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再等等》璃蜡烛

3、遇见他之前

　　小鱼双手松松搭握在双肩包带上，耳朵里塞着老式黑色插线耳机。微低着头，步速很快，越过三三两两的同学，走向C大图书旧馆。
　　C大是老牌院校，成立时间与建城时间相差无几。与C大相隔、斜对角线相望的D大是几所院校合并而来，成立时间略晚一些。
　　两所院校距离近，来往是畅通无阻的。
　　虽然排名总是难分伯仲，但重点专业稍有不同。
　　C大的王牌专业是戏剧影视、经管，D大主打医学、化工。
　　小鱼就读的是C大文学系。虽不是王牌，但分数线也不低。
　　C城本就是历史名城，文化底蕴丰厚，在文学专业上的师资力量拥有着天然的优势。有些发挥略失常的同学会选这类专业当作跳板，大二再转专业考试。
　　但对小鱼来说，这个专业确是她拼尽全力好不容易考上的，梦寐以求的。书里有她的世外桃园，文字是她的经年老友。
　　它们在小鱼前十几年的生命岁月里，承担着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拯救着她也慰藉她的灵魂。
　　*
　　C大有三个校区，北区、新区、中区，俯瞰类似一个凸字型。中区和D大在同条街上。三个区都有食堂，图书馆有两处。
　　小鱼去的是北区旧馆。旧馆不远就是北区食堂、C大礼堂。规矩、低调的老式建筑里，珍藏着许多经典名著。
　　新馆是去年秋天重修的，新的外观偏古典，与中区其他教学楼、附近的景观植物和保护树木相得益彰。内里是极简风，宽敞、通透、现代化。一层是整扇的落地窗，二三四层根据藏书类别，设置了不同的馆内背景，风趣、活泼、各有特色。
　　刚入学新生集体参览校史馆时，领队的学长特意带她们饶了绕路经过新馆，并花了几分钟的时间驻足、停留，充分表达了自己对设计团队的崇拜，和她们这届的好运。听说，学长是建筑系的。
　　小鱼当时跟在队伍最后，再特意落后几步，准备随时开溜。她走马观花的浏览过，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和各种景区里的仿古建筑一样，本身自带着典雅、舒展、大气。
　　后来她进去看书，实打实的被内里兼顾到美观与实用的体验征服。只一次，心里便确认了偏爱。以至于后来，就算书藏只有老馆可借，小鱼也会列好清单外借新馆来读。图书馆的借还系统是通用的，所以小鱼只偶尔才去旧馆。
　　此刻便是这个偶尔。
　　小鱼的步履匆匆，不光是为了尽快找齐外借的书，然后去北区食堂，赶在大部队下课前点上餐，也是想早点去新馆，占个窗边的位置。
　　小鱼的宿舍楼在新区，食堂就在宿舍楼对面，按说其实新区食堂更方便，但小鱼很少在那吃。
　　她的食谱比较特别，接受所有果蔬但不吃肉。作为一个蛋奶素食主义者，小鱼认为，虽然每个食堂都不错，但还是北区食堂特供的小炒更适合自己。
　　*
　　隔着半条林荫水泥石板路，不远处的姑娘，一边叫着小鱼的名字，一边一路小跑着努力缩短两人的距离。
　　“喂，小鱼！等我一下······”忙啥撒，吴晓敏尝试着叫住不远处的姑娘，但心里也知道，八九不离十带着耳机，又是一个听不见。快要接近时，吴晓敏猛呼吸，提速一个冲刺，小鱼的臂弯里终于多了她的胳膊。
　　这熟悉的操作，自打第一次宿舍会以来，小鱼便时不时体验到。所以此刻她一点儿也不惊讶，弯着唇角，动作熟练的摘下耳机，侧头看向来人，露出温柔笑脸，顺从的随着挽住她的力道，一起向前走。
　　但怎么·······带着她一路偏离旧馆，emmmm，这条小路，是要去，大礼堂？
　　*
　　身边有人的时候，她极少塞耳机，会专心与这个人一起，态度亲切礼貌，人友好尊重。
