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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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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之后,霁寒霄不知所踪。
也许是心烦意乱,也许是勾起往事,不久之后的潮期,在长孤溪的屋子里,离火无忌久违的做起了和修真院有关的梦。
那是他十几岁的时候,穿什么都好看,第一次去修真院,挑了一件不出格不打眼的青衫跟在大师兄西风横笑后面亦步亦趋,看什么都心情很好,一整天都笑嘻嘻的。
临行前,师父耳提面命,说他要是丢了刀宗的脸,立马从修真院提溜回来,又连带着对大师兄说,若是他去了没能让大师兄好好练刀,反而分心,这几年就再不许他离开刀宗一步了。
两人都赶紧应了好,出了门,不等西风横笑说什么,宁无忧赶紧凑过去许诺:“大师兄,除了陪你练刀,我什么都不干。”他这样说,语出真心,若是这几年拘着他在刀宗,等大师兄赢了天元抡魁,分化成了天元娶他,倒也不是不能等着,但要他循规蹈矩,不偷偷摸摸跑去修真院,可太难了。
“无忧,”西风横笑沉了沉声:“去修真院,是难得的机会。”
宁无忧哦了一声,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就卷好了包袱,跟着师兄走了很远的地方。那是西风横笑去修真院的第二年,他们上一年见得少想得多,这一年几乎一进去,就分在了同一个院子,分了两个房间。
修真院的后山,有一大片枇杷树,还有一片山坡,山坡下面有几棵桔子树,他们就在枇杷树旁边的空地上练刀。西风横笑天不亮就要起来,宁无忧天不亮就去厨房里弄几个豆沙包,打了满满一水袋的水,这些水是他们一起喝的,天一点点亮了,他们就要回去了。
有一天,他们回去时,听见前面一阵喧闹。那一天剑宗送来了几个少年人,这时候送来的人都是为了天元抡魁准备,宁无忧一听就好奇了,等回来时悄悄说:“大师兄,要不我们也去看看,听说其中有一个剑术很好,说不定是……”
西风横笑很淡然,如果真的是这么优秀,在修真院里很快会崭露头角。
那一年,西风横笑在四宗苗子里是卓然不群的人选,而宁无忧作为四宗唯一一个地织,同样很有名气,没多久,霁寒霄就在天元抡魁参选者的竞争里有了一席之地,但霁寒霄人缘并不好,他脾气古怪,难以讨好,和同龄人也合不来。
宁无忧对于这位剑宗的骄子,本没有多么注意,纯粹出于观察大师兄竞争者的目的,偷偷假装路过了剑宗的一节课。那时候明面上修真院为四宗交流而建,互相观看课业,可以说是一种默认的规则。
霁寒霄手持断劫,凌空而起,衣衫飘飘,剑光清艳,那是宁无忧第一次感觉到仙舞剑诀的魅力,在霁寒霄之前的那些人,没一个人能让他有这种惊艳诧异的感觉——原来仙舞剑诀换一个人使来,竟然如此不同。霁寒霄落地,对招的师弟狼狈极了,衣衫也撕开了口子,霁寒霄目无下尘,神色倨傲,凝视自己的剑。
宁无忧从西风横笑身上看到过同样的神色,在每天早上一丝不苟的去树林里练习之后,在每次枯燥无味的反复扎马步和基础招式联系后,有一种内敛的傲慢在师兄神情里流转,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宁无忧下意识能明白,在刀术上,大师兄从未懈怠过,这是他引以为豪之处。
于是他立刻明白了,霁寒霄确实是天元抡魁中的劲敌。
看着那样倨傲的少年,宁无忧感到心脏发痛,他由衷羡慕这样的人。
地织几乎没有一个武功能卓然超群,从少年分化之后,身体的种种变化都是为了更好的孕育,甚至受日月影响会出现潮期,有的典籍里记载“天圆地缺”,越是天元,以后筋骨脉络就越是适合练武,而地织却日渐受潮期、天元、影响,所谓的缺字,就是不被天元染醍就难以安然,身如缺损。
真不公平,为何地织就要如此吃亏。他愤愤不平的想,一样是练功,大师兄起来他也起来,大师兄打基础他也打基础,大师兄练拟形八法,他就练习小碎刀步,短刀总行了吧,但还是不如——哪怕小碎刀步,也是要求真气充盈、爆发力强,一句天资所限,他就是练得再刻苦,也是不够。
“怎么会不够,”站在树下,西风横笑眉头拧紧:“你下了功夫练的,都是你的。”
宁无忧下意识张开嘴,风吹过面颊,忽然涌出了冷汗,他喊了一声大师兄,正要跑过去,西风横笑不见了。
梦醒了,离火无忌有气无力的醒过来,潮期未过,屋子里弥漫着他的信香。外面寂静一片,他茫然的望着黑暗,好一会儿才摸了摸脸颊,不知是泪还是汗,弄湿了一切。
他过了很久才能动弹,点了一支蜡烛,把木箱里的衣服抱出来放在桌上,穿了一根针,找了一件内衫缝补。外面的风吹得一阵又一阵,天很快泛出青光,离火无忌走到窗边,推开窗,呼啸而来的飞雪挟着冷风,冲进屋子里。
过年前,修真院的老师已经得知了具体放假的时候,就算有着天元抡魁压着,回家过年的快乐空气还是弥漫开来。
风中捉刀已经一早就被刀宗的老师提醒,万不要随意乱跑,要跟着大人一起回神啸刀宗。
这样的保护倒也不是多余的,天元抡魁的参选者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和同龄人能打,在长辈老师看来还十分脆弱。
“你也快十六岁了,寻常人家这个年纪早就顶门立户,谋生计了,”一路上,同回刀宗的师长没放过他:“何况要不是地织就在刀宗,你以为轮得到你?”
