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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父女相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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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妍见到她那位作为丞相、诸事繁忙的父亲,是在宴飨当日。
秋风萧瑟,天高朗阔。
还是虞妍主动询问了挽金,“家主现下正在何处?”
挽金不确定地回答:“应当在书房。家主平日里休沐、无事的时候就喜爱待在书房。”
于是,虞妍又去书房所在的主院,询问主院内的侍女、仆役,“家主可是在书房内?”
有热心、恭顺的婢子坦诚地回答:“禀二姑娘,家主与大公子正在书房议事呢,姑娘若是要见家主,奴婢这就去为姑娘通传一声。”
虞妍感激地点点头。
那侍婢进到一间主院稍偏的次间,虽然周围人烟杳杳,但是阳光充沛,微黄和煦的日光透过一扇半开的窗牖照射进去,在屋内留下一个巨大的晕圈。
未几,侍女出来,告知虞妍:“家主请二姑娘进去。”
虞妍就顺着侍女的指引,到那因为侍女走出而打开的门扉前。
初入别人的地界,虞妍难免拘谨,先是站在门首,往里稍稍探望片刻,未见人影却听到些许人语。
一个沉老的嗓音缓缓地说着:“对于陈安陈义言,你怎么看?”
另一个稍年轻些,但听得出来年岁也是不小,有几分沙哑的嗓音,回答:“乡下来的边关将领,恐怕一时无法看透这朝堂的风起云涌。但既坐上了禁军副统领这个位置,守卫皇城安全,可以拉拢。就怕在我们之前,权王已经招揽,或者之后这人不知该如何自保、抵抗,被权王威逼,不得不追随。”
他们似乎在说一些很厉害的事情。
虞妍虽然不全懂,但是私以为凭自己对陈安的了解,陈安绝非三心二意之人。他要是认定了什么,就一定会做到底。即便可能存在什么的危险,只要保护好家眷,他就什么都不惧怕。
要是有人敢伤害他的家眷,他更是豁出性命也要与人鱼死网破,绝不可能顺从、追随。
可是,虞妍不可能告诉书房内的俩人这些。索性,不再偷听下去,而是轻敲了敲门扉,装作刚到的样子,说着:“父亲,侍女通传过后,说我可以进来,那我进来了啊?”
屋内俩人的对话终止,嗓音都静了下来,空阔的屋室内只余“簌簌”的风响传来。
在风响之中,那较年长之人过了片刻,才徐徐开口:“是滢儿吧?你直接进来便是。”
虞妍进去的时候,那较年长之人复地叮嘱到一句,“总之,无论那陈安可不可以被拉拢,他都是你妹妹的救命恩人。今日他是作为宾客来府上的,你切莫由于别人出身乡野就心生轻慢。”
那略沙哑的嗓音恭顺地回答:“是。”
虞妍走进去,映入眼帘是一间还算宽敞的四方屋室。四面墙垣,左右两边摆了极高的书架,书架顶着房檐,在边角安置了木梯。位于上位的那面墙也开了一扇窗。窗前直到边沿的高度亦是打了一矮长的书架,放满了书。书架之前才是主位。主位正对着的那面墙,就是虞妍进来之前看见半开着、能透过阳光的那扇窗牖所在的墙。
书房中间的地上,用木板稍稍垫高,铺了葵草地垫。走上去的人都要褪去鞋履,只穿干净的布袜。
虞妍看见两双鞋,以及顺着这两双鞋,望见坐在主位上和站在主位书案前的俩人。
坐在主位上的那个,五十多岁,过五十五但不到六十的模样,头发大半花白,眼尾布满了褶皱,不过面上还好,还没到皮皱、长老年斑的地步。
整个人身形瘦长,面容温和,给人一种极沉稳可靠的感觉。
见虞妍进来,那另一个站在书案前,本是背对的人也转过身来。那人才三十来岁,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竟是与虞妍之前见过的侄儿言许眉眼间有五六分相似。言许的上半张脸像极了这人,不过这人的嘴唇稍厚,言许不像他,更似他母亲,所以言许在虞妍心里要俊俏得多。
不用他们各自介绍,虞妍便上前施礼,一一唤道:“父亲、兄长。”
侍女之前也说了,家主言偌是在与言氏长子言笃在书房议事。如今,书房内的俩人应该就是他们。言许还和言笃长得那么像,说他们不是亲生父子,虞妍都不相信。
虞妍看上去十分乖巧,这叫面前的俩人都怔了怔。
俩人的目光一瞬变得心疼、哀痛起来。父亲言偌先是垂了垂眼睫,叹息着说:“你这丫头去北境一趟,瘦了。不过,还好,只要你能回来,这身体可以慢慢养。近来,可还有哪里感觉不适?”
