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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山中跑马 ...

  •   不似雪宫的门庭冷落,江由家大业大,其座下共有了七七四十九个影卫,分为上七、中七、下七三级。车且是地位最低的那一级。

      有一次顾晓寒带着赵锐去串门,把人都打发走,跟江由两人不知在屋里说些什么。

      赵锐在后院闲逛时,见一床被子被扔出去,接着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孩子也被丢了出来。

      他福至心灵,所谓排挤霸凌之事,在哪里都不会少。

      车且吸吸鼻子,不让鼻涕掉下来,“没事的,我在外面待一会儿,醒醒脑子。”

      他年轻,武功一般,被江由选中是因为头脑灵活,自然在其他靠拿刀拼出来的影卫中成了头号打压对象。

      赵锐去敲门,连人带被子送回去,只道是天寒地冻,屋外不适合人住。

      后来他才知道,此行是为了商议剿灭一帮沙匪。他们人数不多,但是在顾晓寒和江由管辖势力的交集处活动,根据明教不成文的规矩,这次行动需要两方同意。

      顺利成章,他跟着江由的影卫们出了任务。双方激战时沙漠里起了大风,将他们都吹散。醒来后已经被反绑起来,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沙匪,正将领队的那个影卫一块块肢解。

      他们俩那时都醒了,被风吹的头晕脑胀。

      赵锐和车且对视一眼,赵锐道,

      “我用嘴帮你咬断绳子,你再给我松绑。”

      车且转转眼珠,往他身边靠拢,嘴里却道:“你就不怕我先跑,留给你的就是死路一条。”

      “现在也是死路。你来不来?”

      “来。”

      等两人都解开绳子,那沙匪也注意到此处的动静,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瞪大了,提着刀朝他们怒吼。

      相较于他的威风凛凛,他们算是狼狈的,不知道在太阳底下晒了多少个时辰,喉咙冒烟嘴唇干裂,浑身的力气才刚刚恢复。

      两人对视一眼。现在他们按两条路分头跑,其中一方可能成为沙匪刀下鬼,另一人却可能活下来。

      而如果一同冲上去的话,大概也是两个结局: 杀了这个沙匪,或者一同命丧黄泉。

      “赌不赌?”这次提议的变成车且。

      “赌。”

      谢天谢地,他们最后选择不约而同冲了上去,而且打赢了。之后也成了密友,偶尔互通消息。赵锐有些心乱,车且拍拍他的肩,“不用担心,教主还没决定呢。不一定就轮到顾长老,要不去喝酒?”

      赵锐摇摇头,“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

      赵锐离开训练场,运起轻功,飞快回到雪宫。他刚刚撒了谎,自己并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快点去见那个人。

      赵锐想起自己半年前开始去训练场,前来挑战的人络绎不绝。有想见识一下他实力的,更多的还是看他不爽,肆意报复的;或者想借着比试,狠狠让顾晓寒丢面子的。

      这个时候,不仅要让赵锐认输,还要把他打得浑身青紫,几天见不了人的那种。他输过好几次,外头风言风语的传,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废材,说他跪下来向对手求饶,真给自家主上长脸,走在路上也总有人拿眼偷瞟他。

      一次比武后,他战战兢兢地敲开书房,想起这些日子谩骂,特别有心机的没有收拾自己,想借此观察一下对方的反应。

      “那个,最近的传言,你听说了吗?”

      顾晓寒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教里事务繁多,很多都要他亲自处理。

      “说我败坏了你的名声,丢了你的面子。”赵锐莫名生了一丝愧疚。

      “我的面子当然是自己挣的。”顾晓寒盯了他一会儿,面色转为了然。“打输了,逃出擂台也好,跪地求饶也罢。你要学的,首先是如何从他们手中保命。”

      后来,赵锐已经形成习惯每打一场,就一遍遍的总结复盘,琢磨不透就去问他。

      很难说,他被顾晓寒带至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最开始抱着一腔恨意,可这恨意,还未来得及发酵,在两人如战友般并肩作战中,冰雪般消融了。

      自从张婆婆去世,两人日日夜夜生活在一起,同吃同住,时间长了,还生出些相依为命的感觉来。

      他回过神,已经站在顾晓寒卧房外。

      站在门前,赵锐犹豫不定,心中的激动渐渐平息。一获胜就赶过来,顾晓寒会觉得他得意忘形吗?

