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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浣日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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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睡了多少时候,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碰了碰我的脸,睁开眼,却是七月的头发梢,恰好蹭到了我的脸上。
起身时,却看到,七月正睁大眼瞪着我,乌黑明亮的眼眸,就像夏夜天空中的星星一般。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喜极而泣,涕泪交流,直弄得七月胸前一塌胡涂。
七月嘴角动了动,似乎是努力想对我笑笑,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他竟然虚弱成这个样子,连对我微笑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我心中一酸,却终于还是忍住了眼泪,揩净了鼻涕,笑着对他道,“醒了就好,你等着,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米缸中尚余有半缸糙米,我取了一小把,用池中的水淘净了,掺上水煮沸,熬作稀粥。
粥已熬得极薄极稀,可七月却连咀嚼的力气都没有,再加上长期高烧不退,整个口腔已完全溃疡,竟是咽不下去,稀粥从嘴角流出,流得到处都是。
他说不出话,但看我的眼神中,却满是歉意。
他身体已虚弱至此,如果再吃不下东西,七月他,还是会死的啊!
救命比什么都重要,我一横心,索性什么都不顾了,喝了一口粥,在口中细细嚼碎了,伏在他身上,口对口地将粥度入他的口中,再用舌头一点点抵入他喉中去。
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相濡以沫”?
身子下的七月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挣扎,可惜他现在完全使不出力气,只能睁大了眼瞪着我,目光中半是惊怒,半是无奈,却亦只能任由我摆布。
刚刚这一下挣扎,大概已经耗尽他全身的气力了吧?我坏坏的想。
好不容易将小半碗粥喂完,出了我一身的汗,我笑嘻嘻地看七月,眼中尽是得意之色。
我才不管这么多呢,反正,我是绝不会让你就这么死在我面前的!
石室中暗无天日,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经我胡弄瞎弄的一番折腾下来,七月的烧竟渐渐退了,身子也渐渐有了起色。
七月终于有力气开口说话了,虽说仍是气虚体弱,要凑近了仔细听才能勉强听得清他的声音,但事情至此,却已好办了许多。
洞中就有现成的药材,而七月自己,也是现成的大夫。
按七月的指点拣了药,准备切好来煎时,我却碰上了个意想不到大难题。
石室里各种简单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样样不缺,细心一点,便不难找到,偏偏我把石室翻了个底朝天,却硬是找不出一把刀来。
奇哉怪哉!七月不是采药的么,怎么会连一把铡药刀都没有?
就算没有铡药刀,菜刀总该有的吧?
七月已经睡熟了,我不想为这点小事吵醒他。
地上的药是成捆的,我总不至于将它整个塞进药罐吧?就算我有本事将这几捆药全塞进去,七月吃了,只怕也会因用药过量而导致药物中毒……
小心地又将石室翻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我累得精疲力竭,倚着灶台边的柴堆,懒懒地坐下。
屁股却抵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事。
伸手在草堆中摸了半天出来,摸出来的,竟是一把刀。
我苦笑——这大概就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吧!
遍寻不着,原来却躺在柴草堆里。
这是一把五寸长的短刀,乌木的刀鞘,想是主人不够爱惜,磨损竟是颇为严重,刀鞘上没有任何花纹作装饰,一片纯净的黑色,就如同深邃的夜空一般,漆黑得让人看不到尽头。
不知为何,执刀在手,我一颗心竟是砰砰跳个不停,全不听使唤。
怀着一种莫名的崇敬之情,我双手平举胸前,一手执柄,一手握鞘,想将刀从鞘中抽出。
刀与鞘接得甚紧,竟是纹丝不动。
我有些恼了,难道我堂堂七尺……女儿身,还奈何不了这样一把破刀不成,手上加力——
“哗啦——”刀终于拔了出来。
我愣住——
竟然,真的,是一把破刀!
刀身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铁锈,千疮百孔。
难怪我刚才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拔不出来,原来,都被铁锈锈住了。
最令人郁闷的是,这把刀,竟然,连刃都未开过。
未开刃就锈成这样,想是从来都不曾使用过。
好可怜的一把破刀。
管它怎样,虽说我现在既没有力气也没有条件心情给它开刃,至少,用这东西来砸断药枝、砸烂药草,比我十个指头要管事多了。
我说干就干。
多砸得几下,刀身上有几片铁锈斑驳脱落下来。
刀身上端,靠近刀柄的地方,竟然好像有字。
伸手细摸,刻的是——
“浣日!”
就这把破刀,也配叫浣日?可惜了一个好名字!
