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散凉川》虚与逶迤

10、银雨

　　稍休息一会，常知寒的脸色也不见好转，可先下也没有时间停留下去，常知寒不顾良川的劝告当机立断起身继续上山，良川伸手欲搀扶着他走，也被他甩手拒绝，面容坚定一个人自顾自往前爬。

　　记得刚见面的常知寒，眉宇间流露的是不羁放纵无所谓，但看这几日上山的样子，倒是越发的坚定了，是因为饕餮那战的缘故么。良川脚步不停跟在后面，不禁想了想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几年来为温饱寒暖所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自从决定上水云山，又看常知寒这么努力地做一件事，倒让他心中也生了几分羡慕，也更加憧憬能进清水门一起修炼的日子。

　　想到这里，良川目光炯炯，脚步轻快起来。

　　三伏天的伏正所谓伏暑，伏天开始人体内阳气达到空前的旺盛，而在这期间阴气会被旺盛的阳气掩埋在地，若真是这样按理说这些尸首应该会躲藏在地下。常知寒细细想来，他刚才一眼观察到那些尸人个个身上确实都是布满脏乱的泥土无一处完好，像是常年掩于地下。倒是倒反天罡了，除非那尸人在地下才是真正的杀机，而三伏天他们在地面上呆站这段时间会失去部分行动力，这才是他们得已安全逃离的缘由。除此时间段上山的人，估摸一走进瘴气内就会被尸人拉进了黄泉，也就成了瘴气的养分。

　　长此以往，瘴气才终年不散。

　　常知寒回头望向那片瘴气，面色沉下来，目光冷冷流露出几分狠厉。

　　日头越来越晒，二人也吃不进干粮，就了点水就继续赶路。三伏出伏这段时间并不长，约莫三四天左右，他们已经花了一天时间到山脚，大半天过山脚瘴气，所剩时间不多，就算是午后烈日暴晒良川他们也不打算停歇，挑着树荫加快脚步。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光影，星星点点斑斑澜澜落在地上，照的人晃眼。

　　良川低着头走了一会，不觉看得发晕，摇摇脑袋让头脑清醒点，他对前面的常知寒问道：“知寒哥，山腰的银雨你知道多少？”

　　等了良久，才听到常知寒开口：“山脚的瘴气说是说历练的一环，但是走这一遭我们也能发现，瘴气不过是掩人耳目，真正可能夺人性命的还是那些尸人。”

　　他咽了咽口水又道：“我猜想，这银雨也无非是寻常的雨，不过这雨后会出现什么东西，倒是该万分小心的。”

　　良川听了连连点头。

　　越往深山走，周遭的树木植被更加茂盛，良川抬头望去，叶片层层叠叠已经把蔚蓝的天空完全遮蔽了，身边光线愈发昏暗，再走下去昼夜也分不清。

　　前路幽深险峻，满地的肾蕨长得茂盛都已没过膝盖，抬脚小心地踩在缝隙间，地上也满是披上青苔外衣的石头，一不留神就会滑倒。良川费力地拨开面前鹿角蕨的叶片，成片宽大又向上延伸的叶身挡住了面前常知寒的背影，良川喘着气都有些跟不上了。

　　“知……”

　　良川本想出声喊住常知寒，不料，常知寒的身体突然向后倒去，后面的良川措手不及。

　　“知寒哥？知寒哥！知寒哥你醒醒！”此时常知寒的身体已经没有反应了，脱力完全倒下。

　　良川用肩膀赶紧顶住稳住他的身体，地上叶子上都是潮湿的，若是这样倒下又经一冷一热定会着凉。

　　他环顾四周找了个稍微干燥一点的树桩，把常知寒半背半拖扶上去靠着，再看常知寒，他额间一直冒着虚汗，双眼紧紧闭着，皱着眉头脸色惨白面露痛苦。

　　良川吃惊地喃喃：“怎么会这样？”原来常知寒的手臂上的伤口还在冒血，血浸透了包扎的布条，浸满了半臂袖口。

　　知道着急也没用，良川抿抿唇轻呼一口气，镇定平复下来他环顾四周企图找到能止血的草药，四处漂泊靠的就是路边这些不起眼的野草野菜，长久以来他也懂了一些药草的用处。突然眼前一亮，良川起身拔些地锦草放嘴里嚼碎重新给常知寒包扎伤口，他的指腹捏了力这次包扎绑得更紧了，又拂开常知寒额上的碎发，就着手从他的唇缝里喂了点水进去。

