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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疑是故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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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清仪一愣。
“报社……”她踌躇着:“明摆着亏本的买卖,人家能答应吗?”
“怎么不能,”梁琢拍着手坐下来,“你可能不知道,咱们那儿的红叶山房,里面的刻书种类,少说上百,难道本本都赢利了?哦还有,我隐约记得,那个书局好像也是他的。”
梁琢暗自打定了主意,像这种太过专精枯燥的类书,除了买来作为收藏,是没人愿意看的,书局往往只会选择广受大众欢迎的小说,若是他们不肯刊印,他就自掏腰包,贴钱也要将这件事办妥了。
“我今儿还碰到他了。只要你点头同意,我明天,我今晚就去联络他!”
温清仪垂头想了想,凡事总要试一试,便和梁琢商量,“这样吧,你若是联络好了,咱俩便一起带上样书去见见他,他若是不肯就罢了,若是肯,那第一批刊印的钱由我来出。”
“你何必同我算得那么清,这钱你出还是我出……”
一时口快,当梁琢反应过来的时候,温清仪笑吟吟的脸已经僵住了。
“不是,”梁琢着急去抓她的手,“我没别的意思,只觉得这样一笔小数目,不值一提。”
温清仪睫毛颤动,轻轻推开他的手,“梁大哥,你帮我们已经够多了,我不能、我……”
梁琢看着她,张了张嘴,悻悻的将手收了回来。
没一会儿,春生端着盘菜出来,见到院中僵立的二人,察言观色,开口打破了平静:“温姑娘,豆角摘完了吗?”
“来了”,温清仪端着豆角应了一声。
梁琢立在纷飞熙攘的纸叶中,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的消失在屋里,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想当初,他也是这样撑着伞,立在码头,目送她踏上远去的航船,人说无边丝雨细如愁,可那天的雨飘在他身上,他却觉得是苦的。
都过去了,他想,如风流云散。
眼下还能听她叫一声“梁大哥”,虽说是他强求来的缘分,也是莫大的宽慰。
梁琢在院子里站了一会,也跟着进了正堂,静静地看着她在桌面上摆放碗筷,目光如水,眼里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他不再聊二人之间,反而拉起了家常,如鱼摆尾地围着桌子打转,一句一句叮嘱到:
“油纸包里是你爱吃的栗子糕,以翎爱的小米酥,不要忘了。”
“我呆不了两天便要回去,走之前会替你把事情办妥,你们两兄妹呆在此处,千万注意安全。”
“有事找我,记得直接打电话、发电报,我就算远在千里,也不会不管你们。”
“知道了,知道了,”温清仪推了他一把,“怎么跟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
“你可真说对了,”梁琢笑了,“我可不就是个儿行千里母担忧的老母亲……”
温清仪:“……”
当晚,梁琢要办的事情就有了眉目。
天色将明将暗,徐秉深在后院锄地,听到阿文四处游荡归来,推开门乱嚷嚷的声音。
“二爷,二爷……”阿文跑到后院,见到徐秉深一副村夫的打扮,带着大草帽,正不辞劳苦的挑水种豆,顿时被震惊地呆立当场。
“二爷这是不打算回去了?”阿文颤颤微微,“怎么连地都种上了?”
徐秉深抽空瞟他一眼,见他一脸如丧考妣,伸出手:“把那豆子递我。”
“哦。”
“徐海鹏这件事不急,”徐秉深连名带姓的直呼弟弟的名字,生疏的简直不像一家人,“咱们放宽心在乡下住一阵。”
“哦。”阿文摸摸头,心里猜测,眼下多事之秋,二爷莫不是打着找人的幌子,躲到乡下避难来了?要不然他怎么看着二爷挺享受?
不过他也没忘了正事,很快就把梁琢差人打听他的事说了。
徐秉深皱着眉,不大想管这种俗事,只说,“让他直接去联络红叶山房的经理,再不济,去找傅斯文,和我说有什么用。”
“奥”,覃从文蹲在土垛上,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他看得出徐秉深有些心事,便转移了话题,“毛巾厂那边,恐怕得提早准备,若是有了空缺,咱们要及时补上。到时候是我去,还是其他人?”
徐秉深扭头看了他一眼,“你不行。”
阿文:“......?”
