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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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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澄安闻言,抬起眼皮,深深的瞧了远处的人许久,说:“故人依旧。”
博士曲起枯树似的手指,敲了几下案牍道:“谢澄安,坐没坐相,像什么样子?!”
谢澄安一惊,便改了姿势。
博士看了他半晌,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文章上,谢澄安撑着脸从难背的诗经中抬起眼来,望向前方不远处的叶惊棠。
被蓝色发带束起的头发正规规矩矩的垂在后背。
视线又移在对方正握毛笔蘸墨的右手手腕上,干干净净,像块光滑剔透的白玉。
入神之时,陈月从后面探出头来,小声的笑道:“想到好玩的点子了?”
谢澄安忍住要揍人的冲动过,推开他的头说:“他人挺好的,散了吧。”
陈月揉着脑袋,不可置信道:“人……挺好的?”
可你之前不还骂他装模作样吗?
陈月瘪瘪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博士最后教了几篇诗,就放堂了。
外面的雪愈发大了,都把红艳艳的梅花全覆盖了,看不出一点颜色。
“明天是十一月廿一,冬至。街上肯定热闹的紧,澄安,去玩吗?”陈月说。
冬至啊。
陈月见谢澄安忽然弯了嘴角,却在眼里看出了酸涩。
陈月不禁问:“怎么了?去年你不和我,还有薛延,玩的挺开心。”
“话说回来,薛延去哪儿玩了呢。”
谢澄安看着落雪,收敛了心神,应道:“去。”
到底有多久他没过过像样的节日了。
谢澄安忽然觉着有些冷,起身要去关窗户。
入眼的却是一副雪中戏猫的美男图
院中,有好几位同窗在雪中赏雪,玩雪,唯独那位穿着狐裘蹲在梅花树旁正在给猫喂食的少年叫他移不开眼。
“陈月。”谢澄安把着木窗,视线没移开:“前不久,叶惊棠是怎么掉入水中的?”
许久没人应答,谢澄安狐疑往后面看了一眼。
陈月正捧着年糕将要送入口中,一愣,又放下了,说:“澄安,不是你说要给叶惊棠点儿教训的吗?”
谢澄安皱眉道:“我让你们干的?”
想了想,似乎的确有过这事,但他也是口嗨,没有真想过要给人教训,只是嘴上不饶人而已。
就因为一句口嗨的话,叶惊棠三四天没来书院。
陈月还摆着那张无害表情,傻傻得点着头,殊不知,刀已经架在他头顶上了。
谢澄安关上窗户,拢好披风,走在门前又说:“你就等着他怎么教训你。”
说完推门而出。
陈月糕点差点掉地上,他怎么才想起来,叶惊棠虽然表面温温柔柔的但是也挺记仇的。
恍惚认为那一脚,也踹在了他的背上,疼得厉害。
在赏雪的同寮看见谢澄安来了,都纷纷让道,有的还想要攀点亲近,问他冬至去哪儿玩。
谢澄安说已经有安排了,大家才罢休。
谢澄安左右找,都没看见叶惊棠的身影。
于是他随便找了个人问:“叶惊棠去哪儿了?”
苏槐放下正在题字的手,看了谢澄安半晌,滑动一下喉结才道:“和薛公子在桥墩聊话呢。”
谢澄安点了一下头,就走了。
苏槐想拦,却又怕得罪他,只敢在背后恭敬一般得道:“叶公子他大病初愈,身体还很……”
谢澄安停住脚步,回头道:“你当我什么人?”
苏槐赶忙闭上嘴。
整个书院都知道,谢澄安极其讨厌叶惊棠,论原因还是因为叶惊棠太优秀挨了许多人的夸,他嫌烦了,叶惊棠又是一副温润和善的模样,显得谢澄安就妒烈似火,他就小肚鸡肠。
谢澄安觉得吓着人了,人家本来就对自己印象不好。
于是,他拍拍苏槐的肩头,尽力友善般得笑道:“你是惊棠的好友?我正要找他道歉呢。”
苏槐手上的毛笔快要捏变形。
是要找他道歉,还是你要找他给你道歉?
落庭湖四处结冰,大雪落在各个角落,整个世界都是白雪皑皑。
却唯独桥上正谈话的那人十分显眼。
谢澄安站在不远处的枯柳旁,撑着伞挡住落雪。
“叶公子,”薛延手上提着一袋药,要给他:“我本来是想去上家门去探望赔罪,但是澄安不久前忽然晕倒在地,怎么叫都叫不醒,就耽误了。这个你且收下,虽然比不上宫中的玉石,但也算是极好的。之前的事情,是澄安和陈月混蛋了些,我替他两向你道歉,真的是不好意思,我回头帮你骂骂他们,以后你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你看,可行不可行?”
