什么嘛!
今天又有一个冒冒失失的家伙进了铺子呢。
依照惯例,冷笑话上桌。只可惜这个人没什么笑料,说的也勉勉强强呢。
他遗憾惋惜,带着人去拿棺材。只是那家伙不懂得看人脸色,絮絮叨叨似乎很不满。
“我觉得我说的挺好的啊,‘有个人长的像洋葱,走着走着就哭了…….’很好笑的!”
“葬仪屋你也太挑剔了嘛!”
“葬仪屋,你这一辈子听过的最好的冷笑话是什么呢?”
他停住了脚步。指了指面前的棺材。
东西已经到了哦。
还有,最好的笑话,自然是那个混蛋的一辈子嘛。
这是想也不用想的答案。
但小生是不会告诉你的~
他送走了客人,然后坐在棺材上发呆,觉得自己大概需要复习一下那个最好的冷笑话来舒缓一下心情。
大堆大堆的死亡剧场堆放在装着骸骨的棺材的隔壁。
所以,拿死亡剧场的时候,撬开棺材去看一眼里面的人,真的只是顺手而已。
荆棘冠有没有歪?红线松了吗?有没有落灰……
棺材盖露出一角。
露出……松松散散缠着红线的白生生的小腿。
【我觉得吧,这次死掉,我大概是醒不过来了。】
——果然是个冷笑话呢。
将赤|裸的身体抱出来,他亲了亲那冰冷的唇。
“小生等着你哟,快点醒来吧。”
这次我不是死神了哦。
所以这次才不要听到什么死亡日期。
快点活过来吧。
又过了几年。
伦敦有名的怪人葬仪屋多了一个助手。
黑发黑眼,常常会用相当冷静的口气说着冷笑话。即使并不怎么好笑,葬仪屋依然可以笑的连招牌都要掉下来。
“因为小生觉得阿焱就是个冷笑话嘛。”
葬仪屋嘴角上扬,角度几乎拉到最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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