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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金铃迎客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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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来奔丧的族人已全部到齐,族长身披粗麻,手执经幡,庄严道:“哭。”
“大树哇——”
“大树呜——”
嚎声冷不丁地放出来,没有参杂多少悲痛,空有浩大的声势。一大群人哭出同一个声调,竟然连换气声都能整齐划一,真是不可思议。
李予正跑神,心脏被这猝不及防的嚎叫得一抽,随即疯狂跳动,大有跳出来跟他们同归于尽的架势。但一想他若是死在这里,那声哭喊就会变成“大予哇——”,心又被“哇”凉了。
耳畔哭声经久不散,吵得李予头疼欲裂,体内邪气浮躁地翻涌,眼前一会儿是灵堂,一会儿是废墟,情绪随之躁动。尽管李予用引以为傲的自持压制着这股暴戾,可他非但没能冷静,反而将要被逼进另一个极端。
即将爆发之际,灵堂忽地吹出一阵狂风,哭声即刻消散。满地白纸钱倒飞,伴随一声咆哮,邪气席卷整座庭院。
“爹!”
身披重孝的小少年被两人架出灵堂,站在前排的护卫训练有素,齐齐亮剑冲进去。其余人则井然有序地撤离,瞬息间院里便完成清场。李予进去时,护卫们和尸傀打得热火朝天,不可开交。
尸傀生有双头四足,满头长发花白,体表长出一层厚重的绒毛,全身上下只露出手脚。它的手脚异常粗壮,皮肤皲裂,指甲漆黑,口齿间不时有浓绿的涎液流淌,看起来像是一只瘦弱重病的白熊。
这就是今早离奇死亡的李树。
虽然它的身法很灵巧,但牵制它的护卫更是经验老道,周旋起来也游刃有余。
十余名护卫分为里外两层成环状把尸傀包围,一旦里层遭到攻击出现缺口,身旁与外层的护卫便能立即补上空缺,确保尸傀不会冲出重围,以此与尸傀消磨,耗空它的力量。
场中混乱及时得到控制,族长满意地点点头,给身后的少年们讲解:“你们日后外出巡逻时,若不慎遇到尸傀暴动,切记不要慌乱,不要尖叫呐喊,保持冷静应对,死者初次完成尸变的前几刻钟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这个时候它们意志正处于混沌状态,感知迟钝,不会立刻对外界产生敌意。”
少年们一脸受教地点头。
族长沉声道:“这是你们撤离的最佳时期,要把握好机会,尽快疏散周围族民,并且与它拉开距离,然后赶紧用玉令通知安泰阁,让他们调遣护卫队控制尸傀。”
“切忌单打独斗。”族长敲着拐杖强调,又三令五申地告诫,“不要认为逃跑丢脸,强逞英雄丢了小命才会让人贻笑大方。明白了吗?”
长生源大多数族民幼年时便会被迫直面死亡,生死离别在他们懵懂时就习以为常,葬礼更是司空见惯。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要么非常怕死,要么无惧无畏。能被族长带在身旁教导的少年,自然属于后者。
勇敢的孩子总是不惧挑战,羞于逃亡,所以这位年迈的老人才会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又一遍,只是想让他们珍爱得之不易的生命。
面对族长的耳提面命,乖孩子点头应好后,就轮到刺头出头露面:“不对呀族长,尸傀意志混沌的时候我们不应该乘胜追击吗?等它醒过来不是更难对付?而且呀,一开始就想着逃跑只会未战先怯,这样更没有办法战胜尸傀。”
其余孩子们一听也觉得有道理,纷纷点头附和,一看就是把族长的教诲远远抛开了。
族长老脸一沉,抬起拐杖敲在小刺头的脑袋上,那小子捂住脑袋龇牙咧嘴地叫疼。
“让你跑,你就跑,谁让你对付尸傀了!”族长没好气地说,随即又放平心态与他们解释,“尸傀意志混沌时不会主动进攻,但若受到挑衅,一样会反击,它的力量与速度胜过生前数倍,寻常人不是它的对手,老远看见就知道躲起来,只有你们这群学了些花拳绣腿的小崽子才会不知天高地厚地往上凑。它身上那么多毒素,稍微碰一下就够你们躺半年了。”
长生源对付尸傀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当然有解药,躺半年倒不至于,族长只是吓唬他们罢了。
族长严肃地说:“我再给你们重申一遍,遇到尸傀首先逃跑,其次疏散居民,最后通风报信。记住了吗?”