薛延是兵部尚书薛全的儿子,这面子肯定是要给的。
谢澄安真是好厉害,找人一脚把自己踹进冰河里,再找人说几句好话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薛延是个仁善人,心也不坏,心里想的只有帮好兄弟善后,好兄弟惹了事情,他这个被当兄长一样的人肯定要挺胸而出。
从未想过那层去。
叶惊棠接过了那包药,露出腕子,行了一礼,莞尔道:“此事,薛兄就不必再提。”
薛延放下心,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体己话,才告别桥墩。
薛延去找陈月去了。
叶惊棠从桥墩走下来时,正好看见了捂手炉的谢澄安。
伞下的那双凤目正灼热得看着他。
叶惊棠被他看得又陌生又不自在。
两人撑着伞面对面对望。
叶惊棠把伞檐抬高了些,说:“小侯爷,天寒地冻站这儿,不怕着凉吗?”
谢澄安没说话。
叶惊棠注意他的眼角开始有些泛红了。
眼眸里好像还似有水波。
他生的俊俏,剑眉凤目,是个名副其实的美男。虽然谢澄安上过战场,却不似别的同龄将士生的魁梧黑黝。
兴许是还没长开,不像上场厮杀过的将士。但叶惊棠却看出了和从前不同的细微变化。
谢澄安含泪一笑。
十六岁的叶惊棠。
这可真好啊。
谢澄安看着那张稚嫩的脸庞:“你身子还好吗?”
叶惊棠反应不及,眼色闪了一下说:“托小侯爷的福,休息了三天,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谢澄丝毫不在意他的阴阳怪气。
十六岁时的叶惊棠,与他就是这么争锋相对的。
上辈子的不幸现在都没有发生。
这时候的他也有对未来的向往、对考取功名的志向、以及报效家国的鸿鹄之志。
也不似上辈子那般的身体羸弱。
这个时候,他是属于他自己的。
谢澄安说:“那就,陪我赏会儿雪。”
叶惊棠挑了一下眉。
谢澄安看叶惊棠露出奇怪的眼神来,不禁笑一声,道:“怎么,之前你不是像没看过雪一样看半天,这会儿和我你装不下去了?”
叶惊棠眼里的神色消失,指尖摸索了一下手上勾着的细绳,果真和他一起并肩走着,雪地上留着两个人的脚印,一深一浅。
叶惊棠道:“我是南方移居而来,自然很少见着雪,但却知道许多关于雪的诗词。”
一提诗词,旁边的人果真脚步顿住了。
谢澄安讨厌那些文文邹邹还难背的诗词。
谢澄安每每挑刺说叶惊棠的时候,叶惊棠都会拿诗词来压他。
谁成想,这个人不和之前一样恼羞成怒而走了。
谢澄安望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眼眸之中却是戏耍之色。
他盯着,没移开,问他:“我们两个人,该用什么诗来烘托环境呢?”
叶惊棠奇道:“这么讨厌文章诗词还要追着人念,什么毛病?”
谢澄安说:“想听,不行吗?”
