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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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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前追兵进袭数回。不足百人上山,甫一接仗,略有死伤,丢下数具尸身便匆匆退下。不到一刻又卷土重来,轮换佯攻,要耗得二人力疲。
巴洪疆同关少钦分立在缓坡之顶,仗着地势之利抵挡数场。眼见山下无数火把煌煌燎天,兵力分三方集结,阵法排布看来,竟有五个千人队。
“他奶奶的!好不过瘾!”巴洪疆豪气顿发,纵声长啸,声音没过了四野数千人众,在茫茫戈壁传开去。
关少钦长剑流转,抖开无数剑花。
来袭数十人慑于长啸之威,毙于长剑之厉。无一人得以下山。
徐冰坐在崖畔,听着身后连番剧斗。
巴洪疆越打越是兴起,却也气息渐乱。关少钦身法不施,只以近身杀招对敌。身处重围,便撑过了今夜,明日仍是漫漫不可期。
头一轮敌兵攻上之前,二人堆了许多大石在崖畔。关少钦曾过来交代,若是瞧见有人攀登上来,就推下大石去。
徐冰抬头看他。关少钦一张俊脸沾了许多血污,鬓发稍乱,风采不减。
“留下我,你们便可设法混入敌阵去。”
“留下你作什么?”关少钦皱眉,拍拍他肩头,道:“只管照我说的做。”
徐冰低头不语。
“这小子,同吴拓一般的古怪。”巴洪疆给了一句结语。
发怔的功夫,崖下果然上来了人。
十多人手足并用的慢慢攀上来,已经到了半山。徐冰站起来,将崖畔大石挨个推下去,他力气不足,也没什么准头。崖下倒接连响起惨叫之声,重物坠地的声响也隐隐传上来。推到右首一块大石,石头绊在浅凹里,一时挪动不了分毫。
徐冰半跪在地下,双手撑在石上。忽觉身前有异,一名兵士竟已上到崖顶,黑森森的一个身影兜头扑来。
徐冰望着来人一动不动。
“躲开!”
关少钦听闻这边动静,回身一剑电射而出。那人慌忙侧身,立足不稳,险些翻下崖去。
“少钦,你就这么迎接我?”
再熟不过的讨饶调子。关少钦冷哼收剑。面前站着的人拉起头盔,抹了两把脸上污物,露出一对桃花笑眼。
“真臭!你小子从粪坑里钻出来的?”巴洪疆凑上来笑道。
三人合力击退了新上来的百余人,趁着空隙团团坐下叙话。近了才觉吴拓一身的污浊,臭不可闻。巴洪疆同关少钦都坐到他上风处去,只有徐冰被他硬抱在怀里,不得不闻。
“嘿嘿。”吴拓捏着鼻子笑,“从沼泽里爬了一趟出来能不臭?就这还是我十二分的小心在意,没有整个人掉进去。”
“把孟大宗师丢在沼泽里了?”
吴拓点头。“便算他功力神通,没走过的大片沼泽要出来也不轻易。”
此时说来容易,引孟仁钦去谷中,躲着他的追击横穿渥洼,及至不惹疑窦的进沼泽,一路艰险均是险死犹生。
“你走过?”关少钦问道。
“嗯。我少时从渥洼出来,走的就是北边沼泽,你师兄……”吴拓看着关少钦沉下脸来,陪笑说道:“你师兄也是不知道的。”
从渥洼之北绕回燕支,数里外便瞧见这山头下的火光。吴拓混到军中探听一番,自告奋勇的跟着先遣队上山来。看到大石落下便趁机打落了同行十余人,提气上崖。
“我这两日只是抱头鼠窜,又独个在泥水里泡着。实在不及你们这里热闹啊!”
“这份热闹还是你小子惹下的。北大营之行没有绊住毕勒格,倒激得他拔营来追了。”
“想是平南王前往主持,他不在老王爷面前兄弟相斗,只一力担下捉拿凶徒的要务。这毕勒格舍小节而成大事,不可小觑。”吴拓赞道。“他未必确知是咱们做下的,不过捉了吴统勋的儿子总是大功一件。毕勒格此行不容有失,却也不会痛下杀手。且耗上一耗吧!”
吴拓站到山边,冲着火把最密集处长声喊道:“毕勒格,你吴拓小爷在此相候!带种的就自己上山来!”
声音以内力激荡开来,远远送到四下戈壁。
毕勒格原本下马暂歇,听见这一句,腾身站起,捏紧了手里的马鞭。
“攻山!”
