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氏家族传奇》牛学家

4、装在语法里的人

　　我们的语文教师牛里东夫前几天才在我们城里去世,您一定听说过他,他也真怪，即使在最紧迫的日子里，也讲上语法,用着解构，而且穿绿色的军大衣。他总是把文字装在语法里,将答案进行一个无用的语法解构 。就连那路边的一只狗也用语法分析一下。他的脸也像安祥地写着语法,因为他老是一个死人的表情。他的眼袋很重，穿军大衣,笑比哭难看，他骑上自车总是目中无人。总之，这人总想把自己包在语法里,强调师道尊严,好专制统治,不被他人影响。现实生活刺他惊他,老是弄得他大发雷霆。也许是替自己的无能,自己对师道尊严的喜爱辩护,他老是歌颂过去，歌颂几千年前孔老二提出的观点。事实上，他所教的汉语,于他而言，就是语法和解构,使他借此逃避现实生活。
　　牛里东夫极力把自己的思想藏在语法问题中。只有学校规定之中禁止的东西以及他所定的规矩，他才觉得清楚又明白。他规定星期六下午六点十分以后只能上自习，他就记下六点十分以后搬东西的，迟到的等所有除上自习以外的人。好,这就很好。但他觉得在学校的一些规矩中包藏着不利于他统治事。每逢学校团课,同学们想下去跑一跑跳一跳，他总要摇摇头，低声说：
　　“当然，行是行的，这固然很好。可是你们最近很浮躁，别人下去玩你们就一定要下去玩吗！？不能天天想着玩！”
　　递凡是违反校规，不听他的，反抗他的事，虽然看起来与他毫不相干，却惹得他大发雷霆。要是一个同学上厕所来迟,或者让他听到流言说有些学生看他不爽,他总会气得很，一个劲地说:“我是不会屈服的!”在班务会议上,他那种无理,那种发癫,那种纯师道尊严式的论调,简直压得我们透不过气来。他说什么不管男同学也好女同学也好都不听他的，和他作对。唉！面对这些事，他只求他能全部血腥镇压不受影响才好。他认为如果把第六排的彼得骆富和第八排的祝果浩夫这两个反骨开除了那才妥当。您猜怎么着?他凭他那无理取闹,他那不听解释,和他那死人一般的脸,逗笑了我们。他只好发怒,大骂彼得骆富和祝果浩夫不守规矩,把他们无限贬低,到后来用师道尊严压制他们了事。我们这些同学们都很怕他。信不信由您。我们这些学生都是有思想的很正派的人,受过崇格涅富和谢德国的陶冶,这个老讲着语法,用着解构的瓜东西 ,却把整个一班足足辖制了两年！
　　可是光辖制一班算得了什么，全年级都受着他的辖制呢！
　　我们这儿的学生到礼拜六大兴两周一放，因为他极力要求。男生们当着他面不敢闲聊,也不敢玩耍。在牛里东夫这类人的影响下,全年级的人战战兢兢地生活了两年，什么事都怕。他们不在教室说话，不敢打闹,不敢骂他，不反抗他，不敢扎堆,不敢入圈……
　　牛里东夫的办公室就在教室隔壁。他有个折叠床,活像一个担架,床上放着毯子，一睡午觉，他就用口罩把眼睛罩住。办公室里又热又闷,风推着关紧的窗，老师的笔在纸上沙沙地写，他的位置传来阵阵呻吟声，痛苦的呻吟声……他躺在折叠床上呼噜震天，生怕不够大，别人听不见。他天天发癫,总是一脸怒气，面目狰狞。
　　可是,这个装在语法里的人竟然差点搞外遇。有一个化学老师,在旁边的班级执教，名叫密哈溢?张奇伟，是我们的年级组长,他们班的语文老师叫华言玉。后来由于牛里东夫的努力，华言玉开始对我们的牛里东夫明白地表达好感。
　　在外遇方面,刺激总是很关键的一点。他的学生开始大肆传播:他应当出轨。况且华言玉长得不坏，招人喜欢，她又是年级组长班上的，有实力。尤其重要的,她是第一个被牛里东夫勾引到的女人。于是牛里东夫昏了头，决定出轨。
　　但是一班同学们从认识牛里东夫的那天起,就讨厌他。
　　现在您听一听后来发生的事吧。正阳画了一张漫画，画里牛里东夫拿了本语法书，讲着结构，敞开胸襟，大肆宣扬师道尊严，而站在一旁的华言玉痴痴地看着他，画下方点缀着一个题目：“出轨中的脑瘫牛里东夫”。您知道，那张臭脸画得像极了,正阳一定画了不止一夜，因为每个班的门上、办公室门上、学校里到处都贴着这漫画。牛里东夫也收到一份,这幅画弄得他难堪极了。
　　他把正阳大骂了一顿。那天是五月十七号,星期三，他没有任何征兆地就关掉了我们的电视，然后大发雷霆。他的脸因生气涨得通红,脸色比乌云还要阴沉。
　　“真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事来!”他说着,嘴唇都发抖了。
　　我们更想笑话他了。他讲啊讲的,很是烦躁,引起很多同学不满。于是，有一次祝果浩夫批评了他。
　　后面他就把所有男生聚在一起,他发怒,破口大骂。见祝果浩夫“死不悔改”。牛里东夫脸色由通红气得发紫。他盯着我们，吼道：
　　“这咋(za二声)能行呢?你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向我施压?难道你犯了错我教育你还有问题吗？”
　　谁知彼得骆富一下子没忍住笑出来,“可是这咋能行呢？!”他叫起来，见我们都面带笑容,觉得生气,“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你是不是都把我当笑话?！”他似乎伤心得很，逼着我们站队。
