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若繁华》晗月慈

16、第十五章 琴音按舞桃花下（3）

　　“小主，这里就是幽宜宫了。”
　　月奴清丽的声音在宁静的宫殿响起，宛若轻风一般沉静，又隐隐带着些许的笑意。
　　桑妤歌抬首望向头顶楷书所撰写的几个大字：幽宜宫。
　　幽宜宫看上去并不比重华宫华丽宽敞，但是极为雅致清幽，桑妤歌一看就喜欢上了这里。
　　幽宜幽宜，果然是清幽宜人。
　　“小主，我们进去吧，里面的桃花，开得可好看了。”月奴笑道，似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极其满意：“月奴就知道，小主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桑妤歌未露出半分喜色，只是眼波流转间却带着几分喜悦的光亮，看得月奴一怔，目光飘忽，然有一丝驽定不易察觉的萦绕上眉间，只是桑妤歌并未发觉而已。
　　桃林极为宽广，一株一株桃树，桃花繁盛，一眼看去，纵横交错甚是杂乱，可偶一瞥间又觉得那花枝伸展得极是齐整，月奴看向桑妤歌的面色，轻声道：“小主，昨日的桃花，便是在这里折回的。”
　　一片灿若霞锦的妃红桃花，迎风怒放，恣意燃烧。
　　满目妃红的桃花，灿烂却也最寂寞。
　　妤歌也只是笑，却并不回答她，自顾移步在桃林中缓缓穿行，微风奕奕，花香芬郁，四周安安静静的，只有花叶簌簌之声，一时间不由得身心一松，分外的自在舒服。
　　月奴静静的站在桃林外，注视着林中缓步穿行的身影，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微笑。
　　素衣乌发，容颜如雪，未染脂粉不饰珠玉，清雅到极致，却光华照人，一园桃花在她面前黯淡失色，那等风神世间无二，绝色倾城。
　　怪不得这样的女子能令后宫中地位最高的琓妃倾力相拢，也难怪……
　　压下心头的思绪，月奴暗下沉思，忽而抬头，走向园中的女子：“小主。”
　　桑妤歌不解的回头：“何事？”
　　月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小主，月奴忽然想到，昨天徐嬷嬷告诉我，今日要去尚衣局为小主取回宫装，恐怕就不能陪小主在此赏花了。”
　　“那你去吧，我自己知道怎么回去。”
　　桑妤歌了然应道，不急不缓的伸手牵住一支桃花，却不料手刚一碰，就惹得几片花瓣徐徐坠落。
　　月奴屈膝行了一礼：“月奴这就告退，还望小主莫要玩得太晚，早些回宫。”
　　眼看着月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幽宜宫外，妤歌忽然安心的舒了口气，若是有他人在此，她反而会觉得有些不自在，此时月奴一走，正好合她心意。
　　转身走向桃林的深处。
　　脚下踏着落花，发出稀稀疏疏的细碎脚步声，越往里走，她越欢喜，满园桃花，如烟如霞，灿烂似锦。
　　阳春时日，桃花在春风之中笑得灿烂似云，仿佛要将冰封了一整个严冬的生命力全部展现出来，满目望去，若烟帔霞冠，灼灼其华，恰好似一批锦绣的绸缎，铺就了春光所临之处。
　　而林中一株硕大的桃树下，一张低矮的石几，一张绣垫，桑妤歌不由一愣。
　　石几上正放着一柄瑶琴。
　　那是一把七弦琴。
　　黑漆的檀木琴匣，七段珠弦，恍惚间带着花瓣的幽香，等待着素手芊芊的轻拂，奏出一曲清音。
　　不由自主的，她走向那柄琴。
　　很久以前，她也曾有过一柄世间少有的好琴，是娘亲生前留给她的，却在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伴着她在乎的一切，倾数消失在茫茫不尽的火海里。
