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月湾谜案》思媱

4、初次访谈（中）

　　[水手刘大山]

　　第三位来访者走进了心理咨询室。他是刘大山。
　　阴郁是我对他的第一感觉，不同于刚刚的周船长和王玉民，刘大山的眼神透着一股狡黠与锐利，他的身材偏瘦，穿着过时不合体的深蓝色旧汗衫，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我不禁疑惑他怎么从事打渔的体力活。
　　“刘大山你好，我是心理咨询师钟鸣，为你提供心理咨询服务，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我开口问道。
　　“心理咨询师？我不需要吧，我没什么好谈的。”刘大山直接拒绝。
　　“是这样，昨天发生的事对孙强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带来心理上的冲击，会引发强烈的死亡焦虑，我是希望能为你进行危机干预，以减轻突发事件对你的冲击。什么都可以说说，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向他解释一番。
　　“我听说心理咨询收费很贵，我没闲钱花在这上面。”刘大山讲。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我不靠这个赚钱，而且此次咨询是受人所托，是不收费的。”我为他打消顾虑。
　　“那就好，不花钱就好。”刘大山长舒一口气，“昨天的事真是吓死人了，孙强身体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没了？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刘大山语气肯定地说。
　　“哦？你觉得有什么问题。”我追问。
　　“我想了一晚上，我觉得都有可能啊！你看孙强才四十出头，身强力壮，绝对不可能是自然死亡，也不是自杀，那必然是他杀。他平时吃喝嫖赌，肯定在外面欠了不少账，得罪不少人，谁知道哪个人不愿意放过他呢？再说我们船长，都知道他俩是发小，才能让他三天两头喝酒，可有时候误事啊！我们这些人在大海上看天吃饭，本来就凶险，再来一个酒鬼，你说老周心里有没有怨气呢？还有那个小王，大学生来当渔民，那真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他肯定瞧不上孙强这种败家子，指不定俩人私底下有什么过节呢。最后就是他那个媳妇儿了，别看她文文静静的样子，心里不定憋了多少委屈呢？这枕边人办点什么事，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刘大山一口气说完，不时打量着我。眼里放出精光，这一番话信息量可太大了，我在心里上下掂量，迅速地反应过来，看来刘大山对孙强的生活和人际关系了如指掌，观察透彻，他一定知晓许多其他人不知道的内幕。
　　“刘大山，你分析得真是头头是道，不上《今日说法》可惜了。”我说道。
　　“那还用说，我天生聪明过人、细致入微，是干警察的料。可惜……”得意洋洋中，他打住话头。
　　“据你观察，周船长和孙强之间有什么矛盾吗？”我转移话题问他。
　　“那矛盾可大了去了。孙强在船上喝酒，这一般的渔船肯定容不下他呀，还不是看在孙叔的面子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孙叔的那点薄面早不值钱了，可老周还要月月发工资给他呀，那都是分的我们三个的钱！”刘大山气愤地喊道。
　　“消消气，接着说。”
　　“再说孙强，曾经的公子哥少爷，如今沦落到在发小手底下讨活的地步，那心里肯定不是滋味。有时候一点委屈受不了，他敢直接跟老周叫板，这有几个老板能容他的。所以他们之间一定有矛盾，老周别想把自己撇清。”
　　“你这么分析，也很有道理。”我点点头，认同地说。
　　“再说王玉民那小子，大学生上船，说白了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他和我们也没什么好聊的，有时候我真想不明白他，放着外面的大钱不赚，来渔船上受苦。我要是他，早出去赚钱了。”刘大山越说越快。
　　“哦，对了，你们一个月能赚多少呢？我一直很好奇。”
　　“两万总有吧，不过这行看天吃饭，时好时坏，关键是受累呀！风里来，雨里去，你不知道我们在海上要遭多少罪。”
　　“在海上肯定辛苦，这晕船晕得一般人就受不了。”我想到自己连车都晕的身子骨，在海上怕是连一刻钟都坚持不了。
　　“可不是。如果运气不好，碰上点风浪，那真是拿命赚的钱。所以现在这批渔民没几个愿意让孩子接班的，宁愿赚的少点也安稳呀，都是外地人来打渔了。”刘大山摇了摇头。
　　“不谈这个了，对了，刚刚你谈到孙强媳妇也有嫌疑。”我转换到正题。
　　“那是当然，莉莉是可能性最大的人了。”刘大山一脸笃定。
　　“为什么这么讲？”
　　“钟医生，你想呀，莉莉一个重点中学的老师，本来能过上多好的日子，可孙强吃喝嫖赌硬是把家给败了，后来还酗酒成性，一言不合就动手，你说莉莉心里得憋着多大的恨啊！看着别人家孩子什么都有，自己儿子什么都低人一头，那是什么滋味？再看看同龄的女人穿金戴银，打扮体面，听说莉莉连结婚的首饰都被孙强当干净了。她要下手，一点也不奇怪。”刘大山肯定地说。