谢澄安比叶惊棠高出大截,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武能助长,所以才都生的这么高大。
就这一点,叶惊棠输给了他,所以他讨厌他垂眸看自己的样子。
“小侯爷好雅兴,”叶惊棠抬了抬油纸伞,“忽然想起来,明天就是十一月廿一了,要忙回府陪家人,恕不奉陪。”
谢澄安在原地踌躇,在他后面说:“陪我过节吧。”
叶惊棠又露出奇怪神色,侧了一下脸:“我和小侯爷好像只是点头之交。”
“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是不是?”谢澄安走近些:“我们可以桃园二结义,当个情同手足的好兄弟。”
“是这个理,”叶惊棠正眼看他:“但叶某独自一人惯了,怕是无缘。”
“缘分可以培养。”谢澄安又说。
叶惊棠不知道他何时这么执着,便说:“冬至之后,就是旬考,小侯爷不如抓紧时间赶紧复习,兴许还能创造奇迹。”
谢澄安这才意识到旬考这个东西。
博士教授的知识他都打水漂了,忘得可谓一干二净。
这个时候他的爹娘还在,若是考不好,母亲伤心,父亲打骂,那可真叫人不好。
果然,上学的日子只适合回忆,不适合回来。
叶惊棠早已离去,谢澄安也没在纠缠。
他转身去了书院的书阁,要拿几卷书回去补一补。
谢澄安手上提着用麻绳捆绑起的书回到侯府,此时天色已经慢慢暗下,侯府的各个角落都点着红灯笼,照亮了这一方之地。
暗红的橘光笼罩在他身上,明朗无比。
廊中有小厮在摆餐盘,这满桌子的炊金馔玉就知道是谁回来了。
谢澄安脚下的步子就越发快了。
重活一世的意义在这一刻,越发清晰起来。
谢澄安穿过廊终于在荷花池中心的凉亭上找到了他的阿爷阿娘。
冰天雪地,唯一点缀这场景的只有陆地上的覆雪梅花。
谢澄安手上的书不知道扔哪儿了。
谢澄安扑过来之时,谢觉手上的发簪差点没摔在地上。
这大个子差点也没给他摔瘸过去。
柳颜笑话自己的儿子:“你爹走时你不还满口叫好?怎的一回来就一副想念许久的模样。”
谢觉显然也被他这副样子震惊到了。
缓过来后,嘴角就控制不住的上扬。
刚刚的火气也消下去了。
“乖崽,”谢觉拍了把他有力的肩膀:“这么久就不知道给你爹写封信?”
谢澄安这才从情绪中缓过来,说:“娘不写着呢吗?你又不喜欢我的字,定是瞧一眼就给扔了,那我还写他干嘛呢?”
谢觉勾着后领一把拉开他:“臭小子,你还有脸提你的字,能做到不扔的就只有你娘。”
“走开走开,”温情过去,谢觉有些烦他:“别碍事,自觉点。”
“哎呀,”谢澄安故作嫌弃样:“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捡来的。”
谢觉为柳颜插好发簪,发簪上勾着流苏,一步一动都显得她美丽温婉。
一别胜新婚。
见夫妻两人现在没空理自己。
自己就识相点,回了自己的院子。
谢澄安房内点着几只蜡烛,他坐在案牍边翻看文章。
林风进来时都吓了一跳。
谢澄安听着动静,头也没抬:“何事?”
林风缓了一下心神,在一旁道:“听主院的小厮议论说,侯爷一个月后又要离家。”
谢澄安停了动作,问:“一个月?这么急。”
“太子妃将要在一月后,回哈洱阁探亲。”林风说。
太子妃原是哈洱阁派来的和亲公主,象征着两国友好。
上辈子,也如现在这样,太子妃思念故国要回去探亲一趟,谢澄安的父亲就被圣上钦点,派去保护太子妃,结果还是在大羽境内遇害了。
太子妃雅兰是哈洱阁国王最宠爱的公主,遇害以后,和大羽就不再是友好邻国。
而是仇敌。
也就是这样,哈洱阁屡犯边疆,谢觉才会奔赴战场砍杀哈洱阁王子头颅,一月后,国王再派悍将。
一个月,援兵难敌大漠,马道被堵,军中粮草告急,还被耗了那么久早已军心涣散。
不用打,也输了。
总而言之,太子妃决计不能出意外。
至少,不能在大羽境内出。
谢澄安在上辈子与哈洱阁交过几回手,对他们的战略和地形都摸的一清二楚,也早在无数次战役中,形成了敌人难以招架的打法。
他也想知道,到底是谁这般君心叵测想要两国之间开战。
所以,这一次他必须要去。
“收拾一下,”谢澄安合上书卷:“明早去一趟宫中。”
林风微愣:“明早?这天去,怕是不妥。”
谢澄安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心急。
冷汗都出来了,他接过林风递来的帕子,拭了一遍。
才说:“总之,府内的一些事,你多留意留意。”
林风觉着自己的主子有些和以往不一样了,开始关心起正事来了,也没多想,说:“是,那叶少爷那边,也要留意吗?”
“自然,”谢澄安搁了帕子,转了神色:“叶惊棠在书院里和谁关系最好来着?”
林风知道,他烦叶惊棠,更不喜他身边人。
林风说:“好像叫苏槐,寒门子弟。”
谢澄安对这个人有点印象。
“主子,”林风担忧道:“别玩太过了。”
“我对叶惊棠这个人喜爱的紧,不会为难他。”谢澄安认真道。
林风倒觉着可怕,行了一礼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