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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金屋贮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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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幼菱的刀尖从未对准过池悲风。
她甚至救过池悲风两次,一次把濒临死亡的他捡回家,一次把他从毒公子剑下捞回来。
边苍曾有两大毒物:金明河另一头盘踞多年的魔教,和擅毒擅蛊、性情乖张的毒公子。
那年沈幼菱养的幼犬飞速长大,撒着欢一野就是一整天,好巧不巧,池悲风出去寻时就撞上了毒公子。
毒公子有意刁难,提着小狗后颈皮不还,只问他主人是谁。
池悲风支支吾吾说是他姐姐,少年情事,三言两语漏了马脚,被毒公子看出心思。偏偏毒公子早年被爱侣背叛,此生最恨有情人。
在这个破落的边陲小镇,好事者总多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人,更何况对面可是毒公子,谁也不愿与之碰面的活阎王。
池悲风仗着跑得快,将祸水引得离沈幼菱越来越远,楞是和唯一能救他的人拉出对角线。
毒公子见他肩宽腿长,体魄健壮,一想拿他炼药,二想用他引出另一个。临了耐心也没了,觉得这个试药的人不要也罢,鸳鸯成双结对,只死一个才是绝佳,因此提刀便杀。
刀刃淬毒,青天白日泛着莹莹绿光。
池悲风并不怕死,若非沈幼菱,他早就冻死街头,万一牵连了沈幼菱,那才是恩将仇报。
右手忽然被人拉住,一股力道将他往后扯去,引得池悲风一个踉跄。他方稳住身形,就见淡蓝泼墨的衣袂闯入眼帘,沈幼菱从斜里飞起一脚,踢掉了毒公子的刀。
幸亏狗跑得快。
沈幼菱赶上了再救他一次,身为楼兰迎仙教的大祭司,毒公子也仅仅是个名字。小狗吠叫着蹿到他脚下,毒公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毒公子指着沈幼菱没再说下去,狰狞怨毒,口中淌下的血像一粒粒玛瑙珠子,哗啦啦砸在地上,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毒公子精于用毒,沈幼菱听说过他的手段,有意和他保持距离。而毒公子在对方密如雨点的攻势中依然沉得住气,寻了空当抓住沈幼菱的手臂,然后被一掌震开滚落在地。
犄角旮旯冒出来的毒公子,何以同师从天下第一刀兰越兮、迎仙教的大祭司相提并论?
被碰到的皮肤微微发青,沈幼菱冷着脸甩开手臂。
毒公子偏头盯着步步逼近的身影,看出沈幼菱斩草除根的杀意,他嘴角扯到耳根,颇为得意。
“你杀了我,可就没有解药了。”
沈幼菱利落地提刀刺入他胸膛:“我不需要解药。”
在此之前,池悲风其实并未见过沈幼菱出手,要说和武学沾边,也仅仅是沈幼菱腰上的长刀比较惹眼。
他拜师学艺的目的从来都那么昭然若揭,留在四方小院,留在沈幼菱身畔。
直到池悲风看着沈幼菱衣袖上昭然的指印,少时天真顷刻间荡然无存,他真正意识到自己同沈幼菱的差距,明白他幼稚而无用的倾慕有多可笑。
倘若他武功高强,足以保护身边之人,便能早早解决掉毒公子,不会让沈幼菱中毒。
而今池悲风已然跃至武林第一人,有他在,没人能伤到沈幼菱。可从前那个挡在他身前的师尊,此刻刀尖对着自己,一副迎敌的架势。
沈幼菱的眼神像一场大雪,下在池悲风心头。他从未觉得北疆的风那么冷,整个人像坠在长剑门的冰湖湖底。
他甚至在沈幼菱的眼中看到一抹惶然之色,堂堂迎仙教大祭司,向来从容自若,即便中了不知名的毒也面不改色,今日竟然为了一个扬善道弟子紧张?
这个人就有这么重要吗?
