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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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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的柳树随着微风在空中飘舞,但是站在树下的人的内心却异常沉重。
“朱棣,你刚才说什么?”朱元璋瞪得圆鼓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第四子,把他吓得几乎跪在地上求饶。
“皇爷爷,刚才四皇叔是在跟我开玩笑。”朱允炆用尽全力抑制住心脏的狂跳,慌忙陪着笑脸对朱元璋说。
朱元璋转过头来看着他。
“四皇叔一直在漠北骑着战马打北元军,所以允炆就认为他的骑术一定很厉害。刚才,允炆问四皇叔能不能教我骑术,又告诉他上次在校场允炆骑在马上一跛一跛差点从马上掉下来的滑稽事情,所以,四皇叔才冲口而出说了那句戏言……”
“儿臣罪该万死。”朱棣闻言立马跪下向朱元璋请罪。
“罢了!”朱元璋松了一口气,他让朱棣站起来说话,“不许有下次!”
“是。”朱棣低下了头。
“看见你们感情这么好,朕也就放心了。”朱元璋拍了拍朱棣的肩膀,说,“皇太孙的武功不太好,辉祖陪练了那么久却一点效果也没有……”
“皇爷爷,那不是辉祖的错。”朱允炆打断了朱元璋,“是因为允炆疏于练习的缘故。”
“棣儿,有空的话,你就多帮帮允炆。”朱元璋还算是个明白人,他知道朱允炆疏于练习的原因正是他一天到晚无端发脾气,以至于他孙子不得不老待在他身边伺候着。于是,他临走前特地走到朱允炆身后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放心,他不会为难徐辉祖的。
“不管前事如何,这次我得谢谢你。”直到朱元璋走远,朱棣才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如果刚才朱允炆在朱元璋面前指控他对他不敬的话,他的这颗脑袋现在恐怕就已经换了位置了。在朱元璋看来,朱允炆是他指定的继承人,挑战朱允炆的继承地位就是向他宣战,向他宣战的人,不论是功臣还是儿子,他对付起来是从来不会手软的。
就算在大漠和北元厮杀,朱棣也从没觉得死神离他如此近过,这件事,让朱棣忽然明白活着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其他的,在活着的面前,显得多么渺小。
“燕王何须言谢?”朱允炆说。
“你的意思是,那是你欠我的吗?”
“我是不会对你见死不救的。”
“为什么?”
“舍不得。”思量了许久之后,朱允炆说了实话。
“哦……”然而这却是朱棣意料之外的答案,“舍不得……好……很好……”他有些惊慌失措。
“我走了。”朱允炆认为他想跟朱棣说的问题已经说清楚,就不能再停留了。
“允炆……”朱允炆刚迈开步子,朱棣就拉住了他,“如果我效忠于你,当仁不让地承担起保卫大明的职责,一个藩王和一个继承人,还可以继续以前的关系吗?”
朱允炆任由朱棣拉着他的手臂,一言不发地和他僵持着。
“你倒是说啊!”朱棣把他拉到了他的跟前,和他面对面说话。
“燕王……皇爷爷说……让我下个月和马德娴姐姐完婚……”朱允炆低着头,话说得比蚊子的声音还小。
听着朱棣愤恨地瞪了他一眼,一把甩开他的手。
低着头的朱允炆想继续走的时候,朱棣又拉住了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下个月大婚了!”朱允炆忽然一把推开朱棣,大声吼道。
“我知道你下个月大婚,但我不是在问你什么时候大婚,我是在问你我们的关系还可以继续下去吗?”
“继续?”朱允炆变得有些残酷,“怎么继续?”
