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霜》沉闇

54、叶璐的车祸

　　第五十四章
　　简晨南终究没有回头去看叶璐渐渐远去的背影，于他而言，或许那已经不再是一次普通的离去。叶璐一向习惯于这样决绝地离开，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这么多年以来，自己一直习惯于在她背后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哪怕如今这最后一次亦不例外。人这一生，要背负的东西很多，如果身上背负的太多，势必无法前行，那也只有将那些不那么重要的东西扔掉。而他，终于要学着和过去挥手作别，人不可能永远站在一个地方，青春时候的事情再美好，可是终究抵不过沧海。不知不觉间，他才发现，仅仅是这一个转头的瞬间，沧海已成桑田。
　　简晨南将自己的头埋进手臂里，这么些年一直爱着的女子，对他宠爱有加，甚至连家族责任都不忍心交到他身上的父兄，还有那一身清寂典雅的旗袍......这些所有的东西在他的脑中旋转着，他头痛欲裂，可是却没有办法让它们停下来。仿佛间，又好像看到了那个十几年前的下午，那个像天使一样的小小女孩，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这个女孩子最终还是会爱上自己，可是事到终了他才发现，当初他遇到的那个，不是他的天使，而是索命的魔鬼。他以为他会是那个女孩子最终的救赎，可是他错了，他低估了那个女孩子，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需要所谓的“救赎”？是执念吧，是因为执念才让他即使在结婚之后很久还要对那个女孩子抱有幻想，和叶辛一起回到中国后，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已经卑鄙得做好了要随时离开自己发妻到那个女孩子身边的准备。果然啊，还是自己当初太卑劣了，所以今天才会有父亲惨死，哥哥重伤昏迷的局面，这一切，又怎么能够怪他人？不是自此之后，君已陌路，而是他们从来都不曾站在一起过。
　　简晨南抬起头来，他的脸上有隐忍的哀伤，他想起刚才那个女子脸上闪过的决绝，果然无论经过了多少年，她的性子都不会改变啊。就那样直言不讳地承认下来，是因为从一开始就已经猜到了无论她对自己做了什么，自己都不会将她怎样吧？可是这样的回护再也不会有了呢。从这以后，她是她的叶家大小姐，他是他的简家二少爷，两个人之间，再无瓜葛。往后日子里发生的事情，无论好坏，都与他无关了。无论那场爆炸是不是针对父亲，但是结果都是父亲因为这样死了，简晨南就是再爱她，也不可能为了从来没有过的虚无的爱恋而忘了自己父亲的死因。更何况，她从来都没有将这份感情放在心上过。她那样的人，做过的事情会毫不犹豫地承认，更何况她已经告诉了自己父亲是因她而死，没有理由再为了哥哥的车祸而对自己有所隐瞒。那这场车祸，不是她做的，又会是谁呢？
　　简晨南苦笑了一下，不管是谁做的，只要不是她就可以了。他们两个，从此以后，天涯陌路，再不相见。

