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青梅》燕路遥

2、两小无猜

　　时间回到了九年前。“叮铃铃……”上课铃声惊起了几只在操场旁大柳树上发呆的麻雀，成都实验小学六年级三班闹哄哄的教室安静了下来。
　　程青宇坐在倒数第三排，正趴在课桌上在语文书上画着小机器人。
　　班主任李老师走了进来，她威严地扫视了一圈，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开口说道：“同学们，这学期我们班转来了一个新同学，大家要关心新同学，帮助她尽快融入我们这个集体。”
　　她向着门口招了招手，一个穿着及膝百褶裙的女孩走了进来，站在讲台上。
　　这个女孩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落落大方地向着讲台下弯腰鞠了一躬，说道：“大家好，我叫梅樱。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全班鸦雀无声。李老师带头鼓起掌来，示意梅樱坐到第三排的一个空位上。
　　程青宇张大了嘴，看着这个从穿着到举止都和其他女生不同的人，移不开眼睛。
　　她整齐的刘海下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镶嵌在瓷白的小脸上，真像百货商场橱窗里的洋娃娃。她的声音很甜，甜得让像融化在温水里的白砂糖。阳光投在她身上，晕出一片柔柔的暖白。
　　梅樱的位置恰好在程青宇的斜前方，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
　　一个上午程青宇都在后面偷偷看着梅樱的背影。
　　她是在这个学校里唯一穿着裙子和连裤袜的女生，程青宇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打扮的女生。在周围不分男女宽大校服运动裤的陪衬下，她的腿部线条显得格外优美。
　　几个热情而好奇的女生很快和梅樱熟络起来，课间休息的时候，她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聊着天。
　　梅樱一边和她们说着话，一边轻轻伸直腿，在课桌下悄悄把长袜顺着小腿向上提了提。
　　这一幕都落到了程青宇的眼底。
　　他看着梅樱细白的手指在小腿上慢慢滑动，心里忽然仿佛有一根细细的、看不见的弦被拨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泛起了密密的涟漪。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刻开始，程青宇对梅樱格外关注起来，他的好奇在心里按耐不住地疯长，总想多了解这个新来的女孩一些。
　　奇妙的缘分从那一天开始，程青宇那一刻还没有意识到，梅樱后来成了他一生都放不下的一个人。
　　放学后，他偷偷跟在她背后，像个小贼，一会儿踮着脚一溜小跑，一会儿又躲在墙角。
　　梅樱慢悠悠拐进青莲上街的一条小巷，不见了。
　　程青宇小心翼翼走进小巷去，四处张望了半天，也没看到梅樱。他叹了一口气，正想放弃，忽然梅樱从一道门里走出来，站在程青宇面前瞪着他：“你！为什么跟着我？”
　　程青宇吓了一跳，还好他反应快，马上假装镇定，回答道：“谁、谁跟着你了？我家就在前面！”他胡乱向前面指了指。
　　梅樱转头望了望他指的方向，怀疑地问：“真的？”
　　程青宇翘起下巴，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当然了，放学了我不回家干嘛？”
　　梅樱歉意地笑了笑：“啊，真抱歉，我误会你了。”
　　程青宇“大度”地摆了摆手：“没事，谁叫我们是走一条路的呢。”
　　他硬着头皮往前继续走。
　　“啊，那个……”梅樱叫住了他。
　　他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梅樱。
　　梅樱想了想，继续说道：“既然我们顺路，能不能拜托你上学的时候叫上我一起走？我刚来不久，不太熟悉这里的路。”
　　啊，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程青宇使劲按住心中那个雀跃的小人，矜持地点点头说：“好吧。”
　　他告别梅樱以后，一路小跑回到家，急急地交待母亲：“妈妈，从明天开始六点叫我，我今后要提前半小时到校！”
　　他母亲奇怪地问：“为什么？”
　　程青宇一边从书包里拿作业一边回答：“我要好好用功，去学校早读，争取考第一，今后要考上最好的大学！”
　　听见儿子说出这样懂事的话，他父母简直乐坏了。
　　父亲赞许地拍了拍程青宇的肩膀，说：“真是我的好儿子！懂事了！”
　　母亲也说：“行！从明天早上开始，我给你加一个荷包蛋，好好补充营养！”
　　回到自己的房间，程青宇把存钱罐里的硬币抖了一些出来。放学回家的路上有一家很好吃的“贺记”，专卖蛋烘糕和冰粉，明天他可以请梅樱尝一尝。
　　第二天一早，程青宇早早出门，飞快地向梅樱家跑。
　　这个距离可不近，他跑得满头大汗，生怕迟到。跑到梅樱家门口，他精明地把脑门上的汗擦干，再敲门喊她一起上学。
　　梅樱和她的姑姑住在一起，姑姑是一个面容慈祥的女人，也专门出来感谢程青宇，看得出她待梅樱是极好的。
