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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本罕利的深秋已经很冷了,堆积在地上的墙皮与水泥碎屑好似过早降临的落雪。

      接连不断的枪声不管不顾地响着,废弃剧院地下室的煤油灯忽闪一下,令所有躲在这里的人们面孔都晦暗了一瞬,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使得本就焦灼得淌油的气氛愈发滚烫。

      “这里没有信号,我们得上去,我们得让世界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唯一站着的,是一个头发不长,眼尾上挑的年轻女人。所有人脸色灰败,唯独她神色淡淡,冷静至极。

      “上去?上去送死吗?楚岁安,够了,你上没老下没小,当然可以扮英雄!你替别人考虑考虑,上面在打枪,那可是真的枪!”
      胡子拉碴,嘴唇发紫的男人瞪着充血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只有二十几岁的女人,震颤的瞳孔仿佛在说他看到了一个疯子。

      “在这里躲着只是等死。”楚岁安情绪很淡,平静得令人不堪。

      毫无疑问,这是事实。

      本罕利民间武装组织与执政人在前天突然爆发了冲突,数枚导弹不打招呼就落下,使得房屋倒塌,死伤遍地。一行来出差的新闻团队历尽艰险才找到这块紧急避难所,可是停水停电,没有信号,而此时头顶枪炮轰鸣。

      如果一直躲在这里,只是等死。

      被这么一个小姑娘奚落,男人有些气急败坏。但此时头顶突然响起一声巨响,天花板都震了震,给他吓得噤了声。

      相比之下,他面前的女人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

      一个瘦弱的男人在她平静的目光下感到非常煎熬,颤抖着发出声音:

      “那个......楚岁安,太危险了,你战地工作经验多,胆子大,不比我们,我们这是第一次碰上真战地。”

      “你要是实在想上去,也甭……甭拖累大家。我把我的防弹衣借你,你自己......注意安全。”

      楚岁安被他看得不太舒服,仿佛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又或者他在包容一个胡闹的蠢货似的。

      她将外套拉链拉到了顶,最后扫了一眼蜷缩在地板上满面惊恐的同行,拒绝了防弹衣:“不用。那我走了。”

      说完,她弯腰拎起自己的相机包,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台阶,转眼间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脸色发紫的男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消失的拐角:“……真是疯了!”

      旁边有人不情愿地嘀咕了一声:“她不疯,能干这个?”

      .

      他们藏身的剧院残破得有些不雅,墙壁破碎,大张着裂口,钢筋歪斜扭曲地横在半空,暴露出内里空无一人的座位,和已然塌陷的舞台。
      如同一芭蕾舞演员被开肠破肚,赤条条展示着生了蛆的五脏六腑。

      楚岁安双手举着相机,紧贴着斑驳的墙壁,走到剧院紧闭而漏风的红门前。门外枪响爆鸣,几乎震掉墙灰。她摒住了呼吸,在袖子上蹭了蹭沁出指尖的汗,一点一点推开了锁已经坏了的门——

      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砸在了她的马丁靴上。

      是一只手。

      楚岁安动作一顿,抓着相机的指尖骤然一紧,指甲险些划破相机上的漆皮。

      她定了定神,才注意到那手上皮肤斑驳开绽,而后平稳了一下呼吸,试探着再将门缝开大了一些。

      原来是一具横在门外的士兵尸体。

      这个人半边身体已经没有了,而仅存的皮肤上都是绽开的烧伤,焦黑猩红的死皮。只有他脖颈上一条金属链子反射着莹莹月光。

      楚岁安感到喉咙里一阵发紧的抽搐,她闭了闭眼,举起相机,拍下照片。

      然后弯下腰,将挂在这人脖子上的金属链子轻轻抽了出来。那上面挂着一个磨得发白的铁片,铁片上刻着的字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
      很显然是长期贴身而放的结果。

      “津布......”楚岁安轻声念出铁片上的刻字。

      本罕利的人们讲究给入伍的男人篆刻一个金属铭牌,好让他无论以何种方式死亡,最后都能以自己的姓名下葬。
      楚岁安轻轻将铁片放回那名死去的士兵的胸口,轻声道:“晚安,津布。”

