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毕业回村的大学生[田园]》水煮青椒

2、画下她的睡颜

　　陆宁知道回答这个问题是有些危险的，或者说今天答应他入住就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也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怕狗的城里人，她心底莫名有几分信任。

　　不仅是这里就她一个人，而是她家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当时陆宁还在读大一，正在上插花课，她很喜欢这门课。她跟随老师的讲解，把绿铃草插入瓶中，“绿铃草的线条不那么清晰，少量使用可以增加灵动感，大量使用也可以营造出朦胧的底色……”

　　原来老家路边野生荠菜开出的花也可以用来插花啊。陆宁神思游荡，冬来她最喜欢的活动之一就是挎上篮子找荠菜，荒地里，白菜地里，路边都有，拿回家妈妈就会给她做饺子，她做的荠菜饺子最好吃了。

　　不过那年冬天她没吃到。很多事情她记不得了，她只记得一路上都在奔跑，跑去赶时间最近的一趟飞机，下机之后跑到路边拦车，又赶忙跑进医院。冬天的风很冷，她跑得很热，心脏是揪着的，极端的痛苦使她忘记了流泪。

　　医生说什么来着？哦，说她的父亲车祸当场死亡，母亲还在竭力抢救。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抱着父亲的遗体哭一哭，又传来母亲抢救无效死亡的消息。

　　她在医院的走廊坐了一夜，她想揪着肇事司机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要喝酒，但她没有力气了。

　　后来好心的护士告诉她，“宁宁健康平安，安宁度过一生” 这是妈妈留下的话，看着护士心疼的眼神，陆宁知道母亲是在怎样的痛苦之下说出的这句话，她用笔抄在纸上，小心保存起来。

　　她拿到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赔偿款，但她没动过，靠着勤工俭学度过了大学生活。

　　“你会害怕吗？” 庄游看着少女复杂的神色，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不会啊”，她摇摇头，灯光和眼睛里的水汽使得她看起来有些单薄。

　　“你也看到了，这附近住着不少人家呢，而且我还养了毛豆呢儿”，刚说完，小黑狗听到自己的名字，就跳过门槛向她飞扑过来。

　　“你怕狗啊？” 陆宁看到了，毛豆跑过来的时候，他马上站起来后撤到墙角，她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嗯，有一点点。”

　　陆宁把毛豆儿拦在自己身后，示意对方现在是安全的。“你是来这边采风的吗？” 陆宁边收拾碗筷边闲聊。

　　“也不算采风，到处走走看看”，庄游也走过来帮忙收拾。

　　夜里，雨有变小的趋势，但没停。陆宁坐在窗边，偶尔能闻到栀子的香气。

　　点开宋青穗的微信对话框「我今天遇到一个男生。」

　　穗穗：「？？？在哪」

　　陆宁：「我家。」

　　穗穗：「什么情况？」

　　陆宁：「好像是来这边采风，车坏了，找地方住一晚，我不是开了一个食宿一体的山庄嘛，然后来我这儿住。」

　　穗穗：「是不是有点特别，好久没见你主动提起过哪个男生。」

　　陆宁：「嗯。有一点。」

　　穗穗：「忙完这段时间来看你，见面细聊，今天又加班了，我去洗澡，宁宁你早点睡。」

　　互相道过晚安，陆宁坐在那里发呆。“咚咚咚”，庄游站在门口，似乎已经洗过澡，陆宁闻到沐浴露的味道。

　　“那个……有没有蚊香液之类的，蚊子有点多……”

　　“有的有的，我马上找”，陆宁用手拍了一下脑袋，为自己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而懊恼。

　　“你拿过去自己弄一下可以吗” 陆宁觉得大晚上去客人的房间不太好。

　　“好的”，庄游拿上东西转身走了，陆宁准备关门，又听到外面传来一句“晚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简单的两个字会让她心跳加快，可能是因为他的声音带了一丝困倦，让她觉得很安心。

　　翌日一早，雨倒是停了，天依旧阴沉。陆宁今天起得很早，站在阳台上眺望远方的群山。她有点想不通，自己居然在为住客必然会离开这件事情怅惘。

　　栅栏外边的黄花菜有些已经开花了，有些还是花骨朵。

　　“你能吃黄花菜吗？”

　　陆宁听见窗户被推开的声音，知道他起来了。
　　“可以。”

　　“那我下去做早餐，你洗漱好了下来”，陆宁也不知道为何，仿佛和他熟稔了很多。

　　陆宁采了一把盛开的黄花菜插在瓶里摆在桌子中间。

　　“很好看”，听到他的夸赞，陆宁脸有些发热。

　　“还很好吃”，陆宁把煮好的面条端上来，都加了葱花和黄花菜，青黄的颜色，看起来很有食欲。“黄花菜是可食型浪漫”。

　　“嗯”，庄游脸上带了浅浅的笑，对此十分认可。

　　“你朋友从哪边来啊？刚刚群里说南边进村的路被落石挡住了，可能要中午才能好。”

　　“没事，他下午才来。”