等等,我怎么觉得这两个字挺耳熟的?仿佛从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偏偏想破了头,也想不起来了。
哎,管它在哪里听过的,花这份闲心思干嘛……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熬好的药,七月只喝了一口,鼻子眼睛眉毛就都已皱作一处,那模样,让我想起了村子集市上一文钱一个的菜包子。
我板着脸教训他:“良药苦口……”心里想,我好不容易熬好的药,你若是不喝,岂非枉费我一番心血……
“我不是怕苦,这药,有些腥气。”
“腥气?”我莫名其妙,抢过碗自己尝了一口——
“哇——”我连苦水都几乎呕了出来,这哪里是有些腥气?这药中,分明透着极重的血腥味!
这药是我一手做的,药材器皿,我明明已经淘洗得干干净净的啊?
怎么会这样?
七月看着我,眼角的余光,却已瞟到了灶台边的那把锈刀上。
“你用那把刀切的药?”
“是啊,怎么了?”
“难怪!”一抹苦笑掠过他的嘴角,他忽然伸出手来,接过我手中的药碗,仰起脖子,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喂,这药这么重的腥味,你还喝?”
“怎么不喝?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呢!”
老天?惩罚?
难道高烧把他的脑袋烧糊涂了?
莫名其妙!
洞中不知年月,饿了吃饭,渴了喝水,困了睡觉,周而复始。七月身体未复,我也一直不敢稍离。好在他在洞中备下的食物倒也充足,药材也极齐备,生活所需,也基本是一应俱全,不需我外出采买。又过得一段时间,几帖药服下来,七月身体虽然仍虚,却已可以在我的搀扶下,在石室中来回走走。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七月经历这一场大病,就算他自己医术高明,但身体想要恢复如初,本也不是三五天能办得到的。
烧是早已退了,身体也渐好,只是,我仍是时常会听到,他背对了我,轻声的咳嗽。
七月医术这么好,这风寒,为何总是治不断根儿呢?
石室潮湿阴冷,好在两人相互作伴,倒也不觉寂寞,朝夕相对,谈笑风生,也算是其乐融融。
某日——
“洗澡?”
七月张大眼瞪我,一脸的迷惑,仿佛此刻他正在几千年前的记忆中搜寻着这两个字的含义。
我不说话,眼光从他的头直扫到他的脚,然后用手捏着鼻子,张开嘴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注意到我看他的眼神和动作表情,他亦低下头,眼光在自己身上来回巡视了一回,顿时脸生红晕,抽了抽鼻子,轻声嘟囔道:“别这样嘛,我洗还不成么……”
真难得,原来七月也会脸红的。
“你出来吧,我已经弄好了!”
我从甬道中出来,七月已洗好了澡,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就连脸上的胡碴,都已刮得干干净净。
朝夕相处了数月,这却是我第一次,看清七月的样貌。
眼前的人,是七月么?
高挺纤瘦的身形,清秀忧郁的面容,剑眉入鬓,明眸如星,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原来,七月,竟是这般的俊俏,这般的年轻。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竟有些痴了。
等等,年轻!?
“怎么了,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他笑嘻嘻地。
“你多大了?”我板着脸,满脸的严肃。
“多大?”他挠了挠头,两眼以四十五度角斜视洞顶,仿佛那上面刻着问题的答案,又仿佛我问的是诸如“天机十算”之类的古数学难题,半晌后,他又伸出十个手指头,来来回回数了几遍,才慢悠悠地回答:“二十八吧,要不,二十九了?”
“二十九?你让我叫你——大叔?”
“我没让你这么叫啊,我记得,是你自己主动这么叫的,不是么?”他一脸的无辜。
“喂,你想要做什么?我可是病人啊……”
“哎哟!”
石室内回荡着七月的惨叫声。
洞中无日月,不知洞外,已是几时?
“月牙儿,咳咳——你在这儿,在这儿呆得太久了呢,回去,咳咳——回去看看你爷爷吧!”
“爷爷?!”猛听到这两个字,我几乎跳起来,光顾着忧心七月的病,什么事儿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那天晚上是趁爷爷睡熟后偷偷来这里的,未料想会在这里呆上这么长的时间,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机会去和爷爷打声招呼!
爷爷现在,都不知道有多担心我……
想到此节,我恨不得立时插上翅膀,飞回小木屋去,可回头看看七月,我又犹豫了……
七月的身体仍虚,咳嗽也没有全好,虽然经过一番调理,咳嗽的次数最近少了很多,可每次一咳起势来,半天都收不住。我若走了,没人照顾,他的病会不会反复?
“可是你——”
七月淡淡一笑,“我已经,咳咳——已经好了很多了,可以,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你还是,还是回家,回家看看吧!”
他说话断断续续,说话时胸口起伏,肩膀微微抽动,表情甚是辛苦,显是怕我担心,在努力强忍住咳嗽。
“回家?”我苦笑,他现在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得下心回家?
七月显是看透了我的心思,笑道:“傻丫头,你至少要,咳咳——要回去跟你爷爷说一声,告诉他你在我这里,免得,咳咳——免得他老人家担心啊!”
我咬咬牙,“我回去跟爷爷打声招呼,很快就回来,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