　　“她为什么不离婚呢？”我说出心里的疑惑。
　　“她敢吗？孙强动不动就打她、打孩子，还扬言敢离婚就杀了莉莉全家，莉莉的工作轻易又辞不了，不能带儿子远走高飞，所以只好在这一天天挨着。唉！”刘大山又长叹一口气。
　　“真是一个死局，进退两难。”我感叹到。
　　“是呀！”
　　“刘大山，那你平时和孙强来往的多吗？
　　“不多，我可瞧不上这败家子，孙叔一辈子的积累被他一个人败光，在家里还打老婆孩子，村里谁说起他不是恨得牙痒痒。”刘大山一脸鄙夷地讲。
　　“刘大山，你家里怎么样？家人关系好吗？”我突然对这个爱钱如命的刘大山产生了好奇。
　　“我自己家里只有媳妇儿和两个孩子，爹妈走得早，哥哥姐姐早成家了，也来往的少。我对我媳妇儿那可没的说，我在外面拼命就是为了让她们娘三个过上好日子。当初我家底薄，小时候吃得不好身体也弱，媳妇儿能跟我在一起，我已经很知足了，没想到后来还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我真是感激上天的厚赐。所以我在外面拼命赚的钱，一分不少都交给我媳妇儿，一个月再从媳妇儿手里领几百块钱零花钱，有的人瞧不上我手头拮据的样，可我心里清楚得很，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那都是虚的，只有对自己家人好才是最实在的。”说起家人，刘大山绘声绘色，终于忍不住开心地笑了。
　　“你媳妇儿真是有福气。”
　　“那可不？村里的女人没几个不羡慕她的，新衣服、新首饰不重样，家里的房子都写她的名，钱都在她手上，我受过穷最明白，这人啊，有了钱才有底气。”刘大山发自肺腑诚恳地说。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刘大山高大了几分，虽然他还是穿着原来那件旧汗衫，一副瘦弱的样子，可他的精神却远胜那些脑满肠肥、挺着啤酒肚推杯换盏的男人。难怪他瞧不上孙强，这两人性格、三观相去甚远，我为一开始的以貌取人感到羞愧。
　　“刘大山，真是看不出来，你对自己抠门，对家人却这么好，不过你这件衬衫也太旧了，多少年前的款式了。”我和他开了个玩笑。
　　“我天天上船打渔，下了船也是满身的鱼腥味，穿那么好不值当。”刘大山摆了摆手。
　　“我听你刚才分析的有条有理，思路清晰，你确实很有天分。”
　　“不瞒你说，钟医生，我要是有孙强那样的家庭环境，我早就不吃这碗饭了。小时候我家里穷，兄弟姐妹多，我们小点的每天要帮着家里干活，吃不饱都是常事，更别提念书了，到了十八九岁当兵的年纪，还因为营养不良、体重偏瘦被淘汰。可有什么法子呢？只能靠自己去打拼。所以我真是对孙强又恨又气，他一出生就有了其他人没有的一切，却不知珍惜，还把这些亲手挥霍掉。不像我们这些苦出身的人，明白今日的拥有来之不易，我现在这么努力，也是为了我的孩子们可以过上好的生活，拥有读书的机会，别像我，一穷二白走上社会，无依无靠，受了不知多少罪。”说到这里，刘大山低着头，抹了抹红红的眼睛。
　　“刘大山，你真是了不起！你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父亲，我真是羡慕你女儿，有你这么好的爸爸。”我由衷地称赞他。
　　“钟医生，瞧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我知道自己做的还很不够。我在外面打渔，平时家里顾得少。孙强的死让我突然想明白了，我们的时间没有想象的那么多，以后我想多陪陪她们，一家人留下些快乐美好的回忆。等孩子们长大了，就要飞走了。”刘大山感慨道。
　　“是呀，时光一去，永不复回，孩子们一晃眼就大了，在一起的时光得多珍惜。”
　　“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我昨天也后怕得很，孙强比我大不了几岁，身体还比我好得多，走得真是太突然了。”
　　“刘大山，你的反应很正常。在面对突发的死亡事件时，人们会慌乱失措，原有的生活秩序、心理稳定被打破了，有的人就会像你一样，努力寻找原因，以寻求自身的安全感。”我向他解释。
　　“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确实是这样。”
　　“心理学家欧文亚隆有句名言：尽管□□的死亡会毁掉一个人，但死亡的观念却能拯救人。死亡可以带给人积极的转变，让人以更好的心态去生活，我想这应该是欧文亚隆想表达的。”
　　“尽管□□的死亡会毁掉一个人，但死亡的观念却能拯救人。这句话说得真是好，死亡教会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更好的生活。”刘大山讲。
　　“是的，刘大山，教会我们更好地活着。好了，咱俩聊的差不多了吧，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让我想想，暂时没有了，谢谢你钟医生，今天我早点回去陪陪孩子们了，也让我媳妇儿歇歇。”一想到家人，刘大山又止不住地笑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送他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