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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自白录 星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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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是个很没有意思的地方。听同学们这样说。
社会是个很没有人性的熔炉。听大人们这样讲。
可学校,社会,岂非都是人所塑造。
人总是会忘记自己本就是罪恶的一部分。
孩子瑟瑟发抖地抱着言律丢还给他的书包,狼狈地爬起来,小声地,“谢谢你们……”
“他们总是欺负你?”,我将学生卡还给他。
叶萚。初中部三班。清秀腼腆的孩子。
孩子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落日酒吧里,我问言律,“只是吓跑了那些霸凌者,下次他还是会被欺负的”。
言律瞧了我一眼,拿起酒杯。
“因为他们还是孩子?”,我替他斟了酒,“孩子都会长大的,恶,也会长大”。
“越是单纯的恶,越是可怕”,言律拿回了杯子。
我琢磨着他这句话,是厌倦,还是放任,一时想不清楚。
“要么我来动手”
他心不在焉,“随你”。
“言景么?”,我望着他的脸。
情绪的颜料,一层一层叠覆,变作了最为沉重的染料。
“昨晚大半夜地来敲我的门,说你生气不理他了”,如何调出原本颜色。
这句话说完,他连我也不理了。
“听说他把猫丢进鱼缸了?”,我只好一个人说下去。
言律终于有了点反应,一口气喝掉了杯子里的酒。
“他也没给我说清楚,只说不小心把猫丢进去了,然后你就生气了。这不薅着我来找你,让你不要再生他的……”
“它的四肢都被折断了”,言律开口。
All things truly wicked start from an innocence.
所有至深的邪恶,都来自于纯真。
这句话无声地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一杯又一杯,他不停地喝。
酒吧里空荡荡,只剩下我与他。我坐着,他趴在桌上。
捋开他的碎发,眼睫轻颤着,睡得不安分。
入了梦魇么?
他会做什么梦?
“把自己喝倒了?”,马修斯关了店门走过来。
“你收留他吧”,手指蹭过,微凉的皮肤。
马修斯移开酒杯,“是言景?”
“你对他的了解,远比我想得要深”,他们的渊源是什么。
马修斯笑,“怎么一股子醋味?”
我懒得回答了,不想承认,可也不想否认。
“小家伙做了什么?”,马修斯拖了只凳子过来。
看来是要问个清楚了。
我叹了口气,有点头痛,“昨天他把家里的猫杀了”。
“怎么杀的?”,直取重点。
“折断四肢,丢鱼缸里淹死了”
“为什么?”,直问缘由。
“说是那只猫偷吃了言律买给他的蛋糕”
马修斯似乎也有点头痛,“你要不要也来点酒?”
“没兴趣”
“那我自己喝”,自说自话地,马修斯给自己倒了一杯。
“回去了”,酒气熏得我头更痛。
“言律一定是在想……”,马修斯在我起身前开口。
给他一秒钟,说下去。
马修斯瞧着我,道,“他在想,会不会是他自己,造就了如今的言景”。
“你不是他”,我为何要辩驳,“你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你也是这么认为的”,一语道破。
凛冬的夜风刺骨。
风铃声响,门开了又关上。
隔着玻璃望进去,隐约瞧见言律的半边身体,身上盖了一张绒毯。
“我能保证没人能找到你”,马修斯燃起一支烟,瞧着我,“只要你能抛下现在的所有”。
我笑,“我本就一无所有”。
“包括他”,马修斯道。
“罗慎是什么人?”,我问。
马修斯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罗慎,1981年10月29日出生于北京,1992年12月31日,新年前夜,一场大火烧死了一家三口,警察根据现场取证及邻居齐斯的证词判定为精神失常的母亲失手杀死了丈夫并放火烧了房子,年仅十一岁的儿子被锁在卧室,因吸入过量一氧化碳中毒身亡”。
“都死了?”,哪里来的违和感。
马修斯望着远处的路灯,“你知道流浪汉都住在什么地方么?”