风中捉刀听得脑袋疼,喝了口酒:“皇帝不急太……哎哟!”
“臭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要不是看你还有天元抡魁,今晚就操办喜事!”
“我不愿意!我二师兄也不愿意!”
另一人走在前面,忽然转过头来,笑了一声:“吃刀宗的米,喝刀宗的水,这事由得他做主?风中捉刀,好好赢了天元抡魁,给你师父争口气,西风横笑没享的福,都留给你享了!”
回到刀宗,两个师叔骂骂咧咧去找宗主告状。风中捉刀回了屋子,千金少正好提溜了一条狗腿,见他正好回来,大喜过望,刚要招呼他一起吃,一眨眼就看到他额头上青紫:“旺财……跟谁打了?”
风中捉刀一身煞气,坐在床沿上。
“一会儿去大师兄那儿,你去不去?”千金少撕下一块肉递过去:“打赢了没。”
“没法赢,”风中捉刀接过肉,狠狠咬了一口:“不去了,师父一会儿要教训我。”
“我跟师父说,挪几天再骂,何况你还要去天元抡魁,这时候骂不得。”千金少捞过他的葫芦,揭开来喝了两口:“……喂,你去哪里?”
风中捉刀往外面走去,一跃跳上了墙头,很快不见了。
冷风吹得树枝乱颤,风中捉刀刚刚走过去,就闻到了浓烈的酒香。他来的路上打了一大葫芦的酒,也不和那人打招呼,抬手就喝酒。
“小子,”醉醺醺的浪飘萍开口打招呼:“小小年纪,那么多心事?”
风中捉刀呛了口酒,抹了抹嘴,刚想说出口,可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下意识的,他不想让二师兄被人评头论足。
更不想听别人好似说一个物件,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安排得那样无情。
风中捉刀这一顿骂,好歹拖了一天一夜。刀宗宗主罚他闭门反省,人一走,忍不住长吁短叹。
千金少早就溜了,昨天去大师兄那里蹭了一顿饭,这天打算去二师兄那里走一趟。过年的时候,二师兄总会回来,他看小师弟这生无可恋的表情,便没再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刀宗传开了,都说是风中捉刀不喜欢宁无忧,闹得动静很大。但千金少有些明白,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不该劝什么——只有刀宗的人会为了这事高兴。当事人没一个高兴的。
长孤溪的篱笆拴着,外面停了一个板车,还很新,千金少很是震了一会儿。
为什么会有板车?二师兄又去了何处?
离火无忌直到傍晚才回来,院子里的柴火都劈好了,千金少起了炉灶,炒了个笋干腊肉,蒸了一碗蛋汤,离火无忌回来时,提了一条手臂长的大鱼。
道域不止一个渔夫,但千金少立刻就想到了那一个,离火无忌看到师弟的表情,立刻心虚的把鱼往后面藏了藏。
他还是忍不住去了大师兄附近的村子,忍不住在看病之后要了一条鱼,冬天的鱼和夏天的鱼甚至要了一样的价格,离火无忌忧愁极了,他想这么不会做生意,要怎么养家糊口,连带养一个妻子。
他被自己这样的念头雷到了,但又暗暗决定要多照顾大师兄的生意。提着一条鱼,走了很长的路回来,师弟的目光好像看穿了一切。
师兄师弟满怀心事,决定先吃饭,离火无忌吃了几口就忍不住开口:“你做的饭,以后够娶妻了,嫁给你绝不吃亏。”
“二师兄!”
“以你的年纪,只要有这个心思,成家立业很快的。”离火无忌夹了一筷子笋干,又道:“明天我们把那条鱼炸了,炸干再用热水煮,这鱼很好吃,冬天的鱼都很肥。”
千金少点了点头,气氛微妙的转向了吃喝玩乐,离火无忌又想起快过年了,看了看他的衣服靴子,心想都是刀宗的制式,不多也不少,不好也不坏,师弟没吃亏也没受额外的好处,怎么想起来找他,那就是为了小师弟了。
“师父交代了什么?”
“他老人家烦死了,”千金少说:“还不是为了……旺财的事。”
离火无忌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拿了饭勺,又给千金少添了一碗饭。他硬生生转过话题:“对了,醉生梦死,师父教你了么?”