虞妍笑着摇摇头,回答:“都好。”
兄长言笃激动地上前两步,一把抓过虞妍的双臂,本想抱她,但动作到一半又止住,唯有双手牵连着虞妍的胳膊颤抖,郑声道:“阿爹说得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只要滢儿你回家,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别人如何议论,任何事都有阿爹和兄长在,会为你撑腰。”
虞妍说实话,有被这父母、兄妹之情感动到。
从前,她在家里,还做姑娘的时候,父亲与母亲就对他们姐妹、姐弟三人疼爱非常。即使家中的条件艰难,偶尔遇到天灾人祸,连碗鸡蛋羹都要几个人分着吃。但是父亲与母亲纵然自己不吃,也要给他们姐弟三人平分。
一家人中若是有谁不甚得了风寒、热症,没日没夜地照顾那都不谈,就连鸡蛋羹三人都会争着把自己的那份让出来。
只可惜,虞妍成婚以后,便不常回自己的娘家。
妹妹虞丽比自己还早就已经成亲,也生了个女儿,只是在妹妹女儿十二岁那年,妹妹得了恶疾,突然撒手人寰。
家里唯一出息的,只有弟弟虞斐。虞斐考中了秀才,直至虞妍死之前应当都是在准备春闱。也不知现下三年过去,如何了,考上了没有?
虞妍陷在过去的记忆中,眼眶氤氲发红,直到她现在这具身体的兄长言笃手足无措地哄她,“滢儿,你这都回家。听阿娘说也忘了那什么陆行,都是好的事情,怎么还哭了?”
虞妍回过神来,抹了抹泪,笑着搪塞回答:“没什么,只是太想父亲与兄长而已。”
父亲言偌闻言,更也是站了起来,从书案后面走到虞妍面前,拍了拍虞妍削瘦的双肩。
言偌说着:“都会好的。”
虞妍却是不敢忘,自己此番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擦干眼泪后,从言偌和言笃的身边退开,朝着言偌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说道:“诚如兄长所言,女儿已经不再记得过去的事情。经过北境一行,女儿见过无数边疆战士与百姓惨死。女儿的性子也变得怯懦起来。”
“故而,大慈恩寺一遭,女儿见到那位传闻中的权王,亲眼目睹权王嗜血好杀。听闻女儿与权王还有婚约,女儿恳求父亲退了这门婚约。”虞妍说完,沉沉地埋首在双臂间。
但是,紧接着她的安静,面前的言偌和言笃也是沉默起来。
虞妍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彼此之间有没有眼神交汇,只知隔了很久,虞妍的颈项因为低垂了太长时间都开始酸痛。
言偌才迟疑地开口:“滢儿,这门婚事……有些朝堂上的大事、父亲的为难,本不该让你知晓。但是你长大了,也出去见识过烽烟战火、边境之危。这门婚事又是你的婚事。所以,为父想告诉你,若非陛下做主,或是权王确切有你私奔的证据,否则是退不掉的。”
“你嫁给权王,并非是简单的婚嫁、联姻,更是为父与陛下要送一个人到权王身边,监视权王的一举一动。你也知晓,这权王从前先帝在时还唯唯诺诺,是以哄得先帝觉得他没有威胁,将陛下托付于他。但是先帝一驾崩,他便露出了狼子野心。”
“如今,朝政、兵权都有一些掌握在他手中。以往陛下年幼,我等臣子也不好诟病他什么。但现在陛下已年满十五,是可以独自处理朝政的。即便心智不完全成熟,可权王只要在旁辅佐就行,如何还能越过陛下直接决定天下大事?”
“长此以往,我朝危矣,我朝百姓危矣。”
“滢儿,这门婚事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为父,而是为了这天下黎民啊。”言偌声声情切地说了许多。
虞妍却是不懂,反问:“女儿一介闺阁女子又能做些什么呢?倘若权王真有不臣之心,又如何会留女儿到通风报信的时候?如果权王无不臣之心,只是贪恋权势,他倒了,女儿作为他的妻子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女儿害怕权王,并不想嫁给他。”虞妍亦是情真意切。
她不敢说自己不喜欢权王,因为这自古成亲本就是盲婚哑嫁。
像真的言滢那般找到喜爱之人与之私奔,这样的事情,虞妍做不出来,也不敢做。
她太在意世人看自己的眼光,也怕自己逃走,会再难见到女儿陈念虞,乃至是害了女儿让所有人诟病女儿有一位行为不检的母亲。
言偌听了,却是不以为然,“这权王再嗜血好杀,如何会敢随便动你?你可是为父、当朝宰辅的女儿。若是他敢动你一根毫毛,正好给了为父……”
意识到这前后的因果关系不对,言偌当即改口:“为父定会替你讨回公道。到时候,你若出嫁,为父也会寻些会武的侍婢,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可是,女儿已下定决心不嫁权王。”虞妍明白过来,和她的父亲言偌,作为一朝宰辅这样的人说自己的怯懦胆小,他是无法理解、感同身受的。
那么说理不行,她宁愿变得蛮横。
她蛮横,言偌比她更是,怒不可遏地反驳道:“除非你能找到更好、嫁之更有利于我朝的人,为父才会出面替你解除这桩婚约。又或者,你要再次抛弃年迈的父母,一点脸面都不要,与他人私奔。”
说到虞妍这具身体的痛处,不仅是虞妍,就连言偌的目光里都闪着莹莹的水色。
兄长言笃察觉事情不对,赶忙转移话茬道:“这天色不早,陈安将军他们都该到了。父亲也应往前堂坐镇。还有滢儿你,这刚回来,与父亲吵什么?马上要去拜见恩人,还不赶紧回房梳洗。这副模样叫外人看见了,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