“舍不得?”忽然朱棣笑了,“亏你还说得出口,我看你是在玩我吧?”他的笑变得狰狞,“居然有人胆敢玩我朱棣……”他一只手掐在朱允炆的脖子上,但只是一瞬,他又松开了,“当然,你是敢的,你就要当皇帝了。”
“燕王,如果刚才的事情被别人撞见了,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替你求情了。”朱允炆劝说朱棣不应该这么不理智,但是在朱棣耳中听起来明显不是那个意思。
“谢主隆恩。”朱棣在朱允炆的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他双手握拳行了个礼,做出“微臣告退”的口型,头也不回地跑了。
朱棣不是不知道朱允炆的顾虑,他在顾虑他们的血缘,在顾虑在他们身边把他们团团围住的士大夫们。徐辉祖在他面前说了多少谎言朱棣不知道,但是他确定徐辉祖的话中有句话是确确实实的——那些书生,就只有一张嘴,只要那张嘴还在,就不论谁都说不过他们。
即使这样,朱棣还是不能原谅他的踌躇。朱允炆,你已经背叛我太多次了,你实在是太可恶了!春天的银杏树有种特殊的绿,绿得有些暧昧。恼怒的朱棣一掌劈在他走过的那棵银杏树的树干上,不料那袖中的那封信又掉出来了。
“李景隆,你是我逃不掉的噩梦!”郁闷的朱棣一把撕开那封信,想看看那个脑袋长草的家伙会问道衍什么问题,然而当他打开那封信,看了几行的时候他的脸绿了。他四周望了望,趁四下无人慌忙把那封信收好藏回袖子,急匆匆地回了他住的地方。
回到之时,朱棣的额头已经汗涔涔,他刚才居然还差点把这封信给了徐辉祖。如果不是不知情的他使徐辉祖没有起疑心,又或者当时徐辉祖没有对再三忽悠他感到些许内疚……如果那时候徐辉祖拿了这封信,那么现在他的脑袋就已经搬家了。
这是那天朱棣第二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你又被那个厉害的家伙吹耳风忽悠得头晕脑胀了吧?什么?你又相信他了?我就知道你是个白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连猪都知道的道理你居然不知道?我道衍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跟了你这个比猪还猪的家伙混饭。
虽然道衍没有这么写,但那封信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
话不中听,却料事如神,这是道衍的一贯作风,于是这次也不例外。道衍算准了在给信李景隆前朱棣铁定会拆开这封信的,他还料到了朱棣是受了宫里某人的影响而快忘了自己是谁。只是他没有料到,朱棣居然会随身带着那封信在宫里转悠,还差点让他最大的政敌抓住了致命的把柄。
迅速把那封要命的信烧掉,看着火焰把信纸缩成黑漆一团,朱棣这才松了口气。
“不能相信他!他是个狡猾的人。”然而,道衍的那封信还是发挥了他所希望的作用。
复了命之后,朱元璋似乎又不是太待见他,想去见朱允炆,但每次一见就心情郁闷,朱棣很快就找不到留在应天的理由,于是就请旨回封地了。然而事情又一次在他意料之外,朱元璋居然开口留他了,但原因却不是他愿意听的——皇太孙大婚了。
远远地看着比新娘还漂亮的穿着红咚咚喜袍的朱允炆,朱棣心情复杂。他知道作为皇位继承人,结婚是一定的。他不但要结婚,而且还要生孩子,生一筐一串的儿子。如果拿他爹做例子,那个一筐一串的具体数字是二十六,二十六个儿子可是长期努力奋斗的结果……
然而,郁闷是他一个人的事,坐在证婚人席上那个肥头大耳的讨厌的老头子笑得就快连眼睛都看不见了,看来他是非常希望他孙子在长期努力奋斗方面比他更有出息的……不愿再看那场闹剧的朱棣回了一下头瞥见了一张神游不知道去了哪儿的脸,他就知道今晚睡不着觉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至少还有他的死对头徐辉祖。
“你也有今天!”但朱棣只是幸灾乐祸了一会儿,心情又立刻落入谷底。
闹剧过后,朱棣又请旨回封地了,这回朱元璋没阻拦他,痛快让他走了。
他离开的时候,朱允炆特地去送他,朱棣还真希望他不要来,因为他刚燃起这小子究竟还是舍不得我的希望的时候,他媳妇马德娴就屁颠屁颠地乘着马车赶过来了。她微笑着对朱棣说“四皇爷一路保重”的时候,朱棣很努力才克制住自己不要把她的脑袋拧下来。好在朱允炆在见到马德娴时没及时隐瞒住的嫌弃神情让他得到了些许安慰。
离开了如梦似幻的江南一路往北,越往北越没意思。以前的隋炀帝虽然暴虐,但他倾尽全国之力造一条沟通南北的大运河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这个道理就是江南好,美人袅袅,歌舞渺渺……而北方呢,什么都没有,没有美人,没有歌舞,只有一群砍人数脑袋混饭的大老粗……
朱棣介意的倒不是这些,因为不久前他还是那群砍人数脑袋混饭的大老粗之一,然而这次应天之行让他懂了一个道理,就是他很渺小——他想要的,都是别人的,他想争取,却无能为力。
认命吧,朱棣,老老实实地做你的藩王,这样的话你还能多活几天,要是你不知死活地在朱允炆面前大呼小叫,被洪武皇帝撞见了,又或者被政敌抓住了把柄在那老头子面前告一状,那后果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不,朱棣,你不能认命,认命是弱者的名字,而你不是弱者。
然而就算朱棣不想当个弱者又如何,在朱元璋面前,没有人不是弱者,在那个强大的老皇帝面前,每个人都只是一颗细小的沙粒。
回应天吧。差不多到北平的时候,一个人匆匆忙忙地从京师出发赶上了他们对他们说。然而让他回应天不是老皇帝的意思,而是老天爷的意思。
老皇帝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