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笑笑鼠

1、风声绵绵1

　　当她们唱着〈关雎〉或〈蒹葭〉，在涓细的水流中裸露出她们麦色的胳膊，麦色的青春与渴望时，当活泛的歌谣风一般掠过朝气蓬勃的大陆，令我们熟悉的季节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时，当我们微笑，或者哭泣时，在遥远的地方，已经有国家兴盛并衰亡了，已经有人出生并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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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米诺13岁时，那间总是药味弥漫的宫室里终于传出了此起彼伏的恸哭。哭声摇晃着稀薄的阳光，摇晃着一个季节，一个国家，这正是第一场雪刚刚停住的时候。小小的多米诺转首相望，窗外，白鸟从白雪里飞起来，风景美得怕人。

　　数日后，多米诺佩带着有点沉重的丧葬首饰，跟随父亲及四个哥哥走过火把，在族祖父的遗体前，施行应有的礼节。那具据说时常高烧不断的躯体现在散发出冷冰冰的气息。长年累月的病榻缠绵后，族祖父终于停止了忍耐、呻吟与挣扎，在神明的怀抱中得到了永恒的宁静。享年59岁。这葬礼的隆重和左右的悲哀超过多米诺以前所见的任何一场--包括一年半前祖父去世的时候。当火光逐渐扩大，吞下死者的身体与梦时，年过古稀的王老泪纵横，发出一声长叹。他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了多米诺父亲的身上。

　　皇子，也就是火焰中的死者，终生没有婚娶，一无子嗣。皇家的嫡系血脉最兴旺时曾有一百多名王子，近千名王孙，然而现在却怪异地凋零到不得不求助旁支。扩张、出征、阴谋、暗杀、平叛、流放……这些词语累代迭出，吸干了皇室最浓冽的血液。于是身份本不高贵的父亲竟然被神垂青。伊肯，父亲的名字轻轻从祭司的唇舌间跳出，再轻轻从陛下的齿缝间跳出，从此，伊肯便是帝国的继承人。

　　强作哀痛的脸上掩抑不住兴奋的神色，父亲流下了欢喜的泪。

　　父亲和四个哥哥都毫无困难地泪如泉涌，只有多米诺无动于衷。似乎父亲的改运也好，族祖父的归天也好，都是无关痛痒的事。她凝望着尸身的火化面无表情。那具令众人心碎神伤肝裂肠断的尸体对多米诺来说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她从没见过他，或者说，从不记得有见过他，和他聊上一句话之类的。目睹他的身体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也没有任何被教导应该具有的感觉。甚至周围冲天的长嚎和成河的泪水只是让她迷惑并且好笑。

　　她不明白这个世界的运作法则。

　　人们还是注意到了小女孩的格格不入。他们开始低声议论：

　　多么铁石心肠的人啊，半滴泪也不掉！小时候殿下还抱过她呢……

　　……在自己爷爷的葬礼上也是这样……听说她不会为任何人哭。

　　可怕的女孩子，长大后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带刺的视线绞在多米诺的脖子上，想扎进肉里去。葬礼已经接近尾声。多米诺的脸被火映射得满面通红。她非但没有流泪，反而笑了。

　　“啊！蝴蝶……”

　　女孩欣喜地指着火光的中心，呼出声来。她的头立刻被哥哥的手摁了下去。

　　这个小小的细节很快被碎嘴的奴婢和侍卫们传为不祥之兆。事隔多月仍流言纷纷。流言仿佛对所有的禁令都免疫力十足，不知要疯长到哪里去。但惨剧却当真来得极快。

　　开春，君崩，伊肯继承皇位，立23岁的长子为嗣。

　　两个月后，太子深夜惊起，七窍流血而亡。

　　葬礼上，三皇子告发自己的二皇兄与太子的贴身侍女有染。两位皇子相互中伤，却教一个无名的侍卫查出了三个弟弟合谋害死长兄的真相。

　　这耸人听闻的事实立即将两个皇子推入了死神手里。小皇子因年纪尚幼，且并非直接插手而逃过一劫，从此被软禁在深宫中。不久他发了疯，未到秋天，深园的池子浮起了他的尸体。有人说他是失足落水，也有人说他是被妹妹多米诺推下去的，还有人说多米诺虽然没有推小皇子，却见死不救，立在池边自顾自地听白鸟歌唱。

　　主子不在的地方，奴仆说出来的话都活灵活现，衣饰、神情，种种细节无不讲得如同亲眼所见。最不利的流言都是针对多米诺的。因为她是这一切的最终受益者。

　　多米诺成为唯一的皇位继承人了。在经历接二连三的葬礼之后，她以14岁的稚龄，站在了暴风雨神殿的中心。

　　加重的首饰挂上了她的额头、耳垂、脖颈和细细的手臂。她未来的丈夫将统治帝国。这种权力感在越来越沉的首饰分量下变得极其真实。

　　此时各国的眼睛渐次发亮。他们发现，那白花般小小的少女已经变成了一枚秀色可餐的鲜果。冬天过去之后使者便开始频繁地动作，携金带玉，踏上埃阿的国土，直奔多米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