　　在从前的某段时光里，她独自一人是常态。也不是不喜欢人群和热闹，她心里其实很珍惜那些有人陪伴着的时间。但有几年，她放逐自己在心的孤岛，岛上名为恐惧的怪兽牢牢看守着，她已忘了怎样离开。
　　吴晓敏抄着小道，一边带着小鱼冲往大礼堂，一边平复喘息。几步路的功夫足够她酝酿底气，对着小鱼，展开一通团结友爱的人类文明教育。
　　事情还要从小鱼刚入学的第一节班会说起。
　　当时班导费劲巴拉，通过一上午的班会介绍和小游戏，终于让大家熟悉了彼此的名字和家乡。
　　班会后校园遇见，没了奋战高考的学习压力，这些解放天性的少年人们，很是活泼开朗，乐于探索。彼此都热情洋溢的互相招呼，恨不得立地成为最好的朋友。
　　但这个小鱼，总是一个人。低着头行色匆匆，带着几分刻意保持出来的、很难接近的距离。谁叫都不理，谁也不理。走近才看见，她是带着耳机。
　　刚几次大家还体谅她，可能没听见、还不熟，但次数多了，难免热情冷却，渐渐都褪去了招呼她的心思。小鱼身上有种对陌生人的抗拒和铁了心不理你、随时准备好擦肩而过的气场。大家都怕尴尬。
　　大学自由，课都可选，跨系、跨院的都有，但起初的这半个学期，公共基础课还是要一起上的。小鱼到好，始终一个人一组。有的导师也点过她，但小鱼就低着头站那，等你说完，还是一个人。
　　老师不是高中的任课教师，班主任也还没开始带专业课，谁还认认真真的管你、教你融入集体？何况熟悉了以后，缺课的、缺班会的、缺集体活动的每次都有那么一两个。她混在其中倒也融入的好。
　　按说这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学校里有的是各式各样的独行侠。但后来···
　　有几个宿舍的男生，一起玩的蛮好，爱说爱闹且长相尚可，很是聚集人气。连带着和几个女生宿舍拉通了友谊，小群体占了大半班级。
　　其中一个热心快肠，花花公子，班级里都是他的好同学，于是衬得这把小韭菜格外扎眼。也是胜负欲起来了，带着点好奇心和少年人显摆能力的意思。他决心割上一割。
　　少年人也算是家里娇生惯养，捧着长大的。一路以来成绩稳定，颜值尚可，从小到大，还没说在交朋友上遇见过什么难题。
　　起初，他满腔斗志。但他性格本不是热脸贴冷屁股之人，何况又不是一见钟情的热爱。几次下来只觉得想骂人。
　　你好心在老师叫她的时候，维护一把，帅吧？
　　她仿若无人、无事发生，自顾自地站起、静默、坐下，收拾、下课。
　　你堵她，也得堵得到人，比游戏里瞬身消失还要更快速且彻底。
　　少年人也是人生头一遭，遇见如此冥顽不灵的人。
　　本以为是拯救一丛孤独的小韭菜，结果上手了，发现是水池中央湿地石头旁的草，管你看得见根本摸不着。
　　少年人屡试不成，最后恼羞成怒。这女的怕不是个聋的？傻子？匆匆来去，也不知刘海下经常带着口罩的是什么模样一张脸。难不成是丑八怪？不是有什么传染病吧？
　　几个玩的好的不信，一一挑战，均均碰壁。不分男女。小团体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迅速统一了战线，班内外四散着谣言，试图将她孤立在外。
　　但她，本就是独自的。于是在小鱼毫无觉察的情况下，恶狠狠的得罪了一把同班同学。
　　女生的友谊由秘密和共同的敌人连接起来时，格外迅速和凶猛。后来这份得罪直接越过了始作俑者，变成了她们和她。
　　可你别急，待时光冲刷过，那些原本就脆弱和临时的同盟，也总是忽然间消散无痕。
　　*
　　面对谣言，古人教了，止于智者。不自知的忽视也是一种任时光蹉跎它的好方法。当然了，也有极少数的正义派人士，选择去面对谣言，和背后一干人等。
　　比如她宿舍的三个舍友。
　　说缘分也是奇妙，大家都是同系的分到一个宿舍，但小鱼宿舍只有她一个文学系的，另外三个舍友是工管的。
　　其实按她风格，四年没什么交集也是很有可能的。但偏就遇见了这样好的朋友们。
