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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硕大醋缸 ...

  •   正是卯时,远方的天际呈一种将明未明的靛青色调,祠堂建在长剑门南方,和朱雀苑恰是一个对角线。沈幼菱和兰越兮听闻尸体被盗便匆匆赶来,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待赶到时苍穹已是晨光大亮。

      此刻时间尚早,客房那边并无动静,路上碰见的弟子更是少之又少。

      祠堂虽然不大,但古朴庄重,选用古鼎灰的瓦片,深栗色围墙,见之即有肃穆之感。堂内莲灯绽开,白烛摇曳,杨将归看着空空如也的床板,脸色很不好看。

      燕淮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捻手串。昨夜的残暴杀意消失殆尽,仿佛只是沈幼菱眼花出现的幻觉。

      杨将归深谋重虑,疑心生变,所以派了门中三十六位精锐弟子在祠堂护持。守尸的弟子不是平庸之辈,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赫然正是三十六天罡剑阵的站位。

      这样的阵势,足以抵挡一次魔教冲锋,即使是杨将归这样的一代宗师,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破阵。可长剑门的精锐弟子,就这样一个个晕了过去。

      “兰教主和大祭司来了。”杨将归站起身。

      “杨掌门,燕师尊。”兰卿珞俯身作揖,沈幼菱亦跟着一一行礼。

      兰卿珞不疾不徐道:“晚辈晨起遇见洪小公子,听闻易长老尸身被窃之事,特地前来想略尽绵薄之力,不知如今可有什么头绪?”

      “迷香,”燕淮淡然开口,指了指房顶,“从上面放的。”

      杨将归沉声说:“有人掀开瓦片,趴在屋顶上点香,冷风一吹,祠堂内外的弟子无一幸免,全部中招。”

      要想一起放倒内外的弟子,此举算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兰卿珞沉吟片刻:“能避开精锐弟子飞掠上檐,想是武功高强之辈。”

      “不一定,他若有潜进祠堂的本事,何须用这种旁门左道的方法?”沈幼菱围着门窗看了一圈,“昨夜风雪交加,难以甄别。守尸弟子虽警觉敏锐异于常人,可架不住环境干扰,若趁风声最盛之时施展轻功跃上屋顶,能否被发现也未可知。”

      “师尊。”说话间洪歆霁匆忙奔入,见他们也在,忙道:“兰教主和大祭司也来了。”

      他还穿着昨日那套衣服,绒蓝竹节外袍,杏色内衬,行色匆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杨将归负手而立,越听面色越凝重,见洪歆霁进门,问道:“易小公子醒了吗?”

      “回师尊,还没有。”杨将归登时松了口气,易程业若是醒来得知父亲尸体被盗,不知又要如何哭闹。

      要说个人性格,外向内敛迟钝敏感皆有之,哪怕胆怯软弱,也没有二十来岁遇到事情还啼哭不止的。

      “有迷香,但味道很轻很轻,像长剑门之前处理过的那批。”洪歆霁鼻子动了动,循着味道在屋里走了几步,“应该是药劲儿已经过了。”

      洪家祖上是捕快,传到洪歆霁这里,已经是第六代,自有其过人之处。只见洪歆霁边走边嗅,迈步踏出祠堂的门槛。

      沈幼菱跟出去,见洪歆霁在祠堂西面转了几圈,突然俯下身在雪地里刨了起来,翻出小指长的一截香。

      那香看着并无特别之处,色泽,粗细,都和祠堂用的差不多。洪新霁放在鼻下闻了闻,表情突然恍惚起来,眼皮像是一下重过一下。

      沈幼菱见势不对,一掌拍向他肩膀:“洪小公子?”