池悲风握住刀柄,再不留情,发力狠狠压了下去,“当”的一声,兵刃相接,碎雪飞扬。
沈幼菱提刀招架,却明显感到吃力,她难以抵挡池悲风的攻势,长刀寸寸后退,鼻尖已触到冰冷刀身。
她看得出池悲风起势暴烈,正处在气头上,单拼外力不是她的强项,于是腰身一转,似灵蛇一般敏捷,便要闪避。
池悲风怎么会放她走,当即挥刀外劈,断了她的退路。那样的距离,沈幼菱再踏出他的势力范围一步,便会伤到小腿。
池悲风做事,向来斩草除根,不留退路。
刀法刚猛,在狐裘上削出道道豁口,沈幼菱额头浮出一层薄汗,干脆解了外衣,丢在地上。
池悲风右手提刀,眉压眼头,可与手中利刃比锋——
事已至此,恐难善终。沈幼菱神情逐渐认真,她一身青衣,身形微动,恰若青烟消散,隐没在风雪之中。
池悲风四面环视,突觉小腹一痛,已被沈幼菱一脚踢中。于是身体急偏,卸了十足的力道,这才没被踢飞出去。
他虽很少与沈幼菱交手,但毕竟太熟悉对方的路数,伸手一抓,反身将人截住。手指扼住沈幼菱肩头的关节,便要卸了她的臂膀——
若不用刀,沈幼菱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沈幼菱肩膀吃痛,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似是不解会被池悲风看破身法。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沈幼菱迅速调整好状态,动作极快,如游鱼般溜了出去,手中银光如电,斩向池悲风前胸。
池悲风收刀格挡,将归却忽然没了踪影,背后风声响动,沈幼菱偷云换日,转瞬间出现在他身后,刀光耀眼生花,招招全然出人意料之外。
短兵相接,火星四溅,不消片刻已过了上百招,各自负伤,却始终难分高下,愈发胶着。
池悲风刀法霸道劲峭,沈幼菱路数轻灵奇诡,两种武学天生相克。
池悲风若闪避不及,便被沈幼菱钻了空子,一刀刺中。沈幼菱若招架不住,也难全身而退,豁几条口子。
血珠顺着手臂滑落,落在雪地上,分外醒目。池悲风定睛细看,是肩头的一处刀伤,想不到沈幼菱垂着一条手臂,还能和他打个有来有回。
池悲风面色阴沉,满身肃杀,看着持刀而立,气喘吁吁的沈幼菱,本就稀薄的理智更是所剩无几。
她竟为了一个陌生男人,拿出拼命的姿态,同他真刀真枪厮杀。
池悲风双眼黑如点墨,喉结滚动,长长吸了一口气。
真想卸了她两条手臂,带回去,关起来,只要她人在枕边,心在外面又何妨。管他什么长剑门扬善道,即便出了天大的事,又与他何干。
杨将归下令封山,命案悬而未决,北疆水泄不透,长剑门封山一日,他便囚她一日。
烛龙阁的客房在青龙苑,宽敞静谧,无人打扰,足够惬怀。窗外大雪滔天,帐内暖香馥郁,他们有大把时间相与,有他在,谁敢来要人?等下了山,他便将沈幼菱带去总舵,她梦寐以求的烛龙阁,有层层人马昼夜盯梢,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这般想着,池悲风故意卖了个破绽,沈幼菱不假思索,纵身跃起,提刀竖劈,直袭池悲风前胸。
这一式的威力比一刀封心不逞多让,她断定池悲风会强攻才出手,却见池悲风不偏不避,翻掌接刀,将归乃世间罕见的神兵利器,肉身如何比拟?
若不撤刀,池悲风左手五指无一能保。
沈幼菱心中大惊,匆忙收刀,将归突然卸力,径直飞了出去。沈幼菱身上已收不住劲,顺势圈回,跌进池悲风怀里。
沈幼菱整个人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幸而池悲风下盘稳固,将人拦腰接住,没让两个人都砸进雪地。
“空手接白刃,你疯了!”
沈幼菱举起他鲜血淋漓的左手,还好,五根手指健在,没被刀风削去一二。
池悲风如感觉不到痛一般,没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有多么凶险。他凝神看着沈幼菱,鬓发微乱,垂在耳边,解开狐裘后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
他手臂粗,沈幼菱单手握不住,纤长的手指搭在山纹甲片护腕上,鲜血流下来,将她指尖染作一团红。
“别处的伤都能恢复,可五指不能再生,方才我若慢一分,你毕生武学,至少毁去一半。”
池悲风望着她的眼睛,答非所问:“若是旁人,你敢卸力自投罗网吗?”
他豁得出去,别说一只手,他连命都曾交出去。
沈幼菱当即反问:“若是旁人,你敢空手接白刃吗?”
不过都是料定对方不敢下死手罢了。
思量间,沈幼菱肩膀被按住——池悲风不知何时将不留行插\进雪地,腾出一只手来。
吃一堑长一智,沈幼菱抬腕击向池悲风胸膛,飞身挣脱,跃起寻刀。
正当此时,一柄折扇径直飞来。
“师姐,我来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