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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遇雪尤清,经霜更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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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刚入冬,蔡相府里已经燃起了铜龛,忘鱼殿里暖意融融。
蔡相坐在一张披着白虎皮的圈椅上,正在与一个脸如冠玉、谈笑自若的青年交谈。
蔡京问:“在苏梦枕直赴‘六分半堂’与雷损决一死战一役里,雷损也把你请过去‘六分半堂’?”
那少年人有些腼腆似地答:“是。”
蔡京再问:“可是,在那一役里,你出手一剑,帮的却不是雷损,而是苏梦枕。”
那少年正是‘神通侯’方应看,他答:“是。”
蔡京问他:“为什么?”
方应看答:“因为我父曾经吩咐过:京城里有三大帮会,互相牵制,其中‘迷天七圣’作恶多端,‘六分半堂’也不干好事,只有‘金风细雨楼’有点侠骨义风,要我尽量保住他们一口元气。”
蔡京却问:“当时,朱月明也去了,他是偏帮‘六分半堂’的吧?”
方应看答:“是。”不必要时,他在蔡京面前,决不多说一字。他脸上一直维持着一个相当清朗稚气的微笑。
蔡京追问:“可是雷损炸棺假死,当时,只有你跃空升高、目睹一切,明知有诈,却未向苏梦枕示警,是不是有这件事?”
方应看答:“是。”
蔡京即问:“何解?”
方应看脸上有一种未脱稚气的成熟,“义父只嘱我保住苏梦枕一口元气,雷损杀他,我自然出手拦阻,但雷损要逃,为保中立,我亦不便道破。”
蔡京不再说话,他站起来,缓缓踱步,良久转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个低眉顺首的年轻人,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觉得白愁飞这个人怎么样?”方应看淡淡一笑,“他很好看。”
两个人一起笑了,蔡相捋了捋他的美髯,笑得一脸慈祥,“老夫老了,瞧着这些漂亮的年轻人怪可怜见的,收为义子,以后于小侯爷也是个臂膀。”
方应看心中暗骂,脸上却是一派真挚,“白兄手段高明,应看日后还要多加请教才是。”两人又聊了几句闲话,方应看这才告辞回府。
方应看刚从中堂转出来,就看到白愁飞已经在前厅候着,白愁飞正等得有点焦躁,方应看一跨进大厅,立刻换上了春风满面的笑容,亲热地唤了一声“白副楼主。”白愁飞在看到方应看的时候有点不自然,不过他立刻换上一副温文有礼的笑容,态度十分殷勤。“小侯爷,昨日出手相助,在下先行替大哥谢过。”
“好说,好说,白副楼主若是哪日有空,也到我府上坐坐?毕竟大家都是替蔡相做事,也该多亲近亲近。”方应看笑得比白莲还白还纯还翩翩,吐出的话却让白愁飞脸色白了一阵,好在孙管家此时正好来讲白愁飞请了进去,方应看斜斜挑起了眉,笑得漫不经心,对身边的任怨说,“想飞?要不,咱们帮帮他?”任怨脸色一红,“属下明白了。”
入冬了。汴梁的第一场雪,已经纷纷扬扬地落下了。
雷纯转出林荫,转过长亭,就看见那一角晴空下黛色的高楼。迎着苍穹、俯瞰碧波,这一角楼宇很有种独步天下主浮沉的气势。可是雷纯知道里商住的是谁。她要报仇。她要杀掉正在里面沉疴不起的人。那是苏梦忱。
那是杀死她父亲而她差一点便嫁了给他的苏梦枕。
天气一天比一天深寒,雷纯望着自己春般细长,但比雪犹白的手,仿佛闻到一阵梅花的清香。
遇雪尤清,经霜更艳。
——苏梦枕的病,能否熬得过严冬?
这个曾经是她深念过的人只能病,但不可以死,因为她要杀他,亲手杀死他。
冬天才刚刚开始。雪犹未降,街头寒意没有尽头。
——人生有没有尽头?