　　路上一起走的时光是非常愉快的，梅樱教程青宇说日语：供你几哇…瓦塔西哇…德斯…程青宇则教她成都话：要得…晓得…巴适…
　　到了学校，两个人心领神会地一前一后进大门，上楼后分别从前后门进教室，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
　　一整天里，他们都不怎么说话，但是程青宇常常不自觉地抬头从背后看着梅樱，梅樱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她会微微侧脸，报以一个轻得几乎看不见的微笑。一种微妙的感觉在两个人中间似有若无地传递着，程青宇不懂这是什么，但他觉得心里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和快乐。
　　下午放学后，程青宇一反常态，不和几个要好的伙伴纠缠打闹，他抢先跑出校门，转过街角，提前等着梅樱经过。梅樱则慢悠悠走在放学人群的最后，两个人在街角碰面，再默契地一前一后向前走。
　　他们一直走到看不到学校的另一条街上，程青宇才停下脚步等着梅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反正不想被别人看到，或许是害怕被同学追问什么吧。真奇怪，又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会害怕呢？
　　梅樱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这不是回家的方向。”
　　程青宇摸出自己的钱包，神秘兮兮地说：“我带你去贺记，去吃最地道的成都小吃：蛋烘糕和冰粉！”
　　成都有许多美味的小吃，夏天用蛋烘糕搭配冰粉是最解暑、解馋的绝佳组合。
　　“贺记”只是一个临街的小摊位，流动车旁边只摆了两张小桌椅，但它卖的是成都最地道的蛋烘糕和玫瑰冰粉。这个小摊摆在成都最美的一条梧桐树小街边，入秋了，梧桐树的叶子开始发黄，一片片缓缓地飘落，景致也非常浪漫。
　　梅樱第一次看到这种小吃，十分好奇。她站在小摊面前，看着名叫老贺的师傅在那铜质的小煎锅里轻轻倒上金黄的蛋液，大约十几秒就煎成一张香气四溢的小饼，放上炒好的各种馅料，用小夹子一卷，变成一个金色的“饺子”，然后再用一张小纸片包着，热乎乎地递到她手里。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热气裹着清香，外脆里酥，好吃极了。
　　梅樱惊叹道：“这个真不错啊！要是在日本或者杭州开一家的话，一定会大卖！”
　　闲聊中，程青宇探听到了梅樱的身世，她母亲是日本人，父亲是中国人。她七岁以前住在日本北海道，后来跟父母一起回了中国，在杭州住了下来。但是没多久，父母亲又离开了，却不带她，把她送到了成都姑姑家。
　　程青宇把玫瑰冰粉端给她，好奇地问道：“你爸爸妈妈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上学呢？”
　　梅樱停下勺子，回答道：“我爸爸说，妈妈生病了，是很麻烦的病，要去国外治疗才行。我爸爸必须去陪妈妈照顾她，所以我只能暂时到姑姑这里来。”
　　她叹了一口气：“爸爸真的很在乎妈妈呢，他一直陪着妈妈，我记得他要带妈妈出国前，特意来和我见了一面。他憔悴了好多，但他说妈妈已经度过危险期了，只要进行康复治疗，就会好起来的。他从来都不会骗我。”
　　程青宇隐隐约约听出了她最后那句话里藏着的不自信和害怕，赶紧给她打气：“你妈妈为了你，也会努力康复的，她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梅樱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吃着吃着，她托着腮，陷入了回忆：“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爸爸妈妈了，妈妈长什么样子我都有点记不清楚了。不过，我记得妈妈常说，她过去一直在做一个梦，梦见在无边的山坡上长满了樱花树，樱花开得铺天盖地。里面有一栋很美的、透明的玻璃房子，她在房子里弹琴，好像被花儿包围着。突然从花海里走出一个小女孩，她问：‘你是谁？从哪里来？’小女孩回答：‘我是你的女儿，从天上来，我左看右看，觉得你最好，就选中了你作我妈妈。’她高兴地把小女孩抱起来，笑啊笑啊，笑醒了。后来她就生了我。”
　　她放下勺子，把背直起来，望着程青宇：“你知道吗？原来梦也是会遗传的，现在，我也经常做同样的梦，我住在樱花环绕的玻璃房子里，不同的是，没有小女孩。有个人和我在一起，可我看不清。下雨的时候，花瓣雨也跟着下；有风的时候，花儿和蝴蝶一起飞，美极了！”
　　她说着，眼睛亮晶晶的，完全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中。
　　……
　　程青宇愣愣地看着梅樱，那一刻，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目标——将来，一定要去最好的大学学习建筑设计，要成为一位优秀的建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