山道狭窄,他盛怒之下方寸不失,仍是依照先前定计进袭。现下正主也到了山头,不妨慢慢捉来。
三人轮换守在山边,敌兵来袭便一起动手。多了吴拓,巴洪疆同关少钦总算得以稍事休憩。
吴拓不当值的时候就抱着徐冰起腻。伸手去抹他脸上溅到的血点,手上污浊,倒抹了个小花脸出来。吴拓捧着他脸笑不停,凑上去亲。
巴洪疆过去给他一脚。“别只顾着玩!说,你让等在这里是什么用意?”
“没什么用意啊,这座山头样子好记又好找。”
“你娘的!哪里好找?”巴洪疆又想踢他。“现在你也上来了,咱们在天明前杀下山去!”
“咱们出来多久了?”
“从浥城出来已近月余。到燕支也有六、七日了。”关少钦答道。
“南大营五千兵马调动而出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
“是了,该到了。”吴拓靠在山岩上眯着眼笑,“咱们不急着下山。等。”
二人不知他卖什么机关。正要相询,又有一队人马杀上山来。只得迎上砍杀。吴拓在身后长长伸个懒腰站起来,道:“如此情景如此夜,若是曹姐姐在就好了。”
“又浑扯什么?”
“以曲助兴,才是人生乐事。”
“自己唱去!”
吴拓拿上黑刀,听了这句话也不忙上来拼斗,立在当地,亮开嗓门唱道:“圪梁上个妹子哟……”
巴洪疆同关少钦齐齐出脚,踢他到阵前对敌去了。
“北风卷地,白草摧折,天山瀚海,扬沙飞石,愁云惨淡,罗幕升寒,八月飞雪,万树梨花,声声琵琶,切切羌笛,思乡愁绪,离情别意,山回路转,白雪茫茫,故人此去,相见无期……”
天明前攻势许久未起,大军原地待命,像是酝酿着一场大进袭。
崖上四人各自坐倒歇着。吴拓抱着徐冰,正经唱起曲子来。声音低缓,唱的是边塞风物,豪迈中见苍凉。
一时间齐齐静默,各有所思。千军阵中,生死渺茫的念头终是浮上来。
“秦州。”巴洪疆忽然开口道,“明日不论谁出去了,代老巴走一趟秦州。”
曹衡姐弟原是官宦后人,家里出了事流放到边塞来。途中遇上鞑子散兵,巴洪疆曾出手相救。其后曹翀执意随他入伙做了盗匪,曹衡原本送去平常人家收养,辗转变迁,成了现今的境况。曹翀已死,曹衡……
巴洪疆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关少钦拿出落雪长剑来,道:“代我将这柄剑送回师门,这趟出来违了师兄的令,需向师门请罪。”
他幼时上雪山学剑,十余年来甚少下山。最亲厚的是师父同师兄,说到意气相投同行同乐,却是眼前这一个没正形的混帐公子,一个粗豪不羁的盗匪头子。
“代我送他回浥城。”吴拓笑道。“若是他肯留下陪我,那也不用了。”
他向来拣没紧要的说,如今这般情形下终究放了些实心实意下去。京城生事、远赴西北、浥城变乱、戈壁寻人,桩桩事端层层变故都似风卷云散,只惦记着怀里这灰衣少年。
三人齐齐看着徐冰,吴拓捏着他下巴抬起脸来。
“你没什么话么?”
徐冰双目幽幽然的望着空处,想了许久,道:“不用了。”
吴拓也不理他是说“不用留话”还是“不用送回浥城”,只管欢天喜地的认了“他肯留下陪我”,抱着他打滚。
二人看着他在跟前撒欢,均想踢他。
便在此时,听得山下数千人震天呼喝起来。
必勒格将令所向,两个千人队攀崖,一个千人队从缓坡攻上来。剩下两个千人队不知从何处调了无数巨木,搭起高台来,往山顶射火矢。若非荒山秃岭,风又向缓坡吹,想必已放起火来。
山道原容不下这许多人,大军行进之际填沟掀石,摧枯拉朽的挤上山来。
“全副兵马出动。”吴拓搭眼看着,似笑非笑的。“到底来了。”
“什么来了?”两人同声问道。
“秦州大军。”
吴拓提上黑刀站在山前,看着暗夜里潮涌上山的火把,道:“咱们只需撑过这一阵,便是生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