　　做完这些，见常知寒紧蹙的眉头，也稍稍松开了些，面色倒是好些了。良川心也稍稍放下，他扶稳住常知寒的身体再给他顺顺气。

　　兀的，头上滴落了一地水下来，良川一惊往脑袋上摸去，似乎是滴在高高绑起的灰色束发上了，摸索着一时未摸着水迹。

　　抬头去看，只有黑漆漆一团叶子，遽然一点微光闪过，似乎是叶脉在反射着丝丝银光，细细看去，又是什么也没有。

　　心底一股未知的恐惧油然而生，良川看向面前的常知寒，伸手往他怀中探去，直到摸到了一个锦囊迅速掏出来，里面放着清水门的人给的丹药，良川毫不犹豫就往常知寒嘴里塞。

　　也不等待，提起常知寒的手臂架在肩膀上，一手扶住他的腰，就继续赶路。只能说幸好常知寒也是半大的少年，又幸好良川在客栈得人照拂身架子长了些力气也大了些，尽管这样一个拖着一个赶路多有不便又格外费力，良川也没打算将常知寒丢在这里，现下也只能希望常知寒能早点清醒过来。

　　缓慢又吃力地行了一段路，良川倚在石头上歇口气，旁边常知寒脸色好了一些，手臂上的伤也没有再往外渗血了，他总算放下心了，良川摸摸自己的包袱，想着实在不行就晚点再把自己的丹药喂给他，这样下来常知寒估摸就能好全了。

　　那滴雨，是下雨了吗？按常理说若是头顶的树叶严丝合缝这么密集，把外界的光线都遮蔽死了，也应该能隔绝掉雨水。却……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周遭的一切都怪怪的，良川看着常知寒偏过去的侧脸心中起了念头要是知寒哥现在醒着，肯定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行，若是日后什么事都靠他人来思考，岂不是成个废人。良川思索一番扶起常知寒又上路，前路漫漫，一眼望不到头，周围又阴暗潮湿，总有几股莫名的冷风吹向裸露在外的肌肤，更是激起一身疙瘩，让人浑身觉得不舒坦。

　　良川突然一顿，是啊这种阴暗潮湿的环境最适合生出些古怪的虫子，突然头顶又滴下一滴水来，良川的身体毛骨悚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迅速将常知寒背在背上，飞奔起来。

　　一滴两滴，紧接越来越多的雨点滴落声，啪嗒啪嗒敲在良川的心头，心中警铃大响这声音如同催命铃。

　　前面出现星星点点绿色幽光，逐渐越来越多光遍布四周上空，随着一声尖叫，良川看清了！他终于看清了！他们的头上全是一根根极细蛛丝掉着的大肚蜘蛛，每个个头都有拳头般大小，他们通体漆黑，把腿缩成一团，在如此黑暗的地方竟是看不出一点。待到这时它们舒展开腿，挥动起来更是叫人头皮发麻，八只眼睛绿幽幽地紧盯，更骇人的是每只蜘蛛的肚子鼓胀到极致，像是随时要炸裂开样的，肚皮背面还有张白毛鬼面满是獠牙的嘴里流着长长的涎。