“记住了。”少年们乖巧回应。
但小刺头永远都是小刺头,指望他老实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躲在后面古怪地嘟囔:“切忌不要慌乱,切记单打独斗。”
“咳咳。”
站在小刺头身旁的少年偷偷通风报信,队里几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挺胸,站得笔直,一张张脸皱成一团故作深沉,好似很认真学习的模样。
李予扫了一眼,摇头叹气,心情倒是因为这几个小活宝轻松了些。
他们的窃窃私语族长是没听清楚的,要不然又该一棍敲过去了,见李予来族长也大方招呼着:“来了?”
“嗯,这是教到哪儿了?”李予站在他身旁搭话,眼睛盯着场中的尸傀。
“教我们遇到尸傀先逃跑啦。”小刺头插话道。
李予转头问:“学会了吗?”
“学会了!”小刺头双眼铮亮,跃跃欲试地说,“我们现在能去打尸傀了吗?”
“你这个小兔崽子!我刚教你什么了?”族长咬牙切齿地低声喝,拎起拐棍敲过去。
“先逃跑再找护卫队帮忙,可是护卫队不是已经来了嘛?”小刺头矮身躲到同伴身后,勾着腰间的白玉牌,委屈地小声说,“而且我们也在护卫队挂牌子了呀。”
四舍五入一下,预备役也可以是正式役。
此言一出,乖孩子们也两眼放光,一个个满含期待地看向族长。
族长气急败坏:“以前是谁带的你?明天就把你们俩的牌子全吊了!”
“为什么?”小刺头不服气,专和人对着干,“我听师父说,他们刚上任的时候都能跟着摸尸傀,我也想摸摸。”
摸尸傀!?
族长两眼一翻,七窍生烟:“给我回去把尸傀身上有几种毒素,每种毒素对应的解药是什么,还有解药的配方抄一百遍!”
“莫生气莫生气,他们只是孩子。”李予安慰族长两句,随后对着少年们说,“护卫队成员身手了得,大树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如今变成尸傀,实力比生前更胜一筹,老队员们招架起来也很吃力,没法兼顾你们,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少年们遗憾应是。
族长面色总算缓和:“你们今日先旁观,看看身法和队形是怎么变幻的,好好看仔细了,省得来日带你们练手,脚底下一团糟,净拖后腿了。”
又是教他们未战先撤,又是嫌他们身手不好,他们分明是同龄人中最拔尖儿的骄子,到了族长口中却一无是处。不说那小刺头,其余孩子也觉得被看扁了:“才不会!”
“大言不惭,去边上看,不准偷摸靠过去。”族长对着后墙抬抬下颌。
小护卫队排成两排失魂落魄地退到墙根去,心里憋着气,抻着脑袋探望。
“真是年轻气盛,叫人怎么放心得下。”族长长叹一口气。
“你不是也说了还年轻。”李予温和地说。
“可我们还能有几日年轻?”族长点点拐杖,肉眼可见地焦躁起来,“改日你找个机会把这群小子好好揍一顿,杀杀他们的锐气,瞧瞧这一个个的,脑袋全长在头顶上了。”
“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了罢?”李予纠正道。
“都一样,都一样。”族长摆摆手。
族长想借机让他们长长见识,李予便没出手收拾尸傀,但他特地把少年们支开显然是有话要单独对他讲。想到那长篇大论的劝导,李予就头疼不已,只好在族长开口之前,不动声色地挑开话题:“我听说大树是今早突然暴毙的。”
经这一打岔,到嘴边的话果然忘了,族长叹一口气,说:“是啊,早上和人说着说着话忽然就咽气了。”
“大伙儿都吓了一跳,生怕是……”族长顿了顿,忧愁道,“上回族中遭遇此事,不过二十年……太快了。”
二十年之前,长生源发生一桩连环尸变事件,在当时引起一阵巨大的轰动。也是这样普通的一天,长生源数十名族人突然咽气,尽管当时的族长立刻下令定棺安葬,也没能阻止悲剧上演。仅在事发当日,突发死亡的族民全部尸变,其中一部分甚至打破封印外逃。一夜之间,护卫队损失惨重,因此青黄不接,前前后后花费数年才将尸傀完全收服。
若非外部遭遇重创,长生源的族民“正常死亡”是不会有咽气这一说法的。