　　“哦……” 可以多留半天，陆宁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了，他们认识还不到一天啊。

　　可能是因为自己接触的男生太少了，一定是这样。只要少和他接触，慢慢就适应了。

　　吃完早餐她就回房间了，直到中午才下楼，她转了一圈，没看到人，应该在房间。

　　雨又下起来了，落在秧田里有“嗦嗦嗦”的声音。肚子姑姑叫起来，陆宁生起火，找了几个土豆来烤，还泡了壶茶，她给自己留了一部分，剩下的端到二楼，放在阳台上。

　　“我做了点吃的，在阳台上”，陆宁敲敲门，意思传达之后就准备下楼。

　　“啪塔”，门开了，“一起吃吧”，他说。

　　“你吃吧，我吃过了”，说完转身下楼了。

　　雨越下越大，声音似乎有催眠的功效，陆宁靠着沙发渐渐睡着了。

　　庄游端着盘子下楼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少女斜靠在沙发的角落，似乎睡得很熟，但眉心微蹙。

　　原来他的感觉没有错，她的底色是悲伤的。偶尔表现出来的俏皮是真的，好像她原本就是这么快乐，不经意间展现出来的悲伤也是真的。

　　窗台上有个陶罐，看起来和厨房那些是一样的，只是口径更细，里面插了两支百合花，不是那种纯白，带着很浅很浅的灰色，靠近下侧的花瓣落上了些花粉。

　　直到拿着画板坐下，庄游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画这个场景，就只是因为他想这么做。他也深知，完成这幅画的几率很小，因为她随时会醒来。

　　他想抓紧时间完成，同时，又生怕错过了什么细节，他陷入了一种矛盾的情绪，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已经熟练掌握各种调色的技巧，但这次花了很大的精力才调出满意的颜色。他落笔谨慎，把他眼中的风景一一呈现出来，熟睡的少女，还有随风摇曳的百合花。

　　他画过很多次百合花，但从来没有画过野生百合，没有画过用陶罐插着的百合，也不是在这样阴沉的天气。他记得百合的花瓣有点尖，是分散的，插在玻璃瓶里。

　　这两支百合的花型更像是一个小喇叭，花瓣分开得不明显，给人一种温和又顽强的感觉，和陶罐也是相得益彰。

　　陆宁这一觉睡得有点久，一睁眼发现对面坐这个人，把她吓一跳。

　　待看清是谁后，心中安定下来。“你是不是要走了”，陆宁面向窗台，风一吹人就清醒了。

　　“嗯，我朋友快到了”，庄游有些庆幸，在她醒来之前完成了一幅画，他很满意。

　　陆宁看到他在慢条斯理地收拾工具，“你在画画？”

　　“嗯……你来看看，希望你不会觉得冒昧”，庄游其实有点摸不准，未经允许将她入画，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画得真好”，陆宁边看边发出赞叹，“百合好灵动啊”。

　　“你喜欢吗？” 没等她回答，庄游又说，“我想把它送给你。”

　　陆宁没说话，她很喜欢，她想把它收下，当作是他送给自己的礼物，同时又希望他把它带走，和他众多的画作放在一起，偶尔会想起画中的自己。

　　“我很喜欢”，终于听到她说话了，沉默的这几秒庄游很是煎熬，大概是怕她不喜欢吧。“但你还是把它带走吧，这是你画的，你可以随意处置”，随后他又听到她的拒绝。

　　“好吧”，庄游端起旁边托盘里的半杯茶，一饮而尽，这是他之前喝剩下的，已经不大好喝了。

　　“这茶好喝吧？”

　　“嗯，好喝。”

　　“这可是我从苦竹笋的笋壳里面收集的水，煮茶会有竹笋的清香”，她看起来神色轻松，眉宇间有些小骄傲。

　　庄游笑起来，“你很会生活。”

　　“你是不是得走了”，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陆宁的鼻子酸了一下。

　　“嗯，我要走到我停车的地方等他们”，说着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现在过去差不多”。

　　“我把钱转给你，昨天都忘记这回事了”，说着他掏出手机。

　　陆宁愣了一下，随即点开收款码。

　　“要不……我加你账号转给你吧。”

　　“啊？什么？” 陆宁没反应过来。

　　庄游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可以加你的账号吗？”

　　陆宁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意思不只是萍水相逢，可以成为列表里的联系人，或许还可以成为朋友。

　　“嗷嗷，可以”，陆宁切换到个人二维码页面，佯装平静。

　　“这幅画你不要的话，你介意被其他人看到吗？” 庄游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介意啊”，陆宁忙着通过微信好友，还打好了备注“庄游”，其实都不用备注，他的昵称就是本名，不过以防对方换昵称，还是备注一下。

　　云开雨霁，雨后的夕阳有种别样的美感，它会把大地照成黄色，这种黄色很特别，就像一层回忆的滤镜，不知为何，陆宁觉得这就是爸爸他们小时候的夕阳。

　　庄游向她道别，她手扶着栅栏，也向他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