　　第二天早上他老是心神不定地搓手打哆嗦。从他的脸上看得出来，他病了，还没到七点就来学校,在他生平里还是头一回呢。他没有发癫。将近中午，他看办公室老师都在,就把祝果浩夫叫到办公室里来了。华言玉老师正坐在牛里东夫旁边。
　　“干什么?”祝果浩夫冷冷地问，皱起眉头。
　　牛里东夫沉默了十分钟光景,然后开口:
　　“我叫你来这儿,为了却我的一桩心事。我烦恼得很，不怀好意的正阳同学画了一张荒唐的漫画，画的是我和华言玉老师。我认为我得向你辟谣，我跟这事儿没一点关系。我从来没有做出什么事来该遭到这样的讥讽，正好相反,我所做的一切都称得上是正人君子。”
　　祝果浩夫坐在那儿生闷气,他觉得这事与他无关,牛里东夫在浪费他的时间。牛里东夫等了一儿，然后压低喉咙，用愤怒的声调继续说：
　　“还有件事要和你谈一淡。我当这么多年教师,你只是个学生。既然这样，那我也算是你的一个长辈,我就认为我有责任给你一个忠告。你不服我的管理,这种事情,对班上同学来说,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
　　“怎么见得?！”祝果浩夫问。
　　“是不是要我给你开个辩论大会，祝果浩夫?！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如果你公开反对老师,那还能希望其他人做出什么维护我师道尊严的事呢?！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变本加厉了!既然我是老师,你就不能批判我！昨天我很生气！我一看你被掐红的韧带,我的眼前就变得一片漆黑。一个青年或者一个学生,却有自残倾向——这太可怕了！”
　　“你到底想怎样,我快被你逼死了！”
　　“我所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就是让你醒悟，刹住与老师作对的这股风气。你是一个学生，你却这么不遵守规矩，唉,这么不遵守规矩！你经常迟到,从来不两周一放。现在呢,又公开顶撞老师。年级组长如果知道后，一定会把你送到政教处的,然后政数处就会把你开除……这还会有好下场吗？！”
　　“你当众侮辱学生和学生的父母是烂人烂事,这我能不管吗？!”祝果浩夫涨红了脸说，“你不配当一个老师！”
　　牛里东夫气红脸站起来，“你咋(za二声)能用这种语气来和老师讲话?！那这样我可不能再讲下去了!”他说,“我希望你不要当着办公室所有老师的面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你对老师说话应当尊敬才是!”
　　“难道我说错了吗?！”祝果浩夫生气地盯着他,“请您躲开我,我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不愿意跟您这样的脑瘫讲话,我不喜欢那些表里不一的人！”
　　牛里东夫心慌意乱,匆匆忙忙地穿上军大衣,脸上带着愤怒的神情。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听到别人对他说这么不客气的话。
　　“随你怎么说,都由你好了。”他一面站起来一面说,“只是我得向你预先声明一下:我是不会屈服的！不管你怎么反抗我！我最近一段时间要严打这种与老师作的风气,维护我的师道尊严！”
　　“你个混蛋,混账！”
　　祝果浩夫暴起,怒视着他,双眼似要喷出火来,把牛里东夫吓得后退几步。不小心挂到桌脚,摔了个狗吃屎。华言玉看着他滑稽的情态,就忍不住纵声大笑，笑声在整个办公室回荡:“哈哈哈哈哈哈!”
　　这响亮而清脆的“哈哈哈”就此结束了一切事情:结束了预想中的偷情,结束了牛里东夫的人间生活。牛里东夫没有听见华言玉说了什么话，他也什么没有看见。一到家,他第一件事就是打骂自己的黄脸婆。然后他上了床从此再也没有起过床。摆着那张臭脸生无可恋。
　　时隔一个月,牛里东夫死了，我们都去送葬。我们要老实说，埋葬牛里东夫那样的人,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于是，由彼得骆富带头，众人一齐在他的坟前电摇，边跳边说：
　　“如果你连这种屈辱都忍受不了的话,那你顶多是个二流牛里东夫甚至三流牛里东夫都算不上啊!”
　　我们从墓园回去的时候,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那种的感情我们从未受过，就像大仇得报一般让人开心至极。
　　只不过彼得骆富还在墓园中多待了一会儿，给牛里东夫留下一副挽联：
　　“语言语文语句语法样样通,发癫发狂发气发怒天天做”
　　“老师道老尊严老语法,新学生新思想新生活”
　　我们高高兴兴地从墓园回家,生活即将过得轻松极了！生活再也不回到那样的旧日子。新生活的曙光正耀着我们。
　　大概,像牛里东夫这样把整个人全都装在语法里的人再也不会第二次出现在这个世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