“你素日里赌场花楼逛的不比徐海鹏少,说不定在哪里和他打过照面,这事儿得派一个面生的来。”
说起面生,阿文即刻就明白了。
果然,又听徐秉深说道:“陆虎孙在武馆长大,深居简出,又会些拳脚,出了事能自保,让他去。”
“明白,”阿文从土堤上跳下,“我这就去找他。”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风夹着凉意,吹过地头。
徐秉深刨了半亩地,解开衬衫上的两颗纽扣,一口气将心中的郁结和苦闷吐出来,方觉得畅快了。
他盯着远山的日落,眸光渐渐冷下来。
徐海鹏是谁?就算是他的血肉至亲,又算得了什么东西?一个只知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浪荡子弟,他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他真正介怀的是,父亲就那样轻易将他绸缪了多年,做梦都想要的东西,许给了三弟徐龙台。
龙台,龙台,其他的儿子都是凤子龙孙,鲲鹏万里,到他这里,只是徐秉深。
徐鉴臣打得好主意,为了冷落他,打压他,磋磨他的锐气,为了替那三少爷铺路,不惜把他打发到这么个群狼环伺的地界里。
这里不是申城,这里是革命首义的地方,也是几方军阀明争暗斗,战火不休的是非之地。
将他置于这样的风尖浪口,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谁是那枚弃子。
每一场权力更迭都是一场血雨腥风,但那枚弃子不该是他。
徐秉深眸光微暗,眼底染上抹自嘲,过了一会,似是想起来十分有趣的事,凉凉地哼笑一声。
远处太阳落下去,余晖散尽,渐渐有冷意从地底攀上来。
旧的一天过去了。
转眼又是一天,梅雨季节,有落不完的小雨。
天色微凉,温清仪穿着一套棉麻的长衣长裤,又在外面加了件白色的衬衫,尺码有些大了,她将袖口折了几折,然而还是松松垮垮。
好在她向来不在意这些,戴上斗笠,背起竹篓,打扮的和小河边的渔夫一模一样,拉开了院门。
温以翎拿白毛巾抹着脸,见她要出门,连忙叫住她。
“你要去河边是不是?”
“我去赶早集买菜,早上的新鲜。”
温以翎叮嘱她:“别往大船那边靠,当心又被高老板撞见了。”
温清仪撇撇嘴,“知道了。”
“买条鱼回来,你不是最爱喝鱼汤么?”
“知道了,买鱼,还买你爱吃的小河虾。”
“家里油盐酱醋都快没了,回来时捎带一点。”
“知道了知道了,”温清仪不耐烦,“回头我替你把整条街都买回来......”
温以翎“嘿嘿”笑了两声,挥挥手,示意她快走。
清和地处水乡,有一条凉水河和长江交汇,两江衔接的地方,有一个码头,每天天不亮,就有附近的姑娘媳妇,挑着担子来卖自家种的新鲜蔬菜,嫩生生的连枝藕,水灵灵的紫萝卜。如一阵候鸟,定时而来,日出而去。
也有打鱼的渔船,现捕现卖,一网子下去,都是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这些鱼虾不管煎着吃还是炖汤,都比塘里的滋味要好。其余还有卖小吃的,卖梳子头绳的,卤肉高粱酒,豆腐干豆腐脑。快到夏天了,来来往往都是小贩,吆喝声不绝,十分热闹。
温清仪一路走走逛逛。
有几个逛熟了的小媳妇,见到她接连打了几声招呼。
走走停停,温清仪在卖鱼的摊子停下来。
温清仪直觉有人在看她,那种目光她见过不少了,抬头去找,就见到不远处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布衣短打,样貌很是英俊,察觉到她的视线,很快垂下头,随着人流慢慢往这边挪动。
她皱了皱眉头,瞧着面生,衣裳都是簇新的,不像是庄稼人。
温清仪先不管他,低头看鱼。
面前几口木桶,装满了水,桶里游的,都是摇头摆尾的活鱼。温清仪停留了好一会,那小贩招呼了她一声,见她犹犹豫豫,转而去招呼别的买家。
大概是她看得出了神。
一只大手从突然旁边伸出来,快狠准地握住了一条鲜鱼,然后有个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买这条,这条肥嫩。”
那鱼在他手里猛烈挣扎,甩得水珠四溅,鱼尾差点打到她脸上,温清仪吓了一跳,慌张连退几步,险些摔倒,手里乱七八糟的芝麻糖掉了一地。
好在一条胳膊及时从背后扶住她,“小心。”
她一看,正是方才瞧见过的,那个古怪的男人。
温清仪心里有异样,别扭地挣开他,甚至往边上又躲了两步,“我拿来熬汤的,不要这个。”
“啪”的一声,男人二话不说,将鱼扔回了桶里。
温清仪以为他走了,终于松了一口气,谁知一眨眼的功夫,男人又抓着两条鲫鱼回来了,递到她面前,说,“熬汤用鲫鱼。”
温清仪连鱼都不想要了,今儿出门忘记看黄历,又撞上了臭流氓,她拔腿便跑,脚步越来越急,还一步三回头,看他追上来了没有。
徐秉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