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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番外 被爱的资格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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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与织田作之助从未有过相遇,那两人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抑或会和原来一样,分别走向不可遏制的悲运?
不幸中的万幸,亦是基于全然的不幸之上。
往好处想,在走投无路的终焉,有第二个选项,总比只有死路一条来得好太多,没有什么好介怀的地方。
那么,临别的关口,该诉说什么样的话语,才能填补完对应的遗憾,回赠上苍善心施舍的这场散场的宴席。
二度察觉女儿的不对劲,织田作之助拉着世初淳的手紧了紧。他梭巡着周边的建筑设施,询问女儿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很糟糕。”
阻丧是漂洋过海的飘絮,极力躲避都会被一下追赶上。
“我性子怯懦又啰嗦,无知还胆小,自卑而倨傲。遇到困难就想要逃跑,疏于上进却整日焦躁,勤奋不足加偷闲懒惰。我有好多好多的毛病,寻求着他人的肯定却三缄其口,常常感到困惑而不得要领。”
便是现在说的每一句话,自我剖析的同时也像是在不停地唠叨。
在大家的眼里,自怨自艾好像怎么都不像样,所以每逢午夜来临,就会体悟到无止尽的后悔与懊丧。
“没有人是完美无缺的。”
织田作之助一手牵着女儿的手,一手举枪,射穿扣得严实的锁扣。
“在我的眼里,世初就很好,非常非常好,世界第一好。你不相信自己的话,可以选择相信我。我会每天都会说给你听。”
“世初可以尽情地依赖我,我也非常地需要你。”
男人不惜拿自己举例子,“你看,我也有不恰当之处。明知世初害怕恐怖片,还要拉着你一起看。”
“我就说父亲为什么非得拉着我看,所以织田是故意的咯。”
被人认同的感受,有如茫茫沙漠的穿行者,有幸觅得甘露,浇洒的一刻干涸已久的喉咙得到了润泽的生机。世初淳右手遮着眼,挡住下滑的湿意。
话开头提高了声调,后面降了下来,嘟囔了一句。
“坏心眼。”
“我还以为世初愿意同我待在一处呢。是我的错觉吗?”
见女儿低着头,投降到完全没办法否认,也全然放弃了否认,不想去说违心的话的样子,织田作之助忍俊不禁。
他牢牢地握着女儿的左手,将孩子的十指收入掌心。
“想要和你待在一起,度过平平淡淡、琐碎乏味的日子,这样的想法,难道也是不被允许的吗?”
滑落的涕泪越来越多,世初淳压根不敢抬头。
她怕织田作之助过早地发现她的异样,在敌人的场所长时间逗留。尽管织田作之助武艺超群,她也不能让他为了自己,甘冒风险。
牵扯与试探简简单单,迈出步伐勇敢一次竟比登天还难。
眼见快要走到出口,世初淳压住内心声势浩大的浪潮,费劲咽下了张开嘴就要脱口而出的呼喊,到头来榨出一句,“父亲,你真好。”
悄无声息地支持着她,她有再多的缺欠也包容。
行到出口处,光影分割两个界面,生死的大墙阻隔在他们之间。
织田作之助抬腿跨了出去,世初淳松开了手。
二人手心分离的一刻,织田作之助就回了头。
见女儿没有动,男人果断停下来等她,世初淳却迟迟没有迈出来的意思。
“真好,织田。”口述着庆幸的少女,垂眉掩去眼底的哀色,“你不必有累赘拖后腿的我,我却很高兴遇到了满怀爱意的你。”
“世初才不是我的累赘,也从未让我觉得负累。”织田作之助拧起眉头,迈步朝前。
他要拉自己的女儿,方惊觉自己的手碰到了一层透明的隔膜。
异能力者开启的异空间从内部出来容易,从外部走进去难,中间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见势不妙,织田作之助心底一沉。
他面色没变,怕吓着了孩子,而声音显而易见地冷了下去。他站在光明处,向困在黑暗里的亲人伸手。“世初快出来,我们回家,里面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世初淳不为所动,反后退了一步。
一向乖巧的女儿一朝叛逆,叫织田作之助全无防备。
见孩子打定了主意,就是要待在与自己所处的港口黑手党敌对组织的区域,织田作之助的手放在屏障前,耐着性子追询,“世初,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是吗?”
