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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为老不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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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云栖撇了撇嘴,道:“从何处讲起?是从那人三心二意,背叛亡人讲起,还是从他走动关系窃取考题,导致贡举失实说起?或是今日他礼仪不端,被恩师抓了个正着?”
赵渊淡淡地看向卫纨,示意她自己问。
“他这进士,竟不是凭本事考上的?”卫纨诧异道。
是了,若是那给他家具之人,只是将考试机会许给他,并不足以使他铤而走险敢去杀人。那人许他的,或许本就是这进士之位。
况且,韦玄容虽资质不错,可洛京城内人才济济,进士科百里挑一,不少考生本身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人物,才学比韦玄容这初出茅庐之人强上不知多少,如今僧多粥少,韦玄容又有什么样的超凡本事,能轻易高中呢?
穆云栖背着双手,摇摇头道:“那屈安是什么人?认死理的老顽固一个,能让他另眼相看之人,老身看着,这几十年都没有一个!可据说那韦进士之答卷,却字字句句写进他心坎里。奇了不是?”
“前些日子,有个卖糕饼的孩子来我这治病,没什么银钱想以信息相抵,所能提供的最价值之信息,便是曾帮人递过一封信。当时有人买了他家糕饼,又在糕饼里塞了张信,给了他点钱,让他送去给一个书生,却不说因为什么。他后来知道,那书生就是韦进士。”
“他拿人钱财,也就替人办事,左右也不是什么难事。当时那姓韦的还不是进士,因为样貌清秀得他多看了两眼。那孩子说,韦公子读了信,先是两眼放光,后又警惕地东张西望,把那信藏进了衣袖。”
“你们说,那信里,会是什么?”
众人皆若有所思。
卢峥问:“是什么?”
穆云栖拍手一仰,“老身也好奇的很,”又面露狡黠地笑笑,“讲话断没有讲一半的道理。所以啊,我便让人晚上去韦进士家里,看看那信上写的什么。”
“果然如我所料,那信上啊……”
“是进士科目的考题。”卫纨脱口而出道。
当朝进士的考题由礼部的吏部考功司拟定,交与礼部尚书统管,只有考试当日才会揭开。故而,能知晓考题之人,只有礼部的主考官屈安以及礼部尚书、侍郎而已。就连宣帝都不会知晓。
赵渊淡淡开口:“屈安虽迂腐但德行算正,不会做这监守自盗之事,只可能是礼部的其他人。而如今朝中六部,礼部向来唯郑家马首是瞻,因此这知晓考题之人,郑家也要算一个。”
郑家……
卫纨突然想起昨日韦玄容晕过去之前,好似提到过,那送他家具之人,在西市,一个叫华瑞堂的地方。
“穆老可知,华瑞堂是什么地方?”卫纨已经习惯性称这少年,“穆老”了。
穆云栖挑了挑眉,“华瑞堂?郑家的家具铺子嘛。”
又是郑家。
卫纨思绪飞快:也就是说,是郑家将浸了油的家具给了韦玄容,是郑家,将考题告诉了他,又是郑家,毒死了杨理,还是郑家,将齐王罪行查实。
而沈吉和杨理,唯一的联系,便是齐王。
“齐王之案,郑家可有参与?”
卫纨记得那日,赵渊说过,齐王之罪,确是当死,而那身后之人,更为该死。她又想到,当初杨理控诉齐王的诸多罪行,其中有一条,便是大肆敛财,不但收受贿赂,还以钱财笼络朝中官员,结党营私。
郑家被时人戏称为“郑半朝”,其中之意,不言而喻。而与那齐王结党营私的,应是有不少郑家人吧?
赵渊垂目,沉吟道:“你应该猜到了。韦玄容,只是郑家的一把刀罢了。”
沈家原本只是小角色,本来也不会被引起郑家的注意。这样看来,郑家要灭沈家,皆是因为,那一张状告齐王的状纸。
卫纨一时沉默。
穆云栖对他们谈论的事情兴致央央,却对赵渊的伤更感兴趣。
“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渊听他有此一问,才又回想起昨日诸事。
那人行事狠辣却异常缜密。那暗杀之事,连穆云栖都未曾听得半点风声。
昨日那批人马来势汹汹,用的是严震的兵器,而那一招一式皆为严震死士的招式,这要置他于死地的,和杀死齐王的,是同一拨人。此人冲着五王而来,又与严震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其所图谋的,怕是整个靖昌的江山。
若说最想看五王覆灭的,郑家算一个,宣帝算一个,剩下的,便是曾经被五王灭掉的严震一党了。
昨日之事,郑家或许参与,但郑家,绝没有能力养出如此规模的精兵杀手。郑家儒士出身,势力多为商业钱银和在朝为官的读书人,精通商业运作之道,但对如何调兵遣将,如何练兵布阵却并不得法。更何况,若是畜养了如此得力的私卫,一旦暴露,就再难被宣帝信任,全族的谋划将化为泡影。
从自身不擅长的兵马上发力,郑彦那老家伙若不是疯了心,便断断不会如此行事。
再来便是严震。
若此人是严震余党,行事风格如此乖张,若说朝中没有人相遮掩,赵渊是不信的。况且,冶炼兵器、养军队需要大量银钱。此人身后,必有大士族相护。
而郑家,最为富余的便是银钱。
严震党羽,行事最是奸诈狠辣,与其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此次,郑家恐怕自以为是与其合谋,实际上是被其利用却不自知。
当年严震死于阵前,赵渊和穆云栖皆是亲眼目睹。那时,严震本欲携十万大军突出重围,带家眷割据岭南。可却中了赵王和前皇后穆华婉的诱敌之计,在风陵关被全歼,十万军士和其一家老小,未有一人存活,这也是赵王亲自带兵检查过的。
可如今,却卷土重来了么?