李树死亡之时,身体没有受到任何外伤,当然也没有内伤,只是毫无征兆地倒下并且失去气息。他身上的症状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众人不由产生一些恐怖联想。族中人心惶惶,唯恐当年的惨案再度重演。
正因如此,长老们才对李树之死产生这么大的反应,甚至不准他在家中停灵,他们也希望是他们小题大做,可是李树还是尸变了。
从咽气到尸变只过了半个时辰,仅仅半个时辰。
族长心中万分急切,明知李树是身后这群预备役无法对付的存在,也还是带着他们前来观摩。不求他们能将所见所学即刻融会贯通,只求他们能够熟悉尸傀,学会自保。甚至族长今日带来应对李树的这群老队员,资历最老的也只有两年,一旦族中再发事变,他们就是长生源的顶梁柱。他得在最有限的时间内把这把刀磨利,给未来的长生源留一把趁手的兵器。
“族中留下的资料已经很完善了,不必过度恐慌。与大树同一批的族人若是突发尸变,死亡时间与他相差绝对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如今两个时辰已过,尸变的仍然只有大树,当年的惨剧不会再度重演。更何况,不是已经将他们提前隔离了吗?”李予安抚道。
与尸傀的斗争进入尾声,一声大喝打断了族长和李予的谈话。
“放!”
数道缚妖索齐发,刹那间便将白毛尸傀牢牢捆住。尸傀咆哮挣扎,巨大的拉力把众人扯得左摇右晃,众人竭力稳住身形,与尸傀对峙。远处观摩的少年们道行尚浅,见形势紧张,也跟着捏了一把汗。
李予负手而立,平静道:“最近族中邪祟接二连三,或许是有另外的原因导致大树死亡。”
护卫队队员们咬紧牙关一面死死抓住手上的绳子,一面催动灵石将它收紧。缚妖索爆起璀璨的光芒,逼得黑气从尸傀身上往外溢,尸傀的吼叫声逐渐减弱,随着一声轻微的欢呼,瘫倒在地。
直到尘埃落定,族长紧皱的眉头才松开,喟然道:“也许吧。”
护卫队为首青年上前汇报:“族长,已将尸傀降伏。”
“好,整理遗容,收拾灵堂,重新入殓。”族长精神振奋地吩咐。他眼尖地瞧见几个小崽子贴着墙根趁乱溜了过去,不安分的爪子正往尸傀身上探,顿时双目睁圆,大喊一声,“不许乱摸!”
做贼心虚的少年们动作一顿,下一刻便被抓住。
“你们这群小崽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护卫队队员们人手一只或两只小牛犊,拎着送到墙边去,他们贴心地帮小牛犊们贴墙放好。
“老实呆在这儿面壁思过,别等队长回头罚你们。”
小牛犊们一万个不服没敢说,嘴巴撅上天了,能挂一串酒葫芦。
众人忙着打扫灵堂,族长心情一松,就把先前忘到嘴边的话拾回来了。那两道白眉蹙到一起,他看着李予既满意又痛心,千言万语先化作一句:“见安呐。”
这声一出,李予身体一颤,琢磨着怎么跑。
果不其然,他下一句就是:“你说你,族中功法沉寂百年,排着队等你挑拣,怎么就入不了你的眼?非得修什么邪魔外道。驱使邪祟确实威风,可驾云御风又如何逊色?”
李予沉默片刻,只说:“我没那资质。”
“旁人就是想学也没那跟骨,你没资质谁有资质?”族长恨铁不成钢地说。
“我去帮忙。”李予没走两步又被拉回来。
“别管那些小事,用不着你,咱们来谈大事。”族长作势要与他长谈。
“我修这道挺好。”李予无奈搪塞。
“没说这道不好。”族长苦口婆心地说,“世间道法千万,悟于天,明于心,邪魔外道既能存于世,必能有其用。可那多是末路之徒无奈之选,长生源几百年等来了你,你若肯修仙,我必举全族之力支持,哪就到了你要学这些旁门左道的地步……”
“别看咱们家如今没落,八百年前也是煊赫一时的名门望族,族中先祖们留下的功法随便放出去一篇便能引得仙门一片腥风血雨……”
“这通天大道铺在眼前,怎么走都是一片光明……”
光明?李予心中唯余苦涩,他怎么走也走不出一片光明。
李予木着脸站在原地听族长絮絮叨叨地讲,那双黯淡的瞳孔彻底灰暗,更加无神。
此时,他蓦地察觉到一股陌生的气息正以龟爬的速度,蛇形的走位在长生源里游荡。
是那引发幻境提前重置的罪魁祸首来了!
