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边有林》芊稷

3、分手

　　办理完最后一个业务，客户走出网点大门，卷帘门缓缓下降，叶溪开始点库扎账，核对业务传票，复印资料，补签字……

　　今天有培训会，待会议结束接近8点，换衣服那刻才算是松弛下来，卸去微笑面具，软下绷直的脊背，此刻，她想念家里柔软的大床。

　　等待地铁的时间，电话进来，消失许久的刘嘉敏终于出现。

　　中午他就来电过，叶溪没接。

　　电话响了又响，地铁即将进站那刻，强大的气流带起一片乱舞的发丝，车厢缓缓停下，车门打开。

　　车厢里人不多，坐了一整天，叶溪只想站站，靠门握住扶手。

　　铃声不断，她终于按下接听键。

　　“喂。”

　　“在哪儿？”

　　“地铁。”

　　“还有多久到家？”

　　“有事？”

　　“有话和你说。”

　　“发消息。”

　　“还是当面说吧，我在单元门口等你，快到了给我消息。”

　　叶溪挂断电话，没有说再见，猜到刘嘉敏会说什么，她不想再礼貌客套。

　　尊重是相互的，叶溪自觉不是一个骄傲自负的人，大多数时候，她软弱，没有脾气，可这不代表她被人冷落，会一点不介意。

　　家属院11栋单元口。

　　叶溪远远就望见，背对她的刘嘉敏，手里提着一个烘焙店纸袋，心里的不痛快稍许缓解，脚下的步伐快了几分。

　　听到脚步声，刘嘉敏匆忙回头，笑容一如既往，恍惚间，给叶溪一个错觉，那些冷淡，漠视是一场梦，并非现实。

　　在叶溪决定，放下委屈，不去计较的时候，刘嘉敏突然出声。

　　“我们分手吧。”

　　没有铺垫，没有犹豫，果决又急不可耐。

　　意料之内的答案，依然措手不及。

　　叶溪怔愣在原地，刘嘉敏后面的话她几乎没有听进去，只机械地接过烘焙纸袋，走进电梯。

　　分手之后的话，不管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回到家，叶溪在梳妆台前坐了许久。

　　镜子里那个女孩是不是真讨人厌。

　　可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很漂亮。

　　那到底为什么，她的第一个男朋友，分手那么干脆，明明之前都好好的，别说是吵架，连红脸都没有。

　　震惊，受挫，自卑一股脑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仿佛回到第一次跟着鲁美娟走进席家的那刻。

　　面对冷淡、漠视和厌恶的席家众人，自尊碎成粉末，那一天，是12岁的叶溪驱之不去的噩梦。

　　今天，刚才，23岁的叶溪再次尝到那个滋味。

　　脑子里，闯入刘嘉敏支离破碎的解释。

　　“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以菲……”

　　“……我努力过……但真不喜欢……”

　　“……这样对你也不公平……”

　　既然喜欢以菲，当初为什么要和她表白；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会亲她，抱她；既然不公平，怎么不早一点说出来。