金风细雨楼上上下下,都怕苏公子走到生命的尽头。
他们自绿楼上、会议中、轿子里、马车内等等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地方,都听到苏梦枕的咳嗽声,如同渐近的北风,一声声催人肝肠。近几个月来,苏梦枕的病情显然更严重了。
江湖上有很多人都想杀苏梦枕,但是“要杀苏梦枕,先诛白愁飞”的风声,此刻正传得满城皆知。近来白副楼主一口气连杀“雷家五大天王”,这等雷霆手段,也是满城皆知,就连江湖黑白道上,也传得沸沸扬扬。
神通侯府里,方应看裹着一件灰貂的披风,正在喂鱼。他的身边站着一身装扮英姿秀美,如宝映珠辉的一位美人,雷媚。“阿蚊,你看这鱼多漂亮。”方应看的声音很温柔,目光很深情,他痴痴地看着雷媚,像一个思慕的少年。
“小侯爷,眼下金风细雨楼里,苏梦枕卧病、王小石无心理事、杨无邪集中在楼内搅组织,只有白愁飞步步为营、声誉日隆、地位高升,而且手段非常——我恐怕是不得不依附白愁飞了。”雷媚的声音同她的样子一样澄澈娇美,却隐隐带着一丝忧虑。
方应看白玉般的手替她把垂下的一缕秀发掠到耳后,轻抚着她的面颊,声音温柔如水:“阿蚊,你担心什么?有我在,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回到我这里。”
雷媚忍不住靠在了他的怀里,方应看的身上带着白莲般的清芬,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将雷媚娇小的身子揽在怀里,暖意包裹了雷媚,让她的声音也变得带了几分酥意,“你不怕我背叛你?”“只要你舍得,我不怕。”方应看将下巴搁在雷媚的秀发里,声音低沉缠绵,微微的笑意从他唇边溢出,眼神里却掠过一丝寒意。
雪终于又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了,雪地里,眉目如画的公子,与容色慑人的美人,真如花树堆雪,美得如诗如画。
此时的六分半堂里,遇雪尤清,经霜更艳的雷纯也在同一个白衣俊秀的年轻人交谈。“顾盼白首无人知,天下唯有狄飞惊。”他当然就是狄飞惊。年轻的公子低着头,孤寞、潇洒且带一种逸然出尘的气质,胸前却有一块澄澈的水晶——他一双清朗的眼小心翼翼的看着这水晶,心却在身边这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身上。
“你对白愁飞的一口气连杀五大高手,有什么看法?”雷纯凝望着院中一株白梅,淡淡地问。
“白愁飞今天虽然大捷,但他至少犯了两项错误。一是他出手太早,我看“吉祥如意”四人,也未必制不了雷门五天王,白愁飞急着出手,无疑一定有他的目的。他是志在表现?为何要表现给这四名手下看呢?着实教人费解。二是白愁飞不该发葬雷家五人,因为这样一来,谁都知道他就是凶手,日後,江南雷家的人,决不会放过他,他这样做,无疑与雷门结下了深仇。”狄飞惊评断事情的时候,理路分明,有条不紊,语气很恭顺。
“依你之见,如何杀苏梦枕?”雷纯问得毫不客气。
“苏梦枕好比是北斗星之首的紫微星,领袖群雄,雄才伟略;白愁飞则是他的七杀星,为他破关攻城,而又能独当一面;王小石则似是他的破军星,冲锋陷阵,城镇边疆。至於杨无邪,则是他的天相星,替他掌管印权、运筹帷幄,而郭东神、刀南神守护呼应,所以,他们四人的组合,是一环接一环密接的,防护森严,在没有觑出他们的弱点与罩门之前,贸然发动攻击,就算以总堂主之才与盖世武功,一样败北。”
狄飞惊的语气不紧不慢,似乎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雷纯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看那株白梅,悠悠地问道:“你觉得苏、白、王三人之间,当真相处得那么好吗?”狄飞惊脸上微微带着诡秘的微笑,这使得他看来更好看。
“如果他们真的那么肝胆相照、安危与共,王小石实在不必要在这风头火势下离开金风细雨楼,去愁石斋一边卖画一边替人专医跌打了。王小石当然不是个蠢人。”
雷纯也笑了,眸子里燃起幽艳的华彩,“那我们就一面等,一面点些火、掘些土、洒些水,金风细雨楼就像一大堆扎在一起的木材,再坚固也耐不住长期的侵蚀,我们等下去,敌手会不耐烦,或会有疏忽,时局也很可能会转向我们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