严震的军事谋划、练兵之法及其兵器图纸,能得之的,必是他最为信任之人。而这人,又到底是谁?
听得赵渊将昨日之事一一道来,穆云栖和卢峥皆是面色沉重。如今,他们在明,对方在暗,而又来势汹汹,看样子,势必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而如今朝中,郑家势力占了半壁江山,九卿之间也是各怀心思,见风使舵者居多。只有太子李荣那边,倒是十分看重赵渊,视其为亲近之重臣。
对方若是得了严震的兵器,又与郑家合谋,那此人,当真不可小觑。
“追魂箭一事,我自会帮你留意,”穆云栖对着赵渊,“此人从齐王开刀,现在又对着你出手,一击不成,必会重来。而若只是顺着他留下的蛛丝马迹去查,免不了棋差半招。”
赵渊低头饮了口茶,“齐王一案,不能放。”
穆云栖沉吟道:“我听来,李显将这案子交给了薛怀逸?这人……倒当真有意思。”
薛家和赵家的关系算是稳妥,但信察府尹薛怀逸,态度向来若即若离。
那人为了得到圣上信任,与薛家的利益做了切割,连薛王也奈何不得,只唯宣帝马首是瞻。令人惊叹的是,那人做的本是得罪人的差事,却能在人情世故中游刃有余,锋芒不露,可见城府极深。
卢峥皱眉道:“将军对此人有过试探,他所图谋之事,恐怕不是区区宣帝宠臣的位置。”
郑家是宣帝的狗,其出手扳倒齐王,宣帝乐见其成。宣帝不发落郑家在其中的罪,是因为他此刻不在乎。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被郑家蒙在鼓里。
因此,他让薛怀逸来查,就是想要知道郑家的种种行事,作为捏在手里筹码罢了。
薛怀逸却当真并未郑重去查。
那日下朝后,赵渊故意将那陇西节度使扣了,不提交至信察府的事,那人却也完全没有催促,只当是无事发生。对着齐王一事,只将银钱查清,抓了些不痛不痒的同党。
可见此人对着宣帝,也并非表面那般忠心。
赵渊在薛怀逸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这人与他一样,身在朝中,却总像是游离于朝臣之外,心中似有着自己的盘算和目的,至于那目的是什么,他从前没有深究过。
可如今看来,也不得不深究一番了。
赵渊对着穆云栖道:“你可知,这薛怀逸的底细?”
当朝之人,只知他为薛王妾室所生,自幼体弱多病,太医说有早亡之相,薛王嫌弃晦气,送到城外庄子上任其自生自灭了。本应是个弃子,却在靖昌内乱平息那年,身体突然痊愈了。
当时有相士与薛王道,此子命格贵重,可旺家宅运道,而薛王也是在那时被封赏,当了异姓王。薛王大喜,将其接回府内教养。
起初这薛怀逸确是才华出众,精通谋略,为薛府赚下不少声名。后又入朝为官,得宣帝器重。但是渐渐的,薛王便发现,此子完全不受控制,行事也并非为着薛家,还反过来利用薛家的权势,给自己铺路。
再后来,薛怀逸成了宣帝亲封的信察府尹,自立门户,连薛府都不怎么回了。薛王一时激愤,喊话薛怀逸:蛇蝎心肠,六亲不认之徒。
可薛怀逸永远一副温和有礼,举止进退有度的样子,旁人问起也只答:忠孝两难全罢了。
这样的他,看在旁人眼中,又怎会将之与阴险狠辣,冷酷无情联系起来?只道是薛王不通大义。
听了赵渊之问,穆云栖却似笑非笑地看向卫纨,一副见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薛怀逸嘛,你问老身,不如问问卫姑娘喽?昨日薛公子在醉仙楼英雄救美,可是全洛京都传开了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赵渊询问的目光直直向卫纨投来,似是要将她穿透。
卫纨可万万不想招致赵渊的猜忌,恨不得将穆云栖的嘴封上才好。看着穆云栖那幸灾乐祸的神情,她心中忽然想到一个词:为老不尊。
“我与薛公子,昨日在韦进士一事上态度一致,多聊了两句罢了。我可是从三层摔下来,那时他看见了,难道要袖手旁观,看我摔成肉饼不成?”
穆云栖点点头,“确实,怎么说你也是,对他一腔痴心,苦苦追求了很久呢。”
卢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看来原先卫纨的荒唐,穆云栖消息灵通,全都了然。
卫纨可算知道,赵渊为何一直对穆云栖不用敬语了。这人一身的反骨,还爱揭人短,确实没有德高望重之相。
穆云栖见卫纨瞪他,有些讨好地道:“哎呀,开个玩笑而已。你今日救了这小子,老身记你一功,以后便是自家人了,你若是无事就常来,也好给老身解解闷。”
卫纨不置可否,反问道:“您老人家倒是说说,这韦进士今日,是如何礼仪不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