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纸贵银轻

9、突如其来的拥抱

　　何夕苒把大拇指贴在门锁上，拧下门锁，向外拉开。

　　“你回来啦，吃饭了吗？”印筱伸着脖子含糊地说道。

　　“吃过了。”何夕苒换上拖鞋就快步走向房间。

　　当水洒在身体的那一瞬间，何夕苒整个人都感到轻松了许多，粘腻的汗液随着沐浴露一同被冲下了下水道。

　　“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吗？”何夕苒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向放在玄关的挎包。

　　“我明天才正式上班。”印筱拿着剩菜和碗筷走向厨房。

　　何夕苒推开阳台门，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车辆，她点着了一根烟。

　　“这破工作还得干半年，真是有够烦的。”何夕苒深深呼了口气，眼里尽是疲惫。

　　印筱看着昏暗的阳台里悬在半空中的红点，伸手推开阳台门，站在了何夕苒的旁边。

　　“哇，这夜景真漂亮啊。”她双手抓着栏杆，身体向外探去由衷地感叹道。

　　“等下你的衣服也会沾上烟味的。”何夕苒瞥了一眼从客厅走出来的印筱，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没关系。”印筱用下巴抵在了栏杆上，把双手吊在外面。“其实……我早就发现你抽烟了。”她犹豫的语气使她的话也变得轻飘飘的。

　　“嗯。”何夕苒把烟放在嘴里撮了一口后，烟立马就短了一大截。“那天吃饭的时候，我听你弟说你也是本地人。”

　　那天是何夕苒第一次听说印筱的私事，在大学三年的相处里，她们两个都不曾主动向对方提起有关自己的事情，所以对彼此知之甚少。

　　“对啊，我是本地人。”印筱举起手挥走了飘在眼前的烟雾。“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回家住吧？”

　　何夕苒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后，把头侧向了右边，看着印筱问道：“为什么？”

　　“恩……我已经很久没回去过了。”印筱犹豫一下后开口道。

　　“因为我喜欢女生。”她沉默了几秒后，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而后她自顾自地开始说起自己的故事。

　　“第一次是在小学那时候，我们班有个特别漂亮温柔的女生。有一次我不小心摔破了皮，她小心翼翼地给我贴上创口贴，那一刻我的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怪的感觉，后来我才意识到那是喜欢。”

　　“小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喜欢是什么了，你还挺早熟的。”何夕苒的声调并没有什么起伏。

　　闻言，印筱哈哈笑了两声后继续说道：“我虽然早就察觉到自己的性取向了，可直到高中为止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我害怕表白被拒绝，我更害怕会暴露自己的性取向被别人当异类。所以在大家谈论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我都会安静地待在一旁。”

　　说到这里，她直起身体抻了抻腰。

　　何夕苒拨了拨掉落在脸颊的碎发，看着在左右扭动脖子的印筱问道：“那为什么？”

　　印筱撕下嘴唇上的死皮，把它捏在食指和中指之间。“那时候我上的是市里的重点高中。最初，我以为我的高中生活也会像往常那样无聊又平淡地度过。可谁知道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呢。”

　　印筱像是故意卖关子似的停了下来，用玩味的眼神看了一眼何夕苒。

　　看到她面无表情，印筱无趣地续上了话头。“我跟她虽然不是一个班的，但是我们两个班都是同一个数学老师教的，而我们两个又刚好都是数学课代表。她数学很厉害，我经常跑去她们班找她教我数学。一天天过去，我的心在面对她时也跳得越来越快，不经意间的触碰都会让我的大脑宕机。当我清晰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她的时候，为了不让我的内心失控，我就开始慢慢疏离她。可能是我的态度变换太过明显，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有一天下午放学，她跑来我们班来质问我为什么要避开她。我本来想这次也含混过去，可谁知道她居然堵住我不让我走，无奈下我只能羞红着脸把我的心意告诉了她。”

　　何夕苒静静地看着嘴角上扬眼含笑意的印筱。

　　“过了几天后，她跑来问我可以做她女朋友吗。从那时候开始，她成为了我的初恋。我们两个在外面一直小心翼翼的约会，生怕在哪里会遇到熟人。虽然很提心吊胆但是也很刺激开心。”