      .
      枪炮声仍旧在不远处轰响,寂静却在绽开的皮肉间发酵,给时间拉得很长,很漫长。
      直到尖锐的燃烧声由远及近地厉啸而起。

      本略微失神的楚岁安,目光陡然变得冷冽,只消一瞬间反应,拔腿冲向街道对面墙体倒塌形成逼仄巷子。

      在她身后,一枚炮弹坠落在剧院门外的破碎街道上,使得无数大理石碎片暴雨一般四处飞溅,带着几乎可以擦出火星的速度,在楚岁安刚站过的砖地上嵌出了刻骨的深坑。

      如果她还留在那里,大概已经被扎了个对穿。

      只是已经死去的津布,身上再次埋进了数片弹片。

      楚岁安飞快地奔跑着,将身后那预料之中的灾难远远抛下,就好像它与她无关那样。

      她在迷宫一样的废墟中七拐八拐,直到沉寂的灰尘令她肺部发痛,空气逐渐变冷,枪声变得模糊,她才渐渐停下脚步。

      楚岁安微微地喘息着,抬眼却不见五指,四下漆黑一片。她环顾一周,隐隐看到不远处转弯的墙角透着光亮,于是朝那里走去。

      “梁一秋,这回你真的要把我们害死了!”

      就在她要走出拐角的时候,一道尖利的女声骤然响起。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楚岁安顿住了脚步,下意识后撤躲回黑暗里。

      是一男一女在争吵。

      她屏息听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尖锐的女人几乎把他们整个行程都埋怨了个遍。
      他们是从国内来的,应该是在旁边国家旅游,听说本罕利在边上,不知天高地厚地就来了,甚至撇下了当地的向导。
      没想到刚过来就遭遇了轰炸,失去了与国内的联系,现在无处安身。在和平的国家待了那么久,哪里真正见过这种死神逼近的场面。焦虑和恐惧之下爆发争吵,似乎也是正常的。

      这样的人楚岁安在这些年见了很多,不知天高地厚,但是无害。她放下戒备,伸出舌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迈腿朝他们走去。
      没想到她刚要动作,就被一道自背后而来的巨大力道重重抵在了粗糙的石墙上。掀起的风吹动了她头发,楚岁安只感觉到脸颊传来毛绒绒的痒意。

      下一秒,她手里的相机被掀翻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来不及心疼,一只有力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抢夺了她的呼吸。楚岁安神经瞬间紧绷起来,还没被完全束缚住的手无声地摸向衣兜里的折叠军刀。

      而她耳边吹出低低的声音,是本罕利语:“什么人?”

      是个男人。

      摸到军刀后,楚岁安刚要把手伸过去将其握紧,却被人更用力地掐住脖子。“老实一点。”

      其实说话的人语气很温和,说不上凶狠,但是配合上他不容人动弹的钳制,压迫感非常强。

      楚岁安在这时候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儿。
      大概是血橙与雪松的配料吧。反正不是当地军阀和当地权贵常喷的香水类型。
      这香水更像是她在国内那个总是空无一人的家里,偶尔点燃的香薰的味道。

      明明是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她却因为这与硝烟味绝不相符的香水味有些走神了。

      “宋裕?怎么了,什么摔了?”那边原本正在争吵的男女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停了下来。

      压着楚岁安的男人大抵是偏了下头,温热的呼吸吹在她耳侧,令她半边身体都有些麻痒:“没什么。”

      中国话。

      够着军刀的手松开了。楚岁安向上翻了下眼珠。合着,这个男人也是从国内来的游客,同那对男女是一起的,只不过会说本罕利语。
      也难怪他们敢撇下向导独自来这儿玩呢。

      高悬着的心放下了,身上的疼瞬间显露出来。楚岁安撞在墙壁上的后背、手肘、后脑勺火辣辣地烧了起来,痛得她细微颤了一下。

      一觉察到她要动弹,那男人手上的力道又添了几分:“说话。”

      楚岁安被迫溢出了几滴生理眼泪,她艰难地抬起马丁靴,用尽全力朝着那个男人的小腿踢了一脚,同时极度勉强地吐出两个字:“......松手。”
      嗓音冰冷而潮湿。

      听到意料之外的女声和意料之外的中国话后,禁锢着她的男人动作一僵。
      扼住她喉咙的手霎时间就松了,虽然没有拿开,但压迫感全无。

      楚岁安没心情体会这个人的错愕,一把就将人推开,转身就走。
      边走边伸手去揉自己被掐得发痛的脖颈,脸色有些苍白。

      走过视觉死角,才发现所谓的光亮只是破碎的天花板上倾泄而下的月光,不过也是,这种境地里,哪儿还有幸存的电灯。站着那里的一男一女看到墙后面走出来一个漂亮得近乎锋利的年轻女人,一时间愣住了。

      走来的女人头发不长,发丝和衣着都有些凌乱,但也称不上狼狈。她的皮肤比一般人要白,此时站在月光下近乎泛着冷光。她的眼角上挑,眼尾殷红,充斥着浓浓不耐烦的眼底似有水光。

      接着一个穿着咖色风衣的高挑男人才跟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沾染着灰尘的相机,淡漠的神情又透着一丝古怪。

      楚岁安忽略掉身后跟来了人,把目光移向那对争吵的年轻男女:“我叫楚岁安,战地记者。我......”