      “进来吧。”

      顾晓寒耳力极佳,早听见廊中的脚步声。他抬眼望去,赵锐伤得不算严重,但看起来十分......悲惨。

      小孩左肋附近有个灰扑扑的脚印,脸上也挂了彩,右胳膊被划伤一道口子,往外渗血,潦草处理了一下,拿衣服上的破布条裹着。

      “伤怎么没去找郎中处置?”

      “不想去。”赵锐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他终于完成考核,只想赶快见到顾晓寒。可见到顾晓寒,又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

      “有些伤不及时处理,足以废了一条胳膊。”

      话有些犀利,但是实话。赵锐流浪街头时,见过有乞丐手脚被划破口子,起初不在意,过几天化脓发炎,再不截肢就死了。

      顾晓寒把手搭在额头上,人也依然冷着。许是长时间待在屋子里的缘故,面色有些苍白。他平素冷惯了,赵锐一时手足无措,分不清他有没有生气,当下没了言语。

      接着肩膀就被人按住了,他心中有些惊异,却见顾晓寒沉默着往抽屉里翻找一阵,找到一个玉匣,解开他绑在胳膊上的布条,从玉匣里掏出一个小玉瓶,把药粉洒在伤处,然后开始裹纱布。

      两人都没有说话。顾晓寒指尖冰凉,动作娴熟,包扎时,睫毛低垂,在眼底透出淡淡的阴影。赵锐觉得心缩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道,

      “我今天胜了。还有七日前比试也是我赢了......”

      顾晓寒将绷带系上,神情专注,“这一年你的武艺虽精进不少,但还是不敌高手一击之力。根源在于招式变换之下,内力不足,难以支撑刀法的威力。”

      这是他们复盘的习惯,顾晓寒并不是给他泼冷水。可赵锐今天不想听这个。

      赵锐不吭声了。见他没了反应,顾晓寒不动声色地看了一阵,发现赵锐也在看自己,半天不说话,等他眼神回过去的时候还躲闪开,还自以为特别小心。

      顾晓寒有些好奇,心想我没有训斥他吧。“你还想说什么?”

      “没,我在想接下来做什么。”赵锐摇摇头,眼睛亮闪闪的注视着他,像一只翘起尾巴的小狗。“我今天刚好十二场连胜。”

      顾晓寒方才明白他别别扭扭的原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自幼生长在明教,养成一副拒人千里外的冰冷性子,年十九岁,生平最擅长打杀威胁人,没有任何带孩子的经验,纯靠自己摸索。

      他是想要奖励吗?我该奖些什么?

      想了想,想到自己小的时候。

      “会骑马吗?”

      “啊?”赵锐面露惊讶。“会,但不太娴熟。”

      他飞快思索着上次在马场,没控制住,好死不死朝燕赤的方向冲去,电石火光间,被一鞭子抽下来,连忙告饶求情,燕赤笑眯眯地罚他清马粪、捡草料。敢情是要秋后算账。

      顾晓寒确定下来,“是该教教你御马之术。”

      学骑马,肢体接触是少不了的,赵锐被圈在顾晓寒怀里,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

      他有些不自然地扭动着身子,“我也不是完全不会。跑可以,但要是让跑的马停下来或者转个弯就有些困难。”

      “在马场还能撞到人。若是崇山峻岭,岂不是直接掉下去了?”