      这一掌虽不含内力,但也没有手下留情,洪新霁被势头带得往前一扑,登时清醒过来。

      他晃晃头,拱手感谢沈幼菱相助,道:“此香效力惊人如洪水猛兽,还没点燃闻一下便目眩神迷,若是点燃,可还了得。”

      西域有往来于中原的香料商人,魔教精于旁门左道之术,边苍曾有毒公子,川蜀唐门擅毒,民间亦有调香用香的奇人。

      总要看出来源,才好追查,沈幼菱不懂香料,便问他除了效力不同,能不能看出是哪里的迷香。

      “祠堂的香火源自伽蓝寺,这迷香的味道和伽蓝寺所用区别很小,师弟们即便闻见,置身于终日烧香的祠堂,也不会多想。”

      “至于哪里出产……”洪新霁摇摇头,“不过唐门的长老这次也来了,唐门擅毒,晚辈先去回禀师尊,再去请教长老们。”

      洪新霁虽然年轻,但从小被杨将归带在身边培养,处事周密,一丝不苟,长剑门的大师兄大师姐倒都是一个样。

      沈幼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并没有急着回去。

      从未听说过扬善道会制香,况且荆琛只想报仇,人死怨结,没理由再盗走他的尸身。此番节外生枝,要么想栽赃嫁祸,引扬善道与长剑门反目,要么是易不休身上有什么东西,轻易无法取得。

      待从祠堂回来,已过了饭点,沈幼菱不想惊动杨将归他们,独自去了膳房想找点东西吃,。刚踏过门槛,角落里突然传来动静,似有人一窜跃上了房梁。

      沈幼菱紧随其后,与之交起手来,待看清彼此容貌,二人皆是一愣。

      墨白绿三色服饰,青龙暗纹点缀,竹叶刺绣衬托,一身劲装干练洒脱,掌心缠着扬善道标志性的白手带。

      高鼻深目,浓眉薄唇,双眼皮褶皱既宽又深,甚至比沈幼菱还像楼兰人。身板结实,悍野利落,眉间拢着一股匪气。

      “荆琛。”

      沈幼菱见到他的瞬间,便明白荆常鸿为什么将人托付给自己。

      十七年前,长华,扬善道。

      “说的什么蠢话,你自己都吃不饱,拿什么养他!”

      荆常鸿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轻轻摇晃,丝毫不为所动:“有我一口米汤,就有这孩子一口。”

      饥荒之年的长华,碧湖水边,这是易不休第一次与荆常鸿争执。

      荆常鸿是出了名的固执,又倔又轴,认准的事谁劝也不听,所以这场争执并没有持续太久。以荆常鸿无意拖累旁人独自远去的背影,和易不休连声的咒骂结束。

      “你要走了就别回来了!饿死你们爷俩儿!倔驴一个,就算喂活了孩子也只能养出一头小倔驴!”

      饥荒一过,易不休回到扬善道很快成了家,不久后有了一个儿子,取名程业,惟愿顺顺当当子承父业。

      这时荆常鸿也回来了,他身边带着一个孩子,名叫荆琛,有珍宝之意。

      荆琛幼年浓眉长睫,在扬善道是个漂亮小孩。纵然他有一双黑眼睛,一头墨发,依然不是中原的长相,一看就是胡人的孩子。

      “荆长老不是你阿爹,你长得一点也不像他。”

      放眼整个扬善道,三四十个孩子,只有荆琛与旁人不同。孩子们渐渐生出排斥的目光,他的特殊还是招致灾祸,伤人之语终于变成坚硬的石子,在他的额角砸出深深的疤痕。

      “孩童打闹是常事,但凡事总要有个度,你的儿子捧在手心,我的徒弟便能随意欺辱吗?”荆常鸿怒不可遏,领着荆琛一路杀到易不休的居处。

      假山下面引来的小溪水声潺潺,屏风后站立的两个人影争吵不休。

      “荆常鸿,一个巴掌拍不响,孩子们怎么就单单跟他过不去,只有程业讨厌他,那是程业跟他合不来,可这么多孩子都讨厌他,那就是他自己品行有亏了。况且你看看他的长相,谁知道他是哪来的,当年我说不让你留你不听,趁现在丢出去还不晚,别等真出了事再后悔。”

      荆常鸿气得满脸通红:“稚子何辜!你在长老的位置上坐久了,早忘了立派初衷!易程业领着孩子欺辱同门,小小年纪行此恶事,现在不管教,以后有你受的!”

