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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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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太子出事,朝堂所有人都觉得严濯玉已然背叛了父亲严郦与太子,成了永王的左膀右臂。
但严濯玉却毫不在意这些流言,仍住在过去的严家老宅,始终没有另外建府。
于是严小贺沿着熟悉的街巷,行至严府的后门前,想想又觉得自己如今是个客人,怕是不好直接进去。
所以他收回正叩门的手,转而行至正门,向看门的福了福身,轻声道:“我来见严少爷。”
看门的见严小贺生的瘦削和善,又操着京城口音,于是只随口问了几句姓名籍贯,就把他放了进去。
严家老宅下人不多,现在也是如此,一路进去也没什么人。
下人将严小贺引进客厅坐下,还未斟茶,就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蹦蹦跳跳进来,好奇道:“你找我?”
严小贺望着少年清秀可爱的面孔,愣了片刻后豁然失笑,原来自己早忘了过去多年,严濯玉早已婚配,变成了这府里的老爷,而眼前这位“严少爷”,应当是他的儿子。
严府简朴低调,严濯玉自小不喜奢华,现在亦如是。可这孩子却穿着浅瓷色的绫罗长衫,既不耐脏也不耐磨,脖颈上还带着一副金灿灿的项圈,俨然是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严小公子不仅穿得体面,性格也极开朗大方,他第一次见有人来找自己,不仅没有害怕,还围着严小贺转来转去,好奇又高兴。
严小贺生得柔婉亲切,性情也喜欢孩子,于是严濯玉赶来时,他正拉着严小公子的手,不知在说些什么。
严濯玉上前一笑,挽住儿子肩膀,“这是爹的弟弟,你叫小贺叔叔。”
严小贺连忙拒绝,可严小公子却真的唤了一声。
随后,严小公子同他玩到了晚饭时分,严濯玉才让嬷嬷将儿子带下去,随意布了几个菜,邀严小贺坐下。
见严濯玉并没问他的来意,严小贺直言道:“严少爷,我有件事情不明白,可实在没人说,想来想去,只能来找你了,别见怪。”
“这是咱们的家,想来便来了。”严濯玉为他斟了杯酒,“且今日桓王被皇上留在宫中议事,估计一时半会出不来,你也放松一刻,喝了这杯。”
严小贺却没心思吃喝,开口问道:“那天宴会上,桓王说会去打探,可沈将军始终不肯告诉桓王他在锦衣卫安插的人,这件事你可知道?”
“我知道。”严濯玉有些诧异,“怎么了?”
沈峥是沈皇后一族,自然不会将母妃地位卑贱的桓王放在眼里,所以严濯玉诧异的并非这件事本身,而是严小贺为何会这样问。
严小贺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淡定,心底有些抓狂,额头冒出一层细汗,“你们原先的计划近在咫尺,可桓王不急,你也不急……倒只有那个没用的秦少爷在心急。”
严濯玉好像察觉到什么,又不大真切,严小贺只能明示他道:“不妨告诉你,我现在已经知道,是你要永王患上心疾的,而且桓王答允了我,只要沈峥和永王失势,他就想办法送太子爷离开。”
严小贺话说的极快,甚至忍不住手指翻动,看起来心急如焚。
“我确实知道。”严濯玉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不忍失笑。
“现在沈将军不肯告诉他,甚至都惹得沈将军不高兴了。”严小贺转述:“我担心得很,可他却只说什么“总会有机会的”,我想那么如果错过这次,还能有什么机会呢?要是沈将军真的出动锦衣卫逼宫呢?若是他成了,永王怎么会善罢甘休,若是他不成……那永王必定更加得意了!”
“我倒觉得无妨。”严濯玉拍拍严小贺肩膀,安抚他坐下,“可能你不大清楚,沈峥虽有兵权,但桓王多年也随军在外,也不是两手空空,不然为何每次议事,皇上都会特意叫桓王一道去,这便是认可他的功绩,给他出头的机会。”
“如果沈峥真的让皇上立了皇太孙,桓王仍有塞外兵权,还能和沈峥继续分庭抗礼,如果是永王占了上风,无非是让他的野心更进一步……你要知道,物极向来必反,永王虽是秦皇后的亲儿子,可秦皇后的志向,绝不是只做个享清福的太后。”
“所以无论沈峥是否造反,对桓王都没坏处,他之所以作出在你看来惹得沈将军‘不高兴’的事,是觉得不能总听沈峥的命令行事,是时候让沈峥吐出些权利了。”
严小贺听得怔住,半晌不语,一双眼如幼鹿般眨了眨。
严濯玉说完才想到,严小贺生来便是歌姬的儿子,没有真的读过半天书,性子又胆小怕事,自己这样煞有介事的分析了一通,只怕都是白费功夫,他根本听不明白。
于是严濯玉换了个思路,反问道:“桓王待你如何?”
