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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层冰积雪摧残(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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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笔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陆诗韵若有所思:“救人是医者的使命,他日桑姑娘踏出这道门,便与陆府不再相干,报答与否并非那么重要,而且,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救人了。”
桑妤歌讶异的抬眼,却见她在宣纸上写道:“落花春尽,独坐高阁杯酒醉,繁华散去,千金不若做怅然。”
她敏锐的抬头:“你有心事?”
不是疑问,也不是试探,而是真真切切的肯定。
陆诗韵滞住,略微怔忪的对上她的双眼,然后搁下手中的笔,指指屋中的茶几,示意她坐下。
陆诗韵不仅医术过人,而且泡茶也是一把好手,桑妤歌见她熟稔的往壶中添茶,又见屋中茶具就有好几套,不由看向她:“看样子,你平常倒是很喜欢喝茶。”
“茶便如同人生,能品出千姿百态。”
陆诗韵说话时,巧笑嫣兮,眉间顾盼流云,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沏茶的纤长手指许是从不曾经历的辛苦劳作的关系,异常白皙,毫无半点瑕疵。
将沏好的茶水倒进杯中,她伸手端了一杯给她,桑妤歌有些迟疑的接过,家中突逢巨变,独她一人逃生,放眼天下,除却不知所踪的师傅,她不知道应该相信谁,却也明白不能随意将心交付了出去。然而不知为何,她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不会害她。
或许,只是因为她眼中的那抹淡然。
陆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在起居用度上也是颇花了不少心思的,就说陆诗韵的茶,茶叶是上好的碧螺春,而茶具则是天下第一窑刖窑烧制的紫砂壶。
“夜里并不适合喝茶,不过我加了一味宁神药材,倒也无妨。”
见桑妤歌打量着手中的紫砂茶具,陆诗韵淡笑着介绍道:“这是父亲去岁到江南置办药材时带回来的,共有两副,一副在书房中,另一副便放在了我这儿。”
说完,她揭开盖子,轻轻的拂去上面漂浮着的茶叶,小小的饮了一口,却有一丝苦涩,慢慢的萦绕上了眼眸。
“发生什么事了,那么不开心?”
桑妤歌深知向陆诗韵这般淡然的人也只有遇上难处之事才会将情绪泄露出来,不由开口道:“我记得你刚才说,这也许是你最后一次救人了。”
“怎么可能开心呢。”
陆诗韵重重的叹了口气,长这么大,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奈与疲倦,“过完元宵,我就要进宫了。”
桑妤歌手心微微一滞,然后,缓缓抬头,似笑非笑:“岂不是很好吗,有多少人想尽了办法都要进那华丽的宫墙,从此衣食无忧,而以你的才貌,势必是不会成为池中之物的。”
“是啊,进了那道宫墙就是锦衣华服,富贵尊荣,可在我看来却一堆冰冷的死物。”陆诗韵说着敛了敛嘴角隐隐的苦笑,“更何况,诗韵本无心攀龙附凤,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桑妤歌细长的柳眉不自觉的微微一挑。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轻轻吟道,凝视着陆诗韵,唇边勾起浅然的弧度。
陆诗韵不经意的一睹,一时间竟然有些发怔。那是一种很平常的微笑,淡然而宁静,却恍惚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别的能及得上这般倾城的微笑。
“你真美。”
她由衷的赞叹道。
是的,很美很美,恐怕这样的姿容,这样的风采,应是世间无双,造化的神奇,究竟要怎样才可以造出这般美丽的风景?
那双眼眸清透滟潋如湖泊,闻言的瞬间微澜轻晃,下一瞬,静如明镜,移首,望向屋中的炉火。
“美丽,只是种无用的东西,连自己最在乎的,都不能守护。”
炉火很旺,却恍然间有一种彻骨的冰冷,渐渐弥漫了四周。
桑妤歌静默。
她已然一无所有,逃亡的日子很迷茫,出了陆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走向怎样的位置。
“倘若不能守护,便是这世间最为痛苦之事。”
屋外一片银白色。
世界是银白的,朦朦胧胧的,特别的清冷。
陆诗韵暗自垂下眼帘,半晌复又抬首,眸光明暗如星:“你,难道……”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她别开视线,不想让人发觉她眼中的异样:“所以,陆姑娘,比起我,你是幸运的,因为即使进了宫,但你还有期盼,而我,什么都没有。”
从当初的惊痛,到后来的绝望,再到现在,只余一片哀凉如水。
她原以为可以万般皆由心,却终究是,有太多无法如心的命运,所以,她清醒了。
陆诗韵忪然不语。
回过头,桑妤歌静默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半晌,忽然开口道:“慕朝阶级森严,你不是官家子女,也不是出自朱门鼎盛之家,为什么会轮到你进宫?”
前夏的选秀为三年一季的开春,前夏被慕氏皇朝取代之后,慕朝将原来三年一届的选秀改为了五年一届,选取官家和豪门富户之女以充实后宫,容貌才德资优的秀女往往被选为皇妃或是被赐给皇室子弟为妻为妾,未被选中的则留在宫中为婢,十年期满后出宫自行婚配。
陆诗韵只是暮州城一个小小的药商之女,原没有资格成为秀女,所以桑妤歌才有此疑惑的问道。
“其实该进宫的人不是我,而是陈州府的独生女儿,可是陈小姐却与府里下人私定终身,不能作为秀女入宫,所以,陈州府只能上报自己的女儿已经出嫁不能参选,可是这样一来,暮州缺了一个名额,于是,我便成了陈小姐的替代品。”
“替代品?”
桑妤歌闻言一怔,缓缓抬头,若有所思。
“没错。”
陆诗韵低声叹息:“这就是官府的权利,我们无力反抗,只能由着这样的结局。”
桑妤歌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僵硬,拇指的指腹却不经意的在杯沿上来回摩挲,眼睛里有种看不清的雾霭:“既然陈小姐可以找替身,你也可以的。”
陆诗韵苦笑着端起茶杯:“你知道暮州四美人吗?”
“暮州四美人?”桑妤歌讶异的顿了顿,沉思了片刻后,似笑非笑:“莫非,你就是其中之一?”
陆诗韵略蹙了蹙眉,半是笑意又半是苦涩:“暮州四美人分别是我,白家小姐隐荷,何师爷的女儿月莫,还有一个就是陈小姐静如。”
她抬眼笑着看了看桑妤歌,继续道:“在我们四人当中,白隐荷是首富之女,亦是吏部尚书外甥女,何月莫父亲是州衙师爷,而陈小姐则是州府之女,唯独我家,既无权也无势,四人就有三个有资格参选,能够替代的,又怎是一般颜色。”
“原来是这样。”
桑妤歌垂下眼帘,轻轻的饮了口茶,嘴角噙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对上那双眼睛,陆诗韵心里蓦然涌上一股莫名的冲动:“你……”
但她终究没有说出来,只觉得眼前这张倾城的脸庞似乎在心底有了某种打算,只不过究竟是什么,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