终于来了!
李予眼睛一亮,终于有了一点儿反应。
族长说得正忘我,忽见李予回头,神态动容,还当是说动他了:“想通了?”
“我改日去看看吧。”李予不忍扫兴。
“好好好。”族长喜形于色。
来者似乎察觉到李予的窥伺,隔着数道厚实的墙壁与他遥相对望,思考过后,溜达着过来了。
李予转过头方才的喜色已然不见,眼底冷意更甚,见者不寒而栗,心里盘算着要把这人切成几块。
若不是要等他,李予哪用在这里听半天唠叨。
这些年积攒的郁闷,终于能找个口子发泄了。
“吼——”
却听室内一声咆哮,邪气伴着风暴骤然卷起,一鼓作气地注入尸傀体内,缚妖索寸寸崩裂,门窗尽数震碎,供桌上花果飘落满地,众人也被吹飞,重重砸到墙上,跌倒在地痛苦哀嚎。
李予扭头回望,尸傀竟然又爬起来了!?
“小心!”
白毛尸傀报复地抓向离它最近的人,那男子躲避不及,害怕地闭上眼。忽觉一道罡风从脸侧刮过,再睁眼时,眼前只剩一条长腿。侧头一看,墙壁上凿了个大洞,尸傀早被蹬出灵堂,摔进院子里滚出数丈远,地上掀起一溜黄烟。
尸傀狼狈起身,摔得头昏脑胀,转头向院中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身上抓去。
王唤从墙头翻进来,刚一落地,尚未起身便是迎面一爪,他当即矮身躲过利爪,单手撑地,腾起间踹上尸傀的胸口把它踢飞,它倒在地上几度翻滚,倒栽进院中的矮缸里,大缸应声而破,水花四溅。
水珠还未落地时,王唤已至尸傀身侧,他倒不讲究,空手一记重拳,便把臃肿的脑袋深深砸进地里。落在地上的白纸钱被振飞,高速飞散时撕碎飞溅的水帘,带着湿气坠地。
灵堂中众人搀扶着爬起来,几个少年趴大洞处往外面看,正好瞧见这一幕,难掩惊叹地朝族长大喊:“族长!不是不能单打独斗?!”
另一人探头:“要拉开距离?!”
族长扶着老腰爬起来,抬头往外一瞅,两眼一黑险些昏过去。
白教了!
王唤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手里按着尸傀的脑袋往地上摩擦,一双眼却始终留意着灵堂。
听几声铃铛细响,一道人影现于暗门前,几乎在他刚出现的那一瞬,天地也为之动摇。长风无端而起,吹得衣袂飞扬,白纸钱婆娑落下,日光尚未触及衣角便被阴云阻挡。
再看面貌,似人非鬼,似妖非仙。
他是什么人?
李予望着王唤暗自揣测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一把墨玉简无声张开环于周身,其上偶有金光流转,不过更多时候是浓黑的邪气环绕。
护卫队的青年来到李予身后,立于阴影中,早已警戒起来:“这是谁?”