　　叶溪卷缩在被窝里，明明是初夏，她冷得发抖，像沉在冰冷的深潭，怎么都游不出水面。

　　**

　　清晨，叶溪把一个烘焙纸袋扔进街边垃圾桶，里面是一袋重油蛋糕，想想真的讽刺，分手那天，刘嘉敏终于买对一次东西。

　　在便利店买了一盒酸奶当早餐，边走边喝，刚好在进网点前喝完。

　　换上工装，化了一个轻薄的底妆，全身镜前，唇角上扬30度，来到工位坐下，开始一天的工作。

　　叶溪知道，她可以，没有什么大不了。

　　每月10号，是社保发放退休工资的时间，这天网点会特别忙，大厅坐满排队取钱的老年人。

　　最夸张的一次排到五百多号。

　　工作一年多的叶溪，业务熟练，笑容可掬，面对老年客户占多数的场景，也能游刃有余，经常在这个网点办理业务的老人很熟悉这个长相甜美的女子。

　　几个脸熟的回头客业务办完总爱夸她几句，个别会套近乎，你这么好看，有很多男孩追吧，我家孙子没女朋友，给你介绍啊。

　　叶溪保持职业微笑，按照工作守则，一丝不苟地退还客户所有证件。

　　道声“多谢”。

　　她知道，还不用走出网点大门，老人家说的话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当不得真。

　　服务行业，收敛情绪，内心强大是工作开展的基础。

　　大多数人都正常，但，总有奇葩。

　　银行系统偶尔会出问题，比如通讯中断，无法办理业务，大多数时候，几分钟便恢复，极少数情况，时间比较长。

　　下午刚上班没多久，发生难得的少数情况。

　　叶溪开麦，温柔地向客户解释，老太太的脸像揉成一团的报纸，又皱又黑。

　　大堂经理敏锐地注意到她的情绪，倒了一杯茶来到叶溪的3号柜，对老人进行安抚和解释。

　　老太太进门时候想插队，被其他排队的老人责备阻碍，内心积攒不少怨气，偏偏她运气背，轮到她，系统出了问题。

　　暴戾有了宣泄口，只等一根导火索。

　　大厅里排队叫号的老人密密匝匝，三个ATM机后面排成长龙。

　　大堂经理按了门铃进办公区察看情况，离门最近的叶溪起身开门。

　　这个动作触怒小宇宙燃烧中的老太太。

　　像被踩了痛脚的野狗般疯狂输出。

　　只见她手掌往柜面一拍，嘴巴一张一合，咒骂银行，咒骂叶溪，包括不限于，性别侮辱，道德侮辱，生殖器侮辱。

　　最后以“你这种*人只配干没技术的活儿，一辈子伺候人，受气……”结束战斗，并扬言找行长投诉。

　　叶溪早在她脸变形之前就闭麦。

　　安全玻璃隔音效果不错，叶溪没被干扰，注意力始终显示器上。

　　她比任何人都想系统正常，只想赶快办完业务，少看这些扭曲的嘴脸。

　　老太太兑现承诺，当场拨打客服电话，把叶溪的工号来回报了三遍，大堂经理一路赔笑，点头哈腰，外加一桶植物油，总算是把上帝送走。

　　叶溪继续办理下一单业务。

　　这一天极度疲惫，站在地铁车厢时，人有些站不稳，像被抽了筋骨的软肉，只想找个地方靠着。

　　车门玻璃上，印着一张委顿无神的脸。

　　走到小区门口不远，看到一个卖梅花糕的小摊，叶溪停了下来。

　　梅花糕的制作过程很治愈，叶溪在香味里逐渐找回精神气，当老板把一只热气腾腾的梅花糕递过来时，叶溪心情愉悦。

　　可惜今天不是一个好日子。

　　被第一口梅花糕感动的叶溪，不远处的一幕将她再次击溃。

　　席以菲和刘嘉敏一前一后从小区大门出来。

　　席以菲的短发被风吹起，她捋了一把额前的乱发，神情是一贯的骄傲冷漠。

　　刘嘉敏跟随在侧，眼神极致逢迎，有种天塌下来，他眼中也只有她的专注。

　　那个场景，让叶溪领悟到“舔狗”这个词有多传神。

　　原来，他不喜欢，做她面前的正常男人，只喜欢当席以菲的舔狗。

　　也许。

　　这就是所谓的爱情。

　　**

　　洗了澡，完成全身加脸部护理程序的叶溪，不想用吹风机，上露台纳凉，让头发自然风干。

　　露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露营椅。

　　叶溪没开灯，差点撞倒。

　　站了十多分钟，犹豫不决，抚着脸，回头看了眼三楼的卧室门。

　　应该没人吧？

　　会不会是他放的？

　　头发还没干透，夜风清爽，她实在想多待一会儿，这样想着，躬身坐下，起先还有些拘谨，越坐越放松，后来直接躺了上去。

　　空气里飘散着茉莉花的淡香。

　　叶溪伸了个懒腰，把长而浓密的头发捋到椅靠外侧，小腿曲起，婴儿般蜷缩在椅子上。

　　戴上耳塞，点开播放软件。

　　音乐驱散所有不良情绪，疲惫的身心终于放松下来。

　　她闭上眼。

　　席以箖从卧室里出来，他回来取点东西，脑子还想着事情，往露台方向随意瞟了一下。

　　停住了。

　　有人占了他的位子。

　　看起来用得十分舒适。

　　长发散在椅子上，细长的手臂自然垂下。

　　一股甜香幽幽地飘过来，像茉莉花，又带着新鲜的水果气味。

　　他走上露台，站在折叠椅后面，居高临下。

　　借着对面楼房透过来的光线，清楚瞄出椅子上的人形轮廓。

　　实在像个人偶，真人比例的BJD人偶。

　　水果气味来自长发。

　　浓郁地香气萦绕在鼻腔。

　　是荔枝的甜香，脑子瞬间出现柔软多汁的荔枝果肉。

　　他的脸隐没在夜色里，谁也看不到，此刻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