“不知道”,我不喜欢回答不知所云的问题。
马修斯并不在意,接道,“桥洞里,地铁站里,废弃建筑里,甚至于下水道里。在我们极少在意的角落里,他们无处不在”。
“你关心他们?”,我觉着好笑。
大言不惭的人,往往冠冕堂皇。
“不”,马修斯露出一口森白的牙,“我只是想说,他们这种人,即便是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也不会有谁会注意到”。
烟灰抖落,成为尘世的一部分。
忽而,大雪纷杨。
违和感,似乎破裂一隙。
“好大的雪”,马修斯接了一手的碎白。
夜空如倾倒的深渊,不言不语,不见星月。
路灯下,雪变得不再刺目。
“流浪汉,同罗慎有何关系?”,但雪影晃了我的眼。
烟头跌落,被踩入薄雪,“死在大火里的那个孩子,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谁也辨认不出他原本的模样,但照片上还是能清楚的看到,他的右腿,有明显的残疾”。
抽丝剥茧。
我似乎明白了他所未言,“罗慎……”
“罗慎在学校里,是足球队的前锋”,马修斯道。
原来如此。
可,为何,为何这般大费周章。
点到即止,马修斯不再说下去了。
我却要问下去,“那个邻居齐斯,现在在什么地方?”
“你找不到他的”,马修斯道。
木偶的线绳,为他人所操纵。而他人,是否看得见自己手脚皆缚。
“现在不走,以后再想离开,或许就没那么容易能脱身了”,算是他的忠告。
选择为一念,前路不知何处去。
且很多选择,走不了回头路。
并非无法下定决心。我还有未竟之事。
“没想到ARK中人人闻之生畏的‘霍德尔’,也会有这般犹豫的时候”,言畏,他却半分不惧。
是我心神不定,“知道的太多,会很危险”。
马修斯却道,“你愿意一无所知?”
“走了”,雪自领口钻入,攫取着体温。
身后风铃响,我没有回头去看。
闻之生畏?可笑,是臭名昭著吧。
“你……你是霍德尔?”,血丝迸出了惊惧。
我觉得烦躁,“东西给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废话”。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见棺材不落泪。
头顶的钢架散发出锈蚀的味道,还有墙角的橡胶,这个地方,我不喜欢,“背叛的下场只有一个,从加入ARK的那一天起你就该知道”。
机械地重复着说了无数遍的话。这一次,或许,我是在对自己说。
“我没有背叛!”,退,寻找出路。
刀锋冷,赤血热。彼此侵占着温度。
血,在地面挣扎出一条不甘的长痕。
“求求你……”,面目变得哀憎,“我还有家人……”
愈加烦躁,“关我什么事”。
“我卡里有三十万的存款……”,换了策略。
刀,比言语更有说服力。
“你将拷贝的资料交给什么人了?”
“还没有……还没有交出去,求求你……”,哭泣为痛,为惧。
“在哪里”
“就在我身上,在我口袋里……”,血液浸湿了它。
“还有备份么?”
“没有了,我还没来得及……求你了”,裤脚印出了他的手指。
红色的,腥臭的。
我踢开了他的手,“我会给你个痛快”。
“不……不,我不想死……求你放了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垂死者,拼命地想要逃离。
刺眼的颜色在地上扭曲蜿蜒。
温热,渐渐凉透。腥臭却愈浓。
我给齐章拨了电话,“来清理吧”。
“东西呢?”,背景音嘈杂,几乎听不清楚。
像是电锯嗡鸣。
我便问,“你说什么?”
“东西拿到了么?”,噪音远了些。
我瞧着手心不过指甲大小的U盘,“在我手里”。
“幸苦了,我马上派人过去清理”,例行公事,重要的不过是后半句,“东西先放在你那里,稍后我会去取”。
寒风过,冬雪肆意地扑面而来。
鲜血未干,白雪消融。
肮脏与纯净。亦可不分彼此。
天快亮了。
阳光里,没有霍德尔的栖身之地。
他还在沉睡。
窗帘拉得很紧,我几乎瞧不清楚他的脸。
“你不该来我这里”,一条毛巾自身后丢了过来,蒙住了我的眼睛。
我没有动,“没人跟着我”。
“不是说这个”,又是几件衣服丢在头上,“我不喜欢血腥味”。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了。
好笑。真是好笑。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马修斯问。
我把衣服和毛巾都扯下来,进了卫生间,“笑你”。
清水,是滚烫的,烫得我皮肤发痛。
可为何还是这般冰冷彻骨。
天亮了,日光自窗帘一侧悄悄钻入一线。
他睡得可真沉。
身后,脚步声停在门口。
“你给他下药了么?”,我没回头。
“没有”,马修斯道,“我可不想失去我的顾客”。
“那他怎么还没醒”
为什么,我想要看到他的眼睛。明明从来无光的双眸。
“贺休”,马修斯忽然叫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
阴影覆着面容,马修斯的嘴张开一线,却什么都没有说。
细微声响,将我的神思带回。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微弱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