      他声色低沉,离得近,赵锐耳朵一阵发麻。

      顾晓寒一撩马鞍,□□的马便十分通人性的跑了起来。他不在马场跑马,而是骑到长生宫附近的层层山峦。

      顾晓寒骑马的姿势很随意,有些漫不经心,往往眼看着前方的山石将要撞上去,人和马就像有感应一般躲开了。

      赵锐最开始死死拉住马鞍,后面也放开胆子,松开手,看马儿在山道上轻巧地奔腾,风从身畔吹过,撩起他额前的碎发,时值深秋,赵锐眼前展开一片片金黄,竟是从未有过的潇洒与肆意。

      阿霜是一匹纯色白马,耳朵上有些许黑斑。骑到一个相对开阔的山路,顾晓寒停下马,把缰绳交给赵锐。“它通人性,不必害怕。”

      赵锐接过缰绳,跃跃欲试。他按照记忆中的指令,在顾晓寒在注视中骑了两圈。

      “你骑的太板正了,要灵活一些。”

      两人离得有些远,顾晓寒的内力传音随风而至,赵锐不会内力传音,得大声地喊,让顾晓寒听见。

      “怎么灵活呀?”

      “只要不从马上掉下来,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赵锐放松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手上的缰绳依然抓得死死的。他一直担忧着被马摔下来。

      但阿霜确实十分通人性,有时赵锐忘了转弯的动作,心急如焚地轻拍一下阿霜的左耳朵,阿霜便向左转去。有时他想减速,轻轻一扯,阿霜呼哧呼哧喘着气,竟真的慢了下来。

      “阿霜真的好聪明,可是别的马不听我指令啊!”

      远处,顾晓寒轻叹一声。

      “所以要让马对你的指令敏感。”

      “这又是怎么办?”

      “去挑一个你愿意驯化的马,它也愿意被你驯化,慢慢练。”

      “唔,”赵锐在马上一乐,“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顾晓寒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方才答道:“你可以试着跑到更远的地方。”

      赵锐得了令,哈哈笑起来。他哼起一首歌,含含糊糊的歌声飘来。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

      少年的歌声清脆而澄澈,顾晓寒有些恍神,注视着他的背影,不自觉带上浅浅的笑容,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他很早就观察到,赵锐为人谨慎,有着超出年纪的沉稳,善于察言观色。这样的人,哪怕一时屈居人下,只要狠得下心,总能混出头。

      瘟疫在明教刚刚散去,张婆婆下葬不久。等他终于得了空回来,却见地板也是干净的,花草都浇过水,这般收拾的自然不是他和张婆婆。

      “你每日还要习武,不必做这些活计,耗费精力。若是得空,挑拣些账册和人员名单看就成。”

      闻言,赵锐却面露难色。

      “你不识字?”

      他本是随口一问。

      赵锐却脸一红,干巴巴地道。“我认识的不多......我、我可以学。”

      实在想不到......

      顾晓寒往书架上下扫视,历任雪宫主人似乎都喜好风雅,除了习武之人所好的刀法、剑术、内功,各处地理图册、医药杂学、话本游记应有尽有。

      记忆里私塾先生教人启蒙,往往用的是《三字经》或《论语》,前者“人之初,性本善”,后者“仁者爱人”。嗯,由一个双手黑红的明教魔头去教,啧啧。

      顾晓寒头疼了半天,他很久不曾读书了,对这里的内容也有些生疏。

      他把一摞摞书搬出来,眉头微蹙,修长苍白的手上下翻找着,忽然眼前一亮,在两人面前将书卷展开,用手一个个指着其上的文字,声音像流水一样泄了出来。

      他念的就是这首词,没想到赵锐竟然哼唱起来。

      歌声中,他似乎感觉到一些痛苦而沉重的东西,在赵锐唱出来时,又变成了风一样轻。虽然轻,却始终环绕在他周围,可想要伸手触碰时又捉摸不住。

      唱完,少年脸颊发红,似乎是不好意思。“我只会大致的调子,而且恐怕......记不太清了。”

      “你会哼唱这首词,你去过江南吗?”他垂下眼眸,声音依旧淡淡的。

      “啊,我,我家离江南有些距离,但那里经常有歌舞伎来弹曲,他们那儿的人说话其实不怎么能听懂......”

      顾晓寒合上书,没有说话。当夜他做了一个梦,雨打着芭蕉树,而他听了一夜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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