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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旅舍 ...

  •   驴车停驻在苏宅门前,车夫飞快跳下车辕,站在敞开的院门外朝里大声问:“苏家人可在?来拿菜了!”见无人回应,他便再呼喊一声。

      方婶从后屋快步走到院子,入目便是两只半人高的大竹筐。筐口上盖着麻布,并用麻绳捆得密封紧实。她一眼瞧出这是叶羡云常打的别无二致的绳结,解开容易系上难。

      从车夫手中接过运单后,方婶边打开布袋边问:“我家闺女可有交代什么?”

      车夫转述小娘子不回家用午膳的留言,又道见其往县衙方向而去,收钱后匆匆驱驴赶往下一户人家。

      方婶关闭院门,咕哝道:“莫非县衙又升堂了?”她一扯绳结,掀起遮盖的麻布,见着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果蔬,心道这般多的菜,两个人不知要吃到何时。

      叶羡云刚从菜市走到县衙邻街,风口处,冷风陡然飞卷而来,激得她鼻腔飕飕的凉。

      方婶曾含糊说过,义母一直不肯搬离槐花街,是因她与情郎在此定情,情郎许诺半年内必定归来求娶义母,却一走再无丁点音讯。义母一等三十多年,哪怕是身后,也执拗的想要得到一个结果,一个说法。

      无良铺主依恃义母的守望苦待,再三要挟起价,白兆恒唯独将苏记的租金翻了一番,任谁都明了这是恶意针对。

      午时已过,她在街边寻一小吃摊,点了一碗香喷喷的笋泼肉面。面条劲道,冬笋清脆爽口,她大快朵颐起来。汤汁入口,顿时连整个人都变得热腾腾的,手脚也从冰凉逐渐转暖。

      她仔细辨认街道两侧每块招牌上的文字,不多时,见门檐下立着一块木板,上面刻着漆黑醒目的“讼师”二字,便往里看去。

      这是一间有些年月的老屋,四壁墙皮剥落,几根立柱斑驳开裂,微小的灰尘在空中飘浮。屋子稍显逼仄,只在东面打开一扇小窗让光线透进屋内,窗边放置着一张被岁月磨得滑溜溜的方形木桌。蓄着几缕灰白胡须的老人咳嗽两声,从半截蜡烛旁抬起头,沙哑着嗓子问:“小娘子是来找老夫写诉状的?”

      叶羡云摇头,在一张条凳上坐下,拿出并展开《赁舍契》,“请师傅先校验这份契书是否有错漏?”

      讼师拿起契书,边看边右手半抬,指背轻点契书道:“租金虽不合理,但刚好于律法所定的租金范围内。按理,铺主不该定如此高昂的租金,五两远超小娘子糕点铺每月的盈利所得。按律,却并无错漏,五两恰为槐花街地段所应付租金之最高额。既是如此,小娘子是想与铺主打官司?”

      “胜算几何?”

      讼师轻摇头,胸有成竹的下了定论:“赢不成。”

      语毕,他话锋一转:“然老夫熟知此类官司门道,尚有降租的余地,大抵在……三两至三两半贯钱。”

      叶羡云颔首不语,讼师又仔细瞅了眼契书的落款,眉头紧拧起来。

      “只不过,老夫想劝小娘子一句,莫与地头蛇相斗。白家不同于普通富户,早年有一女入建城侯府做贵妾,生子后得宠被抬为侧夫人。建城侯乃皇亲国戚,白家赖沾侯府脸面,不时在莱阳地界横行无忌,数次闹出大祸也不了了之,几任县令都免不得要避他三分。”

      “小娘子还是趁早搬离那儿,另寻一处好地段吧。”讼师放下契书,叹息道。

      “知师傅好意,然我无意搬离。”叶羡云语气坚定。

      讼师目光讶然,见少女面色平静无惧,心下纳罕。“好地段多的是,何必付那五两银?这且不说,小娘子怕是未觉白三爷‘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老夫见的多了,他要的怎是区区五两?小娘子清白人家,还是及早摆脱那等宵小为好。”

      叶羡云抿唇,“师傅,我实则也不会付五两银钱。”

      讼师闻言一顿,见女孩淡淡一笑:“听闻,当今太子下诏令大齐各州府分建三处候正所,专为百姓检举揭发不公不平事而设。故来请师傅帮小女写明检举状。”

      叶羡云乘驴车返回苏宅,方婶恰好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挑拣大白菜,见她回来便指着竹筐道:“这两大筐菜,也够煮八日了。好在天冷,放久一点也无事,否则两日后就不新鲜了。”

      叶羡云解释道:“婶子,我待会儿就要去洛阳,至少两日后才回来,所以多买了点菜。”

      方婶遽然一惊。

      叶羡云一面准备行囊,一面告知方婶店铺涨租和讼师的结论。

      方婶听罢,愁眉不展,见叶羡云利索地背起行囊,转身就要走,连忙伸手去拉她的衣袖,“这么多年二两半贯钱都付了……”

      见叶羡云侧过脸看她,方婶继续嗫嚅着说:“我这有夫人专门用来付店租的一百两银票,也够咱们支付一年半载了。不够,就用这两百两。”她伸手就要去拆那完好无损的钱庄信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五两就五两吧,要是得罪了铺主,只怕……”