　　原来滴落的雨竟然是这些鬼面蛛的口水！一只一只鬼面蛛放下蛛线，挥舞起长又尖利的腿逼近良川二人。

　　良川用包袱往头上用力一甩，把头顶盘踞向下的鬼面蛛包袱甩得荡漾起来，都并未从蛛丝上落下，连蛛丝都是完好无损的！

　　良川瞪大了眼睛，这蜘蛛挂的可真牢固，还是这蜘蛛线这么牢固？情况紧急，二人身上都沾了鬼面蛛的口水也不知道要不要紧，鬼面蛛肚子那么大良川也不敢轻举妄动，他记忆犹新之前用锄头砍乌线妖没想到越砍分身越多。

　　“良川，别被鬼面蛛咬到了，它的牙上有毒。”良川身体一轻，万幸常知寒此时清醒过来了，他挣扎起身，身体还有些摇晃不稳。

　　“好些了吗？”良川搀扶他。

　　“好些了。”

　　常知寒迅速调整状态打量周围的情况，伸手从怀中掏出扇子，一个反手降扇子飞出去，甩出的力道恰到好处，扇子哗得一响迅速展开，扇骨上面一根根尖锐无比的尖刺齐唰唰展开迸出向面前一道道泛着银光色蛛丝飞去，在漆黑的空中又呈一个圆弧形飞回常知寒手中，根根蛛丝断裂，啪嗒啪嗒掉下数只鬼面蛛。

　　常知寒拉着良川朝后退几步，脚尖蓄力踢起几颗石子，抬腿几个飞踢将石子猛得正中鬼面蛛的大肚，嘭得一声爆开，周围草木被溅了鬼面蛛紫红的血迹不仅在一瞬间枯萎倒下还升起了缕焦灼味的乌烟。

　　这腐蚀性，良川乍舌。常知寒的动作不仅是解释还是示范，良川效仿掏出龙鳞短刃一个侧身甩出去，又有数只鬼面蛛掉落，常知寒还未好全喘着厚重的气，用石头狠狠砸向在地上爬行的鬼面蛛。

　　二人配合倒是开出来一条路，常知寒身体还未康复已是到极限身心俱疲，半跪在地上。

　　良川分出手来搀扶他。

　　“良川……你先走，我歇一会。”常知寒推搡着良川的手。

　　“知寒哥，再吃一颗丹药。”良川从包袱里掏出自己得的那份丹药就往常知寒嘴里塞。

　　常知寒扭头拒绝。

　　“知寒哥！你快吃，我肯定是不会丢下你走的，到时候咱俩的命都得搭在这里。”

　　常知寒抬头看他，眸光微动。

　　良川也不等他回答，两指捏着丹药直接塞进他嘴里，指腹上还沾着点药粉良川也舍不得浪费把手伸进嘴里舔干净：“知寒哥，等进了清水门，你可得还我。”

　　常知寒有些发笑，这丹药果真是疗伤的佳品，第二颗刚吃下去就感觉力气在源源不断的恢复，常知寒握握拳头，感觉状况好些了，就拉起良川迅速朝密林尽头跑去。

　　“知寒哥，你是怎么知道这鬼面蛛的弱点？”良川边跑边好奇道。

　　“常家虽不及安家那么英雄辈出，族中却藏书十万余卷，我自幼喜欢读些妖魔怪谈，徐霞客之笔，所以对一些事物也略知一二。”

　　“听着就让人艳羡不已。”良川不由越发羡慕。

　　“这有什么，等你我上了清水门，门中自然也有藏书阁，我们再一起学习探讨。”

　　良川忙颔首，感慨道若是能上水云山就太好了。

　　陆续砸死了不少鬼面蛛，脚边的植物也死了不少，惟独连着鬼面蛛掉落的蛛丝仍是完好的，良川捡起一根拿在手中拉了拉，坚硬又富有韧性，若不是二人武器是龙鳞做的，还真不好割断这蛛丝。

　　密林深处有着微弱的光，高大的树木快紧挨着生长，路上树根纵横交错，树杈横生枝节，良川和常知寒半爬半跨行走起来更加困难。回头望去，那群鬼面蛛还垂挂在后面，借着昏暗的光，那根根蛛丝垂落倒真像一场是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