玉简转瞬变作一把薄刀,李予莞尔一笑,转动手中刀,一道寒芒悄无声息地从刀锋划过,他轻松道:“客人嘛,显而易见。”
两人遥相对峙,白毛尸傀趁此机会猛地弹起,迅速反击。王唤向后轻跃,几个落足间拉开了距离。它咆哮着冲过来,却见王唤手中白玉笔转笔为刃,长刀如风迅捷,在空中留下数道残影。
白毛尸傀动作忽顿,脖颈间亮光一闪而逝,一侧脑袋随即滚落在地,腥臭浓绿的血水喷出三尺高。王唤振开血点,刀身一转,又朝尸傀的四肢砍去。尸傀嗷嗷乱叫,胳膊腿掉了一地,攻击却一道没打到王唤身上。
这尸傀全然不是他的对手,落在他手下毫无还手之力。
没意思。
李予看得相当乏味,便要出手给这场表演加点料。
“叮当、叮当。”
金铃响声细微,全然被纸钱飞舞的声响掩盖。
院中邪气陡然暴涨,数道邪气凝聚成柱一同扎进白毛尸傀背后,断掉的胳膊腿重新生长出来,它仿佛受到鼓励更加亢奋,不依不饶地朝王唤飞奔而去。
王唤可不是为这个小喽啰来的,他侧身躲过尸傀的进攻,在它背后重重蹬了一脚,下一刻,尸傀便如脱线风筝朝李予飞奔。
“小心!”
不等它靠近,李予又是当胸一脚,尸傀下半身还在往前跑,上半身已经倒回去了。这两脚力道相当,尸傀腾空而起,嚎叫一声,直挺挺地落下。
“我去探探他的身手。”
“等等……”他跑得太快,青年伸手只捞到一片衣角。
地上尸傀爬起来,没找到李予,便朝青年抓去,他匆忙闪避:“你把尸傀带走!”
纸钱“哗啦”飞起,抽在尸傀脸上将它抽进院里,密密麻麻的纸钱在半空飞舞,形成一个半圆的结界。
刀风顷刻间扫过王唤身侧,还想再进一步却被横刀拦下。
“铮嚓!”
短兵交接磋磨,擦起几点碎火,满天纸钱顺势被点燃。两道残影在纸与火中不断交汇、分离,兵器交错声不绝于耳。
灵堂中,族长等人出来了,只瞧见白纸满天飞,瞧不见院里出了什么事,便问身旁青年:“这是干什么呢?”
青年抿了抿嘴唇,硬着头皮替李予打掩护:“收拾尸傀呢。”随后,他不由心虚地想:“应该能记得把尸傀一块儿收拾了吧?”
族长看着一旁蠢蠢欲动的小崽子们,心想:“也对,不能让这群小崽子看见了,要不然更没法教!”
于是乎,也没注意到身旁青年的异样。
李予怎么整治尸傀都无所谓,只是尸傀降伏后需要用特制的棺材存放,方便之后定棺封印。
族长便吩咐道:“把棺材送进去吧。”
“我们去,我们去!”小牛犊们自告奋勇地举手。
“去什么去!你们给我好好呆在这里!”族长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指挥着身旁的青年们抬棺,又让另外几个青年好生看着这群毛头小子。
几人扶住棺材,对着里面一声大喊:“见安,接棺。”随即一人一脚,把棺材踢进去。
黑棺贴地滑进院里,李予百忙之中一手截停,按着棺材沿飞身劈斩,正遇上白毛尸傀在旁围堵。长刀蓦然落空,尸傀不自量力地扑进二人之间,王唤当即铰刀扣住它的肩膀压着它的脸朝李予那边送。
尸傀立即转移目标对着李予撕咬,长爪直直戳向他的咽喉,李予侧身躲避,耳边碎发随劲风飘起。他转过头,绞住尸傀的手臂把它推回去。
二人以尸傀角力,你推我往,夹在中间的尸傀左咬够不到人,右咬也只能落空,气愤地四只脚乱踢,二人按住它的头朝棺材上磕。
尸傀的脖颈卡在棺材沿上,发出一声剧烈的呕声,浓绿的液体流了满地又腥又臭,恶心得两人一脚把它踢翻。尸傀倒栽进棺材里,连忙爬出来,狗皮膏药似的赖着这俩人。王唤早已懒得应付,以刀代笔在地上作画:“佘迷,来。”
蛇纹闪烁,比往常更慢几分收到呼应,黑蛇自地底浮现,长尾掀翻尸傀,佝偻着身体盘在王唤身侧。它双眼盯紧前方的敌人,脑袋一翻,瞬息间化作一个神色阴翳的男子。
“十二介子臣?”李予脱口而出。
“算你有眼光。”王唤回应道。
李予仔细琢磨着,半晌也只能记得个名字,看来也不怎么样,便追评:“没什么印象,不过尔尔。”
“孤陋寡闻。”王唤毫不客气地说。
十二介子臣是王唤父亲的灵侍,北路之乱时,随他先后杀死两大鬼王,自此之后威名远扬,怎至于落个不过尔尔的品评?