　　听到流言的起初，三人本不觉得有什么。人嘛，聚在一起总要有些什么话题讨论。交换信息的同时，也简单区分出同类和异类。但慢慢的，神圣的第六感指引她们，这些闲言碎语有没有可能是在说···她。
　　后来各自分别试探和打听了以后，在越传越离谱的流言里，三颗头凑在一起，决定探察真相。
　　人这一生，走许多路，遇见许多人，聚散离合都是常态。
　　有的人，你以为认识，过个几年十几年再回想，可能早就忘了名字，模糊了样子。也就谁提起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其实当时还和他一起做过同学。
　　有的人，你回头看的时候，站在当时发生的局外，在你还毫无觉察的某个神圣时点，故事却已经拉开序幕。也许你从未曾想过会和她们做朋友。但直到此刻，她们仍留在生命里，陪伴在彼此身边。
　　三人就着同住的地利，加上一起没课的天时，开始创造相处机会。
　　新区宿舍楼是四人寝，上床下桌，小鱼和舍长陈若瑶头对头，对面分别是赵婧和吴晓敏。
　　刚开学四个人总是不齐，楼管统计舍长的时候只有陈若瑶和赵婧在。
　　赵婧看着陈若瑶收拾东西干脆利落、稳重的样子，毫不犹豫地就把她名字报出去了。
　　陈若瑶也没推辞，爽快的笑着点头应下了。晓敏知道以后，超开心，又能躺平啦。而小鱼，她和三个人的时间总能巧妙地错开，大家便当她也默认了。
　　每个班级里好像都有那么一两个同学，沉默，独自。小鱼的舍友们也没刻意做什么，有需要通知的，就电话、短信通知她，没有交集也没强求。
　　陈若瑶拿着发下来的宿舍人员联络表，看着这个小鱼的名字，微微叹气。像极了蚌壳，裹得紧紧的，水轻轻一流动，便跑的飞快。
　　此时谣言当头，阿瑶立下flag，要第一个打开蚌姑娘。
　　那天下课，无事，饭点，回宿舍放书包，刚好她在，坐在小阳台那，晒头发，没带耳机。
　　阿瑶放好东西，拿着饭卡走过去，拍拍她，小鱼，一起吃饭吧。
　　女生睁开双眼，抬头看向来人。
　　太阳晒久了，起初一睁眼还看不清什么，她抬手盖住眼睛，缓了片刻。
　　然后···
　　成功叫到人的大姐，去食堂的这一路，都在回忆刚才她站起来和自己对视的那一幕，黑白分明，单纯通透，她眼睛也太好看了吧！！！
　　翌日晚，宿舍人齐，大姐宣布召开宿舍全体会议。
　　其实是另两个舍友听了大姐的描述，又不好盯着人家，又想第一时间验证，于是三人目的非常单纯，但主题非常不单纯的召开了这个宿舍会议。
　　九十点的时间，原是三人唧唧呱呱，一人拉着帘子不知作甚的时间。赵婧和晓敏侧坐在各自的椅子上，手扒着椅背，两脸好奇地抬头望向她的床帘。
　　大姐还有几分谨慎，没敢爬她的梯子，踮起脚拍了拍床帘。
　　小鱼洗漱毕，夹着刘海，正带着耳机开着小灯看书。
　　然后，右手边帘子规律整齐的晃了晃，然后，再晃了晃。
　　她放下书，拉开帘，疑惑的探头看出来。
　　顶灯在宿舍天花板正中间，女孩探头出来的时候，刚好，灯光明亮，照在她脸上。
　　并不是美人，只是眼睛格外动人，又离灯近，照的更是像发着光，明亮、干净、通透。
　　小鱼看着聚焦自己的三人，最后目光凝视回大姐，歪了歪头。
　　大姐顿了片刻，招手，小鱼，你下来一下，我们一起住了也有段时间了，今天要共识一下未来的相处。
　　端正的话术。
　　女生听话的爬下来，乖巧的坐在凳子上，点点头，嗯，好。
　　那个晚上，三人本以为多少会有些局促和尴尬，但真的讨论起来，发现，她其实融入的蛮好。乖巧的听，兴致勃勃的看，并未说太多的意见和想法，仿佛每个人的决定，都很棒，她无条件支持。
　　几个人从舍规，到班级最近的新鲜事，到学校里的八卦传闻，到未来畅想，一直说到熄了灯，忽然看不清彼此的脸，默契的哈哈大笑。气氛已然从三分和谐到四分。
　　还好有你的台灯。赵婧说。