      叶羡云一把截住方婶要去拆信封的手,宽慰她:“婶子,这不只是租金多少的事。即便有义母留下的一百两,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二百两银子是保您晚年安康的,不能动。婶子莫忧,我心中有数。若有人问,您只管说我去洛阳检举不公,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路旁覆雪层层的挺拔青松映入眼帘,叶羡云不紧不慢的收回手,目光静定。

      礼别方婶,她乘坐快马小轿,连夜赶往洛阳,为安全起见,便与两位自莱阳前往洛阳省亲的妇人同乘。

      夜半时分,冷空气从四面八方侵入,气温或已低至零度以下。叶羡云牙关战战,蜷缩进厚重的棉袄里,把冻得几乎感受不到知觉的双脚,凑近正燃烧的炭笼。

      她微睁双眼,沉默注视火红的热炭,脑袋无力地倚靠着车壁,只觉自己晕晕乎乎的,不知是晕车还是受寒所致。

      恍惚中,她希望这是一场梦。

      没有现代科技的世界,仗势欺人的地主豪强,机械僵化亟待改进的律法……布衣平民要想寻求公道,只能寄希望于地位权势更高的官僚机构。当今太子下诏设立的候正所,应当足以摒除那劳什子侯府的淫威吧。

      细密的汗珠覆满额头,叶羡云紧咬牙关,缓慢地吸气。

      刚愈合不久的两根肋骨真的好痛啊,每一次呼吸都撕扯着胸腔。她眼睛泛酸,如果,没有去爬山就好了,如果,哥哥在身边就好了……

      …

      马蹄踏进城门时,城墙上方传来隆隆鼓声,昭示城门即将落钥。

      即使是在冰雪仍未消散的残冬,东都洛阳仍是一派花天锦地,人烟阜盛。宽阔的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入眼尽是与众不同的烟火气。不知不觉间,叶羡云独自在繁华的街道上漫步了许久。

      夜色四合时,她不期然地发现,自己正停留在一家车马盈门的旅舍前。

      店门口的小二提着灯笼上前,客气询问:“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见小娘子神情犹豫,小二机灵补充道:“正值元夕佳节,三日内不论打尖还是住店,只需半价,本舍是永通坊里有口皆碑的实惠客栈,从不欺客。约摸还有一刻钟便到戌时,客官不若在本舍早些落脚?”

      叶羡云点头,未等待小二提灯照明,径自往旅舍里走。

      小二忙三两步追上前去,步入大堂,顿觉耳边的喧嚣声似凭空消失一般。他惊讶抬首,循着停杯顿箸的宾客们的目光,看向正对来客说明价格的掌柜,“住宿一晚,不含膳食,原价四百二十文,现价二百一十文。加晚膳,二百三十五文,再加早膳,共二百四十五文。”

      叶羡云在珠算盘边放下一块碎银,“住宿一晚,加晚膳和明早早膳,有劳。”

      把碎银称重后,掌柜将几块铜板放在叶羡云面前,“找零三十文,客官请拿好。”

      叶羡云跟随小二上楼,想到明日要做的事,连忙问:“请问洛阳城的候正所位于何处?”

      身后传来颇为稳重有序的脚步声,叶羡云随即侧身朝向墙壁为旅客让路,便听见小二的话音:“小娘子来得不巧,洛阳城的候正所前两日走水了,候正大人不慎被房梁砸倒,现下还昏迷不醒。饶是其他大人未受重伤,可候正所里有权主事的,仅候正令一人。小娘子若要报官,也可前往洛阳府衙击鼓。”

      叶羡云目光微愕:“候正所主事的长官只能是候正令么?”

      小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的也是听客人们说的,许是候正令都由东宫直接任命的缘故。”

      叶羡云喉头哽住:“多谢,请带路吧。”

      叶羡云静坐在窗边的矮榻上,双手紧捂倒满热水的瓷杯,远眺灯火辉煌的洛阳坊市。元夕节三日不闭坊,已是戌时三刻,街道上行人虽减少许多,却依旧热闹欢腾。

      叶羡云从前襟里取出用油纸包好的纸片,小心展开,从头到尾认真地再浏览一遍诉状。她眼睫微垂,静默片刻,而后无声折起状纸,将其妥帖放入行囊中。

      两扇方框嵌结落地隔扇门被人从外推开,侍立于门内的两名东宫侍卫恭敬垂首,异口同声道:“公子。”

      萧璿大步跨进屋内,利落地解下玄色暗云纹披风,他沉声问:“如何?”

      左手执剑的侍卫上前禀报:“回公子,属下查明前日巳时一刻,洛阳候正所火情起于东南角马厩,不到一盏茶时间,火星顺风向北扩散,火势迅速蔓延至膳馆、二堂及宅房。候正令张志逊冲进二堂抢救百姓状书,房梁砸中其脊背与右腿,张候正严重烧伤,现已昏迷三日。属下已核验火情与诊断结果,暂未发现可疑之处。”

      萧璿神色平静无波,一双似凛着清冷风雪的星目淡扫窗外,他冷声吩咐:“明日,孤当去往候正所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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