      “够了!”

      这是荆常鸿第二次与易不休争执。

      那以后荆琛便很少出门了,他整日在庭院里,掌心缠上白色的手带,夜以继日地跟着荆常鸿练武。削铁如泥的匕首被他用得出神入化,月光下如一尾灵活的鱼,即使同大师兄切磋仍不落下风。

      树欲静而风不止,荆琛又遇见了守株待兔的易程业。易程业年纪比他小,但拜入扬善道比他早,在师门中排行第二,于是荆琛低垂眉目,叫了他一声“二师兄。”

      然后把易程业按在地上,一拳接一拳揍了个半死。

      扬善道虽然以匕首为兵器,但同门之间切磋很少使用,大多比拼拳法。荆琛心念一转,一抹寒光滑到易程业喉间。易程业喉结动了动,他看不见,但知道抵住自己的是要命的东西。

      “灾星,灾星啊!看看你的好徒弟把程业打成什么样了!”易不休气得胡子都在颤抖。

      荆常鸿负手而立,嗤之以鼻道:“易程业作为二师兄,好吃懒做,疏于练武,和自己的师弟切磋几下便至于此,若是独自行走江湖可还了得。”

      这是荆常鸿第三次与易不休争执,也是最后一次,不久后荆常鸿自戕于卧房,死人再无开口的可能。而荆琛早已被逐出师门,赶下山去,连师尊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送荆琛下山的路上,荆常鸿曾提过一嘴,说有个叫沈幼菱的人会来找他。

      彼时年轻气盛,和师尊一前一后走在下山的路上,三更半夜踩着湿漉漉的草地,只当是扬善道再也容不下他,自己的师尊终于也无法袒护。

      这条湿润小路他偷溜下山时走过千百遍,可惜到头来也没光明正大一回。荆琛看着师尊手中摇晃的花枝灯,心中并无怨怼,他在扬善道没少惹祸,如今一别,或许对彼此皆是解脱。

      荆常鸿光明磊落一辈子,最为人诟病的,便是收了他这个徒弟。

      深一脚浅一脚的长路走到尽头,他师尊身板笔直,临别时只抛下一句“此生莫再相见”。当时以为师尊对他失望透顶,如今看来,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早为他一生做尽打算。

      他明白师尊的意思,从见到沈幼菱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才是他的归处。

      “你是西域的孩子,不该在这里。”

      姗姗来迟的亲人让荆琛松懈下来,他苦笑一下,许多不曾提起的磨难都凝结在这个笑容里。

      沈幼菱翻出荆常鸿的亲笔信塞给荆琛,幸而一离开楼兰她便将书信带在身上,此刻语速飞快,道:“易不休是你杀的?”

      荆琛怔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一会儿再说,”迟则生变,沈幼菱摆摆手制止荆琛,紧接着问:“你动他尸体了吗?”

      “没有啊,我动那玩意图什么,”荆琛自己说完,迟了一两秒秒,突然一副醍醐灌顶的样子,“对啊,还能搬走折磨,我怎么没想到呢?”

      ……这幅脑袋不太灵光的样子,沈幼菱叹了口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二人疾行至后门,推开窗户的瞬间,一只大手突然伸进来,捉住荆琛左臂——

      看到那双森寒的眼睛,沈幼菱呼吸一滞。

      池悲风。

      荆琛若落入他手中,必死无疑,接下来便是江浸月和兰卿珞,重蹈覆辙,所有人都保不住。她不愿再伤害池悲风,但眼下实在没有别的选择。

      来不及犹豫,沈幼菱抬腕击向池悲风,让荆琛摆脱束缚:“跑!”

      后山是一片松林,荆琛既能活到现在,定然有自己的藏身之处。

      池悲风提步便追,沈幼菱一个旋身翻出窗子,挥出一刀,封住去路。

      刀风已至,池悲风蓦然回首,以护腕格挡。看着逼至眼前的森然冷光,他目光一分一分沉了下去。

      “沈幼菱,你为了他,对我拔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硕大醋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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