严小贺还在消化方才的话,只敷衍道:“算好吧,不过他待我不就是为那些事儿,还能如何啊?”
这话反倒让严濯玉呆住了,半天磕磕巴巴不出一句,反倒是严小贺淡淡地解释道:“就是房中那些事儿。”
这下严濯玉彻底呆住,心种涌出一阵说不出的酸胀。
他这副表情反倒让严小贺觉得奇异,于是问道:“怎么了严少爷?我站在这儿污了你的眼睛吗?你当年带我去太子府里,为的不就是这些事吗?”
面对他满不在乎的表情,一向机敏的严濯玉居然有些支吾迟疑,脑子像灌了铅一般嗡嗡作响,又沉又痛,半晌才道:“……那是永王的主意,我是……”
“就算是我自个儿的主意吧。”严小贺并不怎么爱惜自己,他看看天色,只是感觉并没有时间再讨论下去,“你问我和桓王怎么样了,是什么意思?”
严濯玉的思绪方才拉回来,只是远不如方才那般健谈,只匆忙解释道:“……他既待你好,你便无需担心了,永王之流不过是强弩之末,你耐心等,总会有好结果。”
听他说完后,严小贺并没有丝毫的欣喜,过了一阵后他道:“我有个主意,总觉得是可行的,可秦少爷并不当一回事儿,我说给你可以吗?”
严濯玉当然没有拒绝,可也没有回应,严小贺继续道:“永王不就是担心沈将军在锦衣卫里安插人,那临时把这些人全部换掉,再查上一查,不也就得了。”
“你能想到,永王自然也会想到,他不会同意的。”严濯玉断然拒绝,说的话与秦昌淇如出一辙,“永王虽然性子急躁暴戾,可他并未统率锦衣卫的权利,如果沈铮只是虚晃一枪,并未在锦衣卫中安插人手,永王反而会弄巧成拙,更惹皇后不快。而且这么做会拖累秦昌淇,他肯定一百个不愿意。”
“我知道,你们就是想说换人没有由头嘛。”严小贺居然好像料定了这是个好主意,执拗道:“如果我在诊病时给永王下药呢?这样大的乱子,还不值得大闹一番吗?”
严濯玉瞬间掰过他的肩膀,眼神骇然,“……这是要掉脑袋的!你,不想活了?”
“可我哪一次不是要掉脑袋?”严小贺满脸淡漠,好像对这样攸关性命的决定满不在意,甚至露出一丝欣慰,觉得严濯玉有这么大反应,证明这事情应当可行。
“我不是都说了,桓王根本不差这一日两日。”严濯玉深吸口气,又想耐心解释一遍,“你只需要……”
“可严嘉不能等了。”严小贺打断了他。
严嘉不能等了,他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在愁城满布的忧虑中度过,而且一旦沈将军真的逼宫,要立他做这个皇太孙,就是要和永王桓王厮杀到底,严嘉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呢?
只有早早结束这一切!早走一天,就是多一重希望!
“什么?”严濯玉霍然明白他是何意,一长串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最终急不择言道:“严小贺,太子当年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他只是自己疯魔了,并不是因为你,你也算是个大夫,能不明白么?”
严濯玉狠狠抓起他的手,好像要硬拖他去给太子把脉一样,可严小贺居然只是点点头,“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我不妨再告诉你。”严濯玉咬牙切齿,索性道:“你以为太子对你好,但那是因为你娘就是被太子连累才做歌姬的,跟太子他为人如何根本没有关系,你完全犯不上为他送命。”
这应当是严小贺不知道的事,因此他陷入了沉默。
严濯玉看出他有些松动,语气跟着缓和,娓娓道:“这么多年,是我们对不住你……可未来不一样了,桓王一旦事成,必然会娶妻生子,他会放你走的,你可以去许多没去过的地方转转,看看遥远的山川湖海……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不是的,严少爷,没什么不一样的。”严小贺坦然一笑,“不是看了山川湖海,人生就能够变成山川湖海的,我这辈子已经完了。”
面对严濯玉的惊愕,严小贺扬首,居然露出一个堪称妖异的得意表情,“如果你可怜我,愿意帮我,我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你不帮我也没什么,有的是人帮我,大不了我就去找永王,他一定会同意……”
“你!”
严濯玉感到满腔怒火,却好像被抽干了气力,只能用悲戚的眼神盯着这个漂亮到不可方物的弟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许久后他道:“……小贺,我并不是贪图荣华,才把你卷入这些事,只是我身不由己……不如你不要回桓王府里去,我想办法将你送走。”
“少爷,你记得我那只笛子吗?”严小贺却问道:“如果还在的话,我想找出来拿走,桓王还等着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