　　小鱼看着这个笑得暖融融的大美人，不自觉被美色迷惑，赞同的点着头，还好给它充电了。
　　好了好了，散会散会，大家早点睡哈~
　　三人谁也没提流言的事。在以后点滴的相处里，足够看清这颗原本就简单纯粹的心。
　　倒也没费什么功夫，只是在从前的行动里，加一个她。
　　脾气软软，其实很好叫，只是总带着耳机，喜欢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叫她做什么，她都要先纠结一下，你得耐心等等。但你要拉拉她，也就跟着你走了。
　　后来，谣言怎样早已不再重要，只是感谢它曾发生过，在我们的友谊缔结中，起到过这样的作用。
　　*
　　拐着人快要走出小路，吴晓敏恨铁不能自知。
　　“你说，又带着耳机。校园多么好的环境，鸟语花香生机勃勃，怎能错过，你就是总这样才会被误会啦······”
　　小鱼鼓鼓脸颊，攒出一个微笑，挂在梨涡上，一边小小的撒娇一边口头承认错误。
　　“哼，你知不知道···”
　　小鱼使劲地点头，边飞速运转大脑，试图转移话题。
　　她斜对面床铺的吴晓敏，本城土著，家境良好，性格飒爽朴实带一点小女生的娇憨。周末偶尔会回家，回来总带大包小包的点心、零食。
　　她很喜欢晓敏，但她已经有发小了。那时的小鱼对感情还并不明了，只是任心里霸道的占有欲作祟。她在心里做好判决，这份友谊止步于发小，永远不会逾越。
　　幸好，在她准备开口转移话题之前，赵婧也来了。
　　宿舍里最漂亮的女生，工管系系花。长发及腰的大波浪，精致的五官，一颦一笑妩媚娇俏，漂亮浑然天成，性格也好。
　　和男生女生都能凭着天然优势迅速熟络起来。但赵婧分寸把控的极好，亲而不近，远而不疏。
　　赵婧，同一个婧，偶尔她也会分神，在脑海里编织，另一个婧的故事，但从来，她都不愿意，沾染那种，充满转折的口吻。虽然她早已学会运用自如。
　　长大的这几年，她被离别教导的太过通透。都是因不同机缘相遇在人生某个片段的过路人罢。
　　赵婧从不远处款款而来，与晓敏汇合，一左一右牢牢按住她。
　　她微微挣扎，已经有两个人了，自己是不是能不去。
　　“啊，我就不去了吧···我···还要去借书。”
　　“结束了再去呗。”
　　“就是就是，没事，到时候我的卡也给你，反正我也不用”说着赵婧就把自己的钱包拿出来，准备当场兑现诺言。
　　“没事没事，不用了，你···”她捂着嘴偷偷笑着说“反正也没带”
　　赵婧冲她一瞪眼。确实，宿舍四个人，作为貌美担当，虽然奖学金从不缺席，但是钱包里永远只有一张饭卡是常备的，其他卡，总有人借就是了···
　　“好，我生气了，你要哄我，就只能···你懂吧。而且啊，大姐放话了，要你也认可才算。知道吧，所以~”拉长尾音
　　她无奈的笑笑，很想逗逗这个漂亮姑娘，但忍住了。
　　“好吧，那我陪你们去看一下，然后~去北区食堂吃小炒”
　　吴晓敏未来得及插入自己说服的意见，听到这个小炒，更是翻了一个大白眼。
　　吃吃吃，除了吃就是书，好吧，倒是也省一番口舌了。
　　*
　　宿舍几人真正接触小鱼以后，才发现，真的是和初识、谣言都毫不相干的性格。简单，偶尔顽皮可爱，又很犀利。
　　有什么事，意见相左，几人根本说不过她，每每都被反说服，照做半晌，惊觉起初不是这样的计划，后知后觉以后，常常气的跳脚。
　　平日独自匆匆，早出准时归。其实你要用心，不至于堵不到人，她一般都消失在固定的地点。如果你能摸到一个线头，顺着就能牵个底儿透···
　　不过像少年人这样的，几分骄傲几分自大，毫不用心又试图等她上赶着，确实，比较容易失败。
　　“到啦！”赵婧笑得眉眼弯弯，兴奋地小幅度扭来扭去。
　　晓敏翻了个白眼，宠溺的叮嘱这个漂亮的女孩。
　　“注意点形象撒，我们知道，这是第一场彩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