　　而这琴，恍惚在吸引她一般，令她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然后在漫天绯红的花瓣中坐在了琴畔。
　　纤长白皙的手指清然掠去弦上的花瓣，风轻拂过发丝，轻然飞扬，长指落于弦上，微微浅划。
　　指下流连，曲音初起。
　　花瓣纷纷扬扬，宛若妃红落雪。
　　倾绝天下的容颜，纤纤十指奏出一曲绝音。
　　琴音响起的刹那，白衣身影鬼使神差的停住脚下的步伐，阳光淡淡的光华下，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天女散花？
　　幼年时，他曾听母后弹过这首曲子，动人心魄的音律，仿佛带着某种致命的吸引，让他不由自主的沉沦，只是每到琴音正浓时，母后的手就惋惜的离开琴弦。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因为，《天女散花》意境颇高，音律复杂，成曲以来，很少有人能完整的弹完整曲。
　　母后过世之后，他也时常吹弹过此曲，却每次到一半时，便再也无法继续了，《天女散花》有母后给他的最深记忆，他一直很想完整的奏完整曲，却从未成功过。
　　而此时，弹琴的人……
　　他知道，今日的幽宜宫中，除了他，便只剩下了那一个女子。
　　这琴声，是她弹出的。
　　他没想到，她竟会弹出《天女散花》。
　　音符旋律响彻在纤长的指间，如幽涧泉水一般，流畅而散漫。
　　桑妤歌太过专注，以致于她没有发现已经有另一个人靠近这个地方，甚至根本无暇分辨自己的琴音，只是遵循着本能一般，让琴弦在指间飞扬，让音律在空气中渐渐蔓延开来。
　　每一个音符都精妙无双，绝非能用语言来形容它的美，而连贯起来，更如九天仙音一般，人间难得几回闻，却恍惚带着不尽的痛楚。
　　漫天妃红的桃花下。
　　一曲散花，满园芳菲。
　　细碎的窸窣声中，他缓慢的步入桃林，然后，望见了桃树之下抚琴而醉的人。
　　一袭白衣纤尘，衣襟与裙摆处绣着淡雅的花纹，显得素净而又不失明丽，乌发轻挽，翩然飘扬，发上、衣上落了许多的花瓣，可她恬然不知，静静抚琴。
　　大片大片的桃花，如烟似霞，灿若流锦，绯艳之中却有种令人有耳目神清之感，然而无论这桃花再艳再美，又怎能及得那树下纤尘不染的身影？
　　那样举世无双的女子。
　　他感到他的呼吸有些凝滞。
　　若非亲眼见到，他几乎以为，他是在做九重宫阙的繁华一梦，人世间，怎么会有这般风华举世无双的女子？
　　桃花树下，她素衣风华，青丝轻挽，春日的暖阳柔柔眷恋于她的面容之上，久久不肯离去，似乎早已为那倾国倾城的芳华沉醉。雪白的长袖在春风里微微拂动，有花瓣轻落，恍惚有灼灼妍华，却偏偏风姿清丽，如玉似雪。这样的人，该是不沾俗世，又或是不染红尘的风姿，偏她一身清冷，素手弄琴。
　　这是慕君延此生见过最动人的女子。
　　手不由抽出袍袖中的短箫，横自嘴边。
　　琴箫相合。
　　指尖一顿。
　　琴声一停。
　　刚开始的箫声也就自然而然的停了下来。
　　桑妤歌抬首，不期然间便对上一双含笑忘我的双眸，心下顿时没来由的一僵。
　　桑妤歌初遇慕君延，便是在这阳光温暖，漫天妃红的桃花林。
　　层层盈盈的淡然光华下，他一身白衣，一手持箫，衣袂翩跹，他的五官虽算不得完美，然而拼凑在一起，却恍惚有种美得如同神祗一般的感觉，眉间浅浅的线条恍如月华的光泽，唇边漠不关心的弧度淡如清风。
　　他含笑而立，凝视她，缓缓念道：
　　“琴音按舞桃花下，踏却残红为地裀。遗世绝立花上露，倾尽宫墙惜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