真是没见识!白瞎了那张好脸!
十二介子臣各有所长,先前那个鼠耳小子擅长追踪,而且佘迷则以幻术见长,按理来说撂倒一只寻常的尸傀不在话下。
只见那双幽绿的瞳孔中寒芒闪过,白毛尸傀动作一顿,突地定在原地面目扭曲,仿佛是受困于无法挣脱的噩梦,浑身抽搐不停。但它方才被李予灌了大量邪气,平白又长了近百年的修为,自然没那么容易被摆平。佘迷能困住它仅仅是因为李树不懂幻术而已,很快它就掌握诀窍,用邪气强行脱出幻术。佘迷借此机会大概了解了它的实力,随即抽刀迎敌。
这座院子并不算大,又有一座棺材横亘在中央,把四人挤在一边,两伙人打着打着就越靠越近。
尸傀长爪破风而来,佘迷下意识躲开,这一爪正对李予后背。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本该抓在李予身上的爪子穿过他的身体抓在王唤胸口上。
喷薄的血液透过李予溅到尸傀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刹那猩红,尸傀仰天长啸,暴走了。
佘迷瞳孔猛缩,身体分解化作无数条长蛇扑向尸傀。尸傀怒吼着将捆在身上的长蛇挣断,墨点向四外迸发,落地后迅速集结,重新演化成蛇,下一刻,蛇群铺天盖地将尸傀吞没。
灵堂门口的人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根据声音判断,他们听见“咚”的一声闷响,估摸着是尸傀落棺了,但里面打斗声似乎并未停息,他们又有些不确定。
族长转头看向那个青年,问:“这是降伏了还是没降伏?”
青年尴尬一笑,他又没有透视眼,哪里知道啊。
“降伏了吧?”
“那把棺盖送进去?”族长问。
怎么都问我啊!
青年试探着说:“送吧。”
身旁几人又朝院里喊了一声,抄起棺材盖往里扔。
“嗖。”
棺盖从天而降,被守在旁边的佘迷“啪”一巴掌盖上,躺进其中的尸傀不服还想爬出来再战。
棺盖让它掀开一角,俨然要飞起,被王唤抽空“砰”的一巴掌扇回去。
白毛尸傀在里面闷吼,再接再厉掀开,又被李予“邦”一拳锤下去。铃铛声音清脆急促,邪气“嗞嗞”地从棺材里冒出,尸傀总算安分。
听声音盖是盖稳了,但里面没完没了还很闹,族长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连忙吩咐身旁的青年:“你们去看看吧。”
打头两名青年二话不说,拔剑冲进院子,结界因外部闯入的二人失效,飞扬的纸钱总算落下,族长探头一瞧正见李予和那位外来的仙长打得正酣。
“快快住手!”族长见状急忙阻拦。
李予一招失利,连退数步补救,恰在此时,两名青年自后方赶来,将他护在身后,这一挡他反而无法还击。外面那鼠耳小子也不知什么时候猫着腰摸进来了,藏在花盆后面瑟瑟发抖,不敢上前。
双方还要动手,听族长呵道:“李袭、李珂还不赶紧退下。”
两名青年对视一眼,长剑收在背后各自退开一步。族长心知是李袭这臭小子偷摸给李予打掩护,气愤地瞪了他一眼,跟着上前去赔罪。
真是没轻没重,这仙人哪是他们能得罪的起的?
“我主今日助贵族降伏尸傀,非但未能得到款待,反要受族人刀剑相加。”佘迷冷声责问,“莫非这就是贵族的待客之道?”
李予冷笑一声:“不请自来算什么客?”他不再废话,身形一晃,眨眼越过一切阻碍,来到王唤身前。
佘迷反身上前想将他逼退,然而李予只是回眸睨了一眼,便让他浑身警铃大作,不敢妄动。
蛇鳞层层展开覆满体表,佘迷僵硬地定在原地。
庭院中众人好似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时之间无人敢轻举妄动,四下寂静无声,唯有一把大火无所畏惧,独自烧得热闹。
王唤低头看他,那双暗淡的瞳孔中满是平静的疯狂,他还当幻境对这人没有影响。
原来早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