　　大红色的保时捷飞速地行驶着，叶璐从咖啡馆里出来后就一直没有松开眉头。事实上，在某种程度上，她对简晨南撒了谎。简震的事情不要说简家人和叶辛始料未及，就是她这个始作俑者都没想到，人人都猜得到是谁做的，可是就在找不到证据来证明。简暮北死了父亲，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要一直查下去，这件事情做的虽然隐秘，但是还不到天衣无缝的地步，他有心要查，费些心力也就查到了。可是，前一天他刚刚查到一些蛛丝马迹，第二天一出家门就出了车祸，这天底下哪有那样巧的事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这场车祸的目的是为了保护自己，能够这样做的天底下也就两个人了。那个男人地位尊崇，心思缜密，就算想要保护自己，也有很多的办法，不一定要这么铤而走险。剩下的也就只有那个女人了。只有母亲才会这样不遗余力地去保护自己的孩子。这个办法虽然不聪明，但是那个时候又有什么办法呢？一旦让简暮北知道，就不是抵命那么简单了。而叶子言，若是知道自己最初的想法，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反应呢。叶辛是他和辛迪的孩子，即使从来不受他的待见，但是始终都是他的骨肉。更何况，这些年，自己也看得很清楚。
　　想到这里，叶璐不由得又想到十几年前的一个下午，那天下午她像往常一样在放学后背着书包从校门口出来，因为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成熟得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像回家这样的小事情自然不需要家长担心。可是没想到她却在校门口看到等她的郝毅叔叔。他黝黑的脸上有着疲惫的神色，见到叶璐从校门口出来，脸上立刻露出一丝笑容，小跑到她面前弯腰将她抱起来，亲昵地用脸上刚长出来的胡子扎了扎她娇嫩的脸蛋儿，混在人群中向外走去。
　　叶璐在他的怀里不停地东张西望，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这并不是回家的路，也不是到郝毅叔叔家里去的方向。郝毅叔叔一直对她很好，她也不担心会被带到什么不好地方，而是饶有兴趣地朝郝毅叔叔问道，“你这是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呀？”
　　郝叔叔笑了笑，亲了亲她的脸颊——叶璐发现这天下午郝叔叔特别喜欢亲自己，说道，“你妈妈不在，我带你出去玩几天。”
　　叶璐想了想，并没有想起来妈妈在昨天晚上透露给自己过有要出去的信息，她将脸靠在郝毅的脸上，问道，“真的吗？可是妈妈没有说她要走啊。”说完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补充道，“我们出去玩，可是我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带呢。”
　　郝毅向四周看了一下，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你妈妈今天下午才跟我说的，衣服我们到了那里，叔叔再去给你买新的。”
　　有新衣服穿，小女孩子当然高兴，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可是没过多久，她看到巷子对面的街上有刚刚烤出来的蛋糕，肚子瞬间也就饿了。叶璐伸手抱住郝毅的脖子，娇声道，“郝叔叔，郝叔叔，我想吃蛋糕，你去给我买好不好？”
　　从来没有拒绝过叶璐要求的郝毅这一次难得的沉默了。他顿了一下才对叶璐说道，“璐璐听话，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去晚了火车就开了，我们要赶紧，你想吃什么我到了那里再给你买好不好？”
　　难得有人肯这样宠爱她，叶璐在郝毅怀里扭着身子撒着娇，“不嘛不嘛，我现在就想吃，你去买嘛，去买嘛。”
　　郝毅看着她，眼睛当中闪过宠溺和不忍的神色，他顿了顿，将怀中的叶璐放到地上，对她说道，“那这样吧，你在这里等我，我买了就回来。”叶璐难得听话地点了点头，郝毅走了几步，又像是不放心似的，回过头来又叮嘱了一遍，“记得啊，一定要等我回来啊。”见到叶璐又点了点头，他似乎才微微放下心来，转身朝巷子口走去。
　　叶璐一个人站在巷子里百无聊赖地等着郝毅回来，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人，叶璐一个人实在无聊，她等了一会儿，终于失去了耐心，一个人朝巷子口走去。她刚刚走到巷子口，郝叔叔就从蛋糕店里出来了，见到她站在巷子口，立刻挥手叫她回去，好像她见不得人一般。她不明白为什么今天下午的郝叔叔会这么反常，叶璐站在巷子口不肯离去，郝毅像是突然慌了一样，从对面冲了过来，可是还没有等到他过来，一辆车子就猛地撞上了他。他的身子被高高地抛起，而那辆肇事车子在撞了人之后就飞快地逃离现场，再不复见。
　　他再也没有过来。
　　叶璐眼前全是那黑红色的血液，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她看不见前面，看不见任何的路况，她只看得见郝毅叔叔躺在那里，身体像一团破布一样，黑红色的血液从他身体里汩汩地流出来，没有一个人上来将郝叔叔送到医院，她跪在郝叔叔面前，周围全是那些围观群众冷然的面孔，他们就像是在看一场无声的悲剧电影......她的眼前全是黑红色的血液，像海浪一样一阵一阵地向她袭来。她挣扎不开，摆脱不了，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直到车子撞上一个硬物的时候她微微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要去踩刹车，可是还没有等到她踩下去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她的脑袋猛地磕在一个硬物上，然后眼前一黑，就再也不知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