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小记》见取珠玉

39、橡木塞

　　2024/1/29

　　在很早很早之前，我就和我母亲不对付。
　　她认为我懒惰，愚蠢，胳膊肘往外拐。我认为她尖酸，刻薄，不可理喻。

　　每一次我和别人偶然说起我和我母亲不和，她们总是用悲伤的语气劝慰我：
　　她是爱你的。

　　爱如此沉重，更像是一种恨。
　　痛恨彼此的存在，痛恨不能割舍的血缘，痛恨无法摆脱的重复的命运。

　　从很早的时候开始我就察觉到一个事实。我长得和我妈妈越来越相似了。
　　这简直是一个让我感到当头一棒的事实。无论是身体相貌还是心灵，接物待人的方法、途径，如出一辙，像是19年前延伸出的命运之环，在此刻终于有了堪称恶毒的交点。

　　我意识到这一点后，恐慌在我心底埋下了根源。
　　我拒绝，恐惧，痛恨和我的母亲成为一样的人。

　　以至于我一次次的反问自己，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和别人说话。
　　以至于我经常和我的朋友说，我是不是变了？我有没有和之前的我不一样的地方？
　　以至于我行差踏错，害怕用正常的方式交流沟通，我怕我把无理取闹当做个性纵容，我害怕长成第二个她。

　　我喜欢我的家，我痛恨我的家。
　　我想一把火把这里烧成灰烬，又喜欢在冬天的被窝里感受安宁。

　　世界上大多数羁绊来源的情感并不是所谓的爱，而是恨，人们在痛恨中拼凑出世界的雏形。

　　生长时节抽骨拔筋的痛。
　　被母亲的巴掌羞辱的痛。
　　一次次袒露真心后的痛。
　　悔过再次重蹈覆辙的痛。

　　看上去好像很正常。阳光。青春。活泼。
　　实际上已经和没落的树根一样烂得彻底。

　　忽然想起我妈妈曽和我说，小时候她桀骜不驯，不听外婆教导，执意嫁给了我爸。
　　此后经年，鸡毛蒜皮与主持家事，懦弱与愤怒，痛苦和挣扎构成了她生活的底色。

　　她抛弃了家庭，选择了新的人生，拒绝了外婆为她规划的人生路线。
　　她知道人生应该是自由的，她不是树枝上歌唱的鸟，而是山野间自由的风。

　　可是她不愿意放我自由。
　　她接受不了我的自由，恰如外婆接受不了她的自由。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外婆那边的人联系过了。好像只要看见他们相像的脸，欲言又止的语气，我就说不出话。
　　无论多久，这根刺只会越长越深，变成最深层的痛恨，变成生命的某种底色。

　　我已经很多次梦见我妈妈了。
　　梦里她像之前很偶尔的时间一样，笑意温存，明艳的脸上趣味横生。

　　原来某一刻，她也可以是温柔的。
　　只是那时间太短，来不及捕捉，就被灰黑色的情绪掩盖，再也找不到了。

　　写不下去了，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