千金少顿了下,扒了几口饭,含糊不清的说:“没,不是时候……”
夜里,离火无忌把新做的棉被抱出来,又把板车用油布盖好。檐前负笈和他一起找了一个木匠,做了这个板车,拉起来很轻便,但没用檐前负笈说的什么画符。
千金少帮忙把床板铺好了,二师兄给他准备了额外的铺盖,还有两瓶百酒丹,他忽然有些恍惚。
为什么没去问呢?其实他很怕,只觉得自己还没想好,又觉得,师父忙着宗门的事,也许不会答应。
吹熄了蜡烛,离火无忌踢掉了鞋子,在床上躺下了。
只有呼吸的声音,千金少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他。
他知道旺财为什么那么强硬的拒绝——那时候,是大师兄和二师兄照顾刚刚进门的他们,和二师兄成亲,不止让他觉得背叛了大师兄,也背叛了过去。
“二师兄……”
“嗯。”
“旺财他……”千金少顿了顿,不知为何涌起苦涩的心情:“旺财他跑出去喝了很多酒。”
“他还和师叔们打了一架,”离火无忌笑了出声:“真痛快啊。要是我也在场就好了,他这狗脾气最讨人喜欢的就是这里了。从来不忍着。”
千金少沉默了一下,离火无忌停下来,在床上翻了个身,面朝着他:“来福,你呢,为什么不去问师父?”
“……”
离火无忌看着师弟缩起来、微微窘迫的样子,只想抓住他的肩膀摇醒他,傻师弟,你不说师父怎么会知道!何况,这根本不是大事啊!
“你不想学了吗?”
“也不是。”千金少心里堵得慌:“最近太忙了……”
离火无忌道:“那好,等你明天回去,就去和师父说你想学。”他说完这句,又顿了顿:“如果师父不打算教你,你就跟我学——当年大师兄练的时候,我一天到晚都在他身边。师父怎么教的他,他就怎么教的我。”
“二师兄……你也练了?!”
千金少刚说完,就听离火无忌轻松地说:“不然,我怎么能准备这么多百酒丹。其实醉生梦死没那么难解,如果运功之前就服下用蜂蜡封住的百酒丹,等药效发挥,正好能恢复清醒。”
千金少忍不住道:“那大师兄知道吗?”
“我研究出来这个解法时,他已经不理我了。”离火无忌并没有避讳千金少的视线,顿了顿,说道:“那天,被你们看到的时候……我本来想最后再试一次的。”
千金少不由避开他的目光,一种异样的心悸浮起,离火无忌也翻身平躺了回去,看着床顶,平静地说:“我没有后悔过。面子不面子都是假的,如果能让他……那他就会放弃那个女人,他就是那种人。来福,这世上的好东西,我知道,别人也知道,不争一争,怎么会那么恰好便宜我呢。”
“如果我试一试,他能和我在一起,我就赚了。”离火无忌停了下来,叹了口气:“旺财他虽然年纪小,但没有那么多心思,谁让他吃亏,他就让人吃苦。你就不一样了,你见过大师兄的苦,也见过我这样,整天跑来跑去,为别人着想的人,最容易吃亏。”
千金少不能再沉默了,干笑了一声。
他吃亏了吗?当然没有,一样是师父的弟子,一样在刀宗里很多年了,他的刀法练得也不差,怎么就会吃亏。谁吃亏,也轮不到他吃亏。
但离火无忌早就对师弟摸得透透的,千金少是个念旧情的人,狠不起来,也不够冷静,刀宗如今排排坐的高位轮不上他,师兄师弟抱团干什么好事坏事也拉不上他,大师兄、他这个二师兄、小师弟也都各自走了,于是千金少虽然身在刀宗,其实什么也沾不上。
“在刀宗只有两件正经事,一件就是练刀,刀法,都是死的,你知道最容易欺负别人的法子是什么?就是说他配不上,这世上,几句话把人恐吓走,就是最便宜的法子。”离火无忌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出来,到这里不得不停下来:“你配得上醉生梦死,配得上啸穹,这些都是死物,谁要是说你不够格,你就和旺财那样,给我揍回去。”
千金少讨饶道:“二师兄,真的没有。”
离火无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睡吧,明天还要早些起来。”
在此之前,离火无忌本来已经打算在过年时回啸刃峰。等到来年春天,大抵就该劝师父放过风中捉刀,另外挑一门婚事。
但千金少来了,风中捉刀还在烦恼,那他回刀宗的打算有了拖延一年的借口。
想到在外面逍遥的时间剩的不多了,离火无忌送走师弟后,把剩下的药材都整理了一回。雪融的春天,按照已经走的习惯的路线,开始当他的行脚大夫。
没了霁寒霄买通的那些富豪人家请他诊脉,当大夫这笔账一下子就不那么好看了。离火无忌早已习惯了,平常捏几个野菜团子,大多时候在刀宗地界打转,但这一年的春天,雨水迟来,所谓的春雨贵如油,哪怕是道域,寒暑错时也是一桩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