      “记者?”熟悉的低沉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只不过比方才钳制着她的时候少了些冷,添了几分润。

      楚岁安没有理他,继续说话:“我和我的同事在附近一家剧院地下室避险,要过去吗?方便救援。”

      “还疼吗?抱歉,我以为你是当地人。”那男人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一般再次开口,同时冰冷的指尖蹭过了她的脖颈。

      楚岁安条件反射躲开,略感不耐烦地朝着身后的人看了过去。
      这一眼倒是叫她臭着的脸变得空白。
      面前的男人没有因为被避开而显出任何恼火,倒是略带歉意地朝她弯了弯眉眼。“真的很抱歉。”

      .
      面前的男人生了一副极为出挑的相貌,肤色很白不说,眉骨深但不锋利,眼珠浅棕,光一照便透,鼻梁很挺,上唇薄下唇厚,看起来很柔软。
      与他那骇人的力道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不同,这是一副温润谦和的面容,叫人看了容易心生好感。

      再搭配上他的长款风衣,柔软的粗线毛衣,还有干净的手工皮鞋。

      楚岁安承认自己那点不悦因为这张脸而烟消云散了。

      .
      宋裕看到她湿润的眼底与脖颈上浮现的指痕,目光顿了顿,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相机。”楚岁安并没有回应他先前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只简明扼要地吐出来俩字之后,朝着他伸出了手。

      伸到眼前的那双手修长冷白,唯独侧面的手掌上添了红色的擦伤,十分刺眼。宋裕手里拿着相机,没有动:“我帮你拿着吧,你受伤了。”
      楚岁安这才注意到自己手掌擦破了皮:“没事。给我吧。”

      “都流血了,”宋裕说着,在大衣兜里摸了摸,但什么也没摸出来后解开了大衣,从内衬抽出来了一条丝巾,“我帮你包上吧,救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小心不要感染了。”

      “不至于。”楚岁安不在意地掸掉了擦伤创面上沾着的石子,就好像受伤的不是她一样。“相机给我。”

      宋裕吃惊地挑了下眉,眼睛盯着她仍在渗血的手掌,把相机往自己身后藏了藏:“不管怎么说,我帮你拿回去吧。”

      “呃,就是,你不放心他,给我拿着也成,相机齁老沉的……”原本被女人埋怨的,名叫“梁一秋”的男人觉得这边气氛有些怪异,插了句话。
      宋裕点头微笑,自觉地调正相机背带,低头往自己身上挂。

      “相机我不打算拿回去。”看着这俩人一唱一和,楚岁安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啥?”梁一秋不明所以。
      楚岁安伸手一指:“镜头碎成这样,用不了了。我没有多余镜头,机身背着是累赘,不如扔了。我要的是内存卡。”

      “这样啊。”宋裕闻言,温声说道。他停止了摘相机的动作,虽然他注意到了碎得不成样子的镜头,但是没有想到楚岁安会果断将其整个扔掉。
      也对,战地记者,面对过很多危险吧。所以知道如何取舍。

      他低头摸索,找到了放储存卡的地方,帮她把内存卡取出来:“对不起,刚才没看清,以为是枪什么的。”

      楚岁安看着自己已经变成废铁的相机,用气声笑了一下:“哪有这样的枪。”

      好一个没看清。她大几十万打水漂了。

      楚岁安无声地舔了舔后槽的尖牙。

      .

      “好玩吗?”宋裕把拿出来的储存卡递给她,同时抬了一下手中的相机。
      楚岁安看了他一眼,把相机储存卡收进外套兜里,反问道:“战争好玩吗?”

      宋裕默了一瞬,随即想要解释。

      不过楚岁安也不太关心他的回答,她勾着带子从宋裕手中拿回来相机,又随手将坏了的相机扔在了地上,转过头面向那对诧异地瞪着自己的男女:“走吗?去避难所。”

      听了她的话,那两个人下意识去看她身后的男人的神情,结巴了一下,连连点头:“好,当然好。”

      被接连忽视的宋裕单手扶胯,手中还捏着那条本想给楚岁安包扎的丝巾,瞧着楚岁安干练的背影,眯了眯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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