　　说完，印筱转身走向了厨房。过了一会，她拿着一瓶牛奶走了出来。

　　她猛喝了一口后，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高三刚下晚修的一个晚上，她照常把我送到我们小区楼下，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会这么大胆想着在楼下接吻，后来被晚下班的我妈看到了，当场就给了我一巴掌。后面自然就是我妈逼着我跟她分手，给我转学。一开始我妈还说要送我去医院，问我是不是生病了。幸好我弟拼命拦住了我妈，我才能继续念书。自从上了大学之后，我就再也没问过她们要钱，也没再回去过那个家了。”

　　“那过年呢？”何夕苒凝视着神情淡然的印筱低声问道。

　　“过年，我一般都是出去旅游。”印筱转头看着表情有些僵硬的何夕苒嫣然一笑。

　　何夕苒转过头去，没再开口了。“所以才会在大学里那么努力地拿奖学金啊。”她抬头看了眼悬挂在天空中的半月。

　　“所以说你觉得怎么样？”印筱掰开牛奶瓶的四个角，把它展开弄成了一个长方形。

　　“什么怎么样？”何夕苒一脸疑惑地反问道。

　　“就……我喜欢女生……”印筱踌躇地低声说。

　　何夕苒听了之后，用食指挠了挠脸颊：“那怎么了？你又不是看上我了，什么叫我觉得怎么样。再说了，喜欢谁不是你的权利吗？”

　　印筱轻笑了两声，把胳膊架在栏杆上，“你的关注点怎么总是这么奇怪呢。”车辆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在宁静的天空下显得聒噪又刺耳。“那时候我妈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那么脏呢？’”

　　或许刚刚到了静止鸣笛的时间点，楼下的车流再也没有发出喇叭声，四周静谧的有些不自然，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印筱低着头感受着周围的寂静，“刺啦”打火机的声音为时钟插上了发条，让时针重新转动着。

　　“你只是喜欢女生而已，那有什么错。”这些话随着白雾从何夕苒的口中缓缓吐出。

　　印筱心头一颤，她觉得胸口闷闷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

　　“你说从这里跳下去的话，会是什么感觉？”印筱闷闷地细声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何夕苒不禁喉咙一紧，脸部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痛不痛我不知道，但是会很丑。”她强装平静，颤颤地说道。

　　印筱大笑着抬起头，偷偷用手擦去眼角的泪水，用略带鼻音的声音说：“你怎么每次都能说一些出人意料之外的话呢。”

　　“你……还好吗？”何夕苒一脸严肃地看着印筱，她那双宛如黑洞的瞳孔盯得人直发怵。

　　印筱收起笑脸，用力咬着嘴唇，发红的眼角里框满了泪水。“可能不太好。”言语伴随着泪水，滴落在阳台上。

　　她低着头任由眼泪肆虐她的脸庞，可不想鼻涕一同流了出来，她用力吸着鼻子，想把它们收回去。突然，她整个人被一股暖流包裹住了，单薄的肩膀挡住了她的视线，眼泪也全部被擦去，浓烈的的烟草味刺激着她的嗅觉。

　　“怎么……怎么了?”她抽咽着不解道。

　　“就，我想抱你一下”沙哑的声音贯穿印筱的右耳耳膜直至她的心脏。“不好也没关系。”言语的主人轻轻地拍打着印筱的背部，手心的温度穿过衣服融化着她心里的委屈。

　　堵在胸口的苦闷随着泪水倾泻而出，她本以为这么多年自己早已忘记那些伤害，对外界的刺激也变得麻木。可来自最亲的人的伤害就像一根隐形的刺，一点一点扎进她的肉里，偶尔的刺痛感也在不断地提醒着她，“别忘了自己是个恶心的人。”

　　“夕苒，谢谢你。”印筱的泪水浸湿了何夕苒的肩膀，她用微乎及微的音量哽咽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或许何夕苒并没有听到。

　　谢谢你，我的朋友。也许那根刺会永远留在我的心里，可你的拥抱却像是给我的伤口抹上了止痛药，让我暂时得以忘记那剜心的痛。

　　是你的拥抱把我从万蚁穴中拉出来并告诉我，我并不是烂肉。

　　你让我知道，或许我并没有那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