或许是偷来的关爱,就注定了结尾缺失资格。
没能为织田作之助做到什么的她,当下只能以其他的方式补足。
世初淳摇头,“父亲收养了孤儿,就脱离组织吧。要小心森鸥外和异国组织,他们会害死孩子们。”
神话传说里,要将亡者从冥界里带回,须得遵循不能回头的准则。可俄耳甫斯仍然抑制不住渴望,回望了心心念念的爱人,单一眼,吞噬了自己与对方的无限可能。
亡灵转瞬跌回无底的深渊,生者亦被情爱的利刃刺得伤痕累累。
“织田,到此为止了。你向前走吧。不要回头。”
竟是连父亲都不叫了。
有什么事情超出了织田作之助的掌控,现下他也丢失了一五一十追究的余裕。一心只想把女儿带出来的红发青年,抛给她一个“你等着”的眼神,迅速地忖度起了屏障的薄弱部位。
避开世初淳的方位举枪射击,织田作之助有限的子弹耗空,他就马不停蹄地更换弹夹。
过程动作流利,人一言不发,深沉的面色比夜色还沉重。
“对不起。织田。”
世初淳勉力挤出一抹微笑,想要让多年相依为命的男人安心,不要做徒劳无益的无用功。
然而,接近了异空间的边界,复生的死者也会逐渐恢复原样。
她的左边眼球掉下来了,岌岌可危的右眼球也酸涩难当。
她平坦的腹部大面积塌陷,内脏器官跟着大股的血液一同掉落。岌岌可危的左手臂都断了,膝盖以下的部位作一推就倒的多米诺骨牌,连续地崩塌,于是很快就作报废的泥偶摔倒在地。
“怎么办,我好像……一不小心死掉了。”
蒙受过大难,重逢再别离。
熟悉的、亲近的人近在咫尺,拼尽全力也不能抱拥。
那些拼命压下去的惊惧和恐慌团团冒了出来,让世初淳想要被拥抱,被抚摸,被宽阔的胸膛安抚慰藉,可她只能死命地忍耐着。
毕竟,她已经死掉了。
死者若向生者喊屈,那又要生者如何?
生者又当如何,难不成能向阎王索魂?
想必到头来,只会让死者死不瞑目,贻害到生者尚且能花开灿烂的人生。
是谬误就得被纠正,是旅人,就不能在某个时空长时间停驻。
她是狂妄不知所谓的穿越者,以为知晓未来就能更改他人的命途。岂知连自己的安危也不能做主。是该从不属于自己的舞台上退场,而非死皮赖脸地耽误到他者的生活。
“对不起,我不争气,我死掉了。”
少女尝试着平静地阐述着牺牲的事实,可一开口,泪水就淌成了星河。
她胡乱地擦拭着眼泪,怎奈泪水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泪珠清莹,在昏暗地段折射着滢滢的亮光,“我好没用。我想要跑,但是跑不掉。”
“我的腿断了,痛到动不了。那个怪物它抓着我的头发,拖着我走。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使尽浑身解数,也找不到破局的方法……”
她没有无双的智计,能聪慧到登峰造极的水平,寻找到排除万难的途径。她的武力等同于零,低到孱弱无力,全身上下加起来都破不了咒灵一根手指头的皮。
这样的她,有幸蒙受织田作之助的关照,疼惜她、抚爱她,可是,一切都搞砸了……
“不是这样的!”织田作之助嘶哑着嗓子呐喊。
以为自己是俯拾皆是的砂砾的人,也是他者眼中千金不换的珠玉。
爱人从不需要堆砌足够的砝码,以此拷问情分的资本。被爱也不需要悉心毕力地证明自身的价值,其存在本身就蕴意着值得。
为什么总要站在低谷,着眼于微小的弊端,不在平地里立足,去正视光辉的优点,进而注意到自己也是个被青睐、被喜爱、承担着期待的对象?
恰似夏夜荧光,散发的明亮连高远的星穹都能渲染。
织田作之助着急地射击着异空间突破点,引起屏障一阵阵震颤。子弹打空了,他就动手去砸,拳拳发狠,落在破开的裂缝口,飞溅的血迹附着在他的拳头。
他的女儿哭得伤心,偏偏阻隔在两人之间的屏障,让他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她,遑论擦拭掉女儿脸颊疯狂砸落的泪花。
死者选择放开活人的手,活人挽留不住死者消逝的魂魄。
随着世初淳凝聚的灵体逐渐溃散,滞闷的居室隐隐地有暗潮涌动。
最后的时限悄然来临,异空间开始吸收不该存在于世的亡者,深重的阴影覆盖在月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之中。
一鲸落,万物生。一念起,千般劫。
织田作之助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名副其实的吸引,也名副其实的致命。
始终寻找着,祈盼着什么的她,经常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这下轮到他目睹她迈开了步伐,而这并非她的本意。
直视着用行动证明了她不用长高,他自会弯腰的男人,世初淳的眼泪混合着血液一同滑下。
她问过自己好多遍,假若硕果丰收的瞬间,就提前注定了裁剪枝叶的结局,那他们还要再相遇吗?
她想了好久,真的好久。无法回避的心声通体倾述着唯一一个结果——假如时光倒流,下一次,她会主动地牵住织田作之助的手。
“织田,我对你——”
那句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砸碎了屏障的织田作之助毫不犹豫地冲进纯粹的黑暗中。
扑到怀里的不是旧日的温暖,只有一片啃噬着胸腔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