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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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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确定沈青杬会不会来,但魏以宁下午四点就等在那里了。
他这会腰间挎着个篮球,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
期间有几个放学后的小朋友,见他一个人在那玩,也跑过来跟他打了会,等到了饭点,又都被家长陆陆续续地叫回家了。
偌大的篮球场,又只剩他一人。
捡起,抓握,起跳,投篮……
捡起,抓握,起跳,投篮……
往往复复,不知疲倦。
像此刻心间旅程,明知不可为,却偏偏想豁出去一次,终落得满身伤痛。
期间有一次,那篮球从筐中掉落,魏以宁没顾上去捡,因为就在他不经意地回望间,却突然看到天边那抹殷红如血的晚霞,正灼灼地盛放。
魏以宁站得笔直,思绪飘忽到了,他曾跟沈青杬并肩靠在车身上,眺望远方夕阳的那帧剪影,当时的那抹瑰丽,便如这般,灿然夺目。
可他又觉眼前这抹瑰丽,却似重工锦绣的嫁衣,最终锁于深深庭院,落得层层锈蚀的宿命,无法幸免。
红,烈,艳,衰。
魏以宁想,多像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火起,火又灭。
他就这样驻足,看了很久,很久,像是陷入一场幻梦,表情是那样的专注,连身边何时站了个人,都未曾发觉。
直到那人把那个掉落的篮球,重又举到他面前,魏以宁才恍然惊觉,下意识脱口想说声感谢,却在下一秒看清来人时,僵在了原地。
四目相对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见这个人了。
他瘦了,也更憔悴了,眼角眉梢都是那么的灰败。
魏以宁就那么长久的注视着他,手中还一直保持着要去接球的动作。
沈青杬却转瞬避开了他的目光,重又把球放在了他的手上。
魏以宁低头,看着那个球,苦笑了一下,他旋即转身,轻轻起跳,投了出去。
不出意外的,又进了。
魏以宁跑去捡球时,从弯腰的间隙中,发现那个正坐在看台上的人,把目光从远方的晚空中收回,又看了眼自己的腕表。
魏以宁想,他在看时间。
说明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俩人间默了会。
最终,魏以宁回身,朝着那人明朗一笑,“沈青杬,你说这一球我可以投进吗?”
不待那人答复,魏以宁回身,看着手中那球,低低地说,“沈青杬,如果这球我投进了,我就重新做回你希望我做的那个人。”
听闻,沈青杬的目光在他身上凝住,魏以宁忽而低头笑笑,而后,原地一个起跳,就把那球投了出去。
球离手的那一刻,他脚步不停,把脊背挺的笔直,已然向着出口走去。
那个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的篮球,最终在篮板上“咚”的一声,又直直贯穿过篮筐,落了下去。
那一霎,场内照明灯一瞬亮起,魏以宁在这盛大的静默中,顿住了即将走出篮球场的步伐,他在心里默念,“沈青杬,我投进了……”
那时朝他飞奔而来的报喜鸟有多欢欣雀跃,现下那个身披昏黄灯光黯然离场的人,就有多萧瑟离索。
他不愿失去这个人,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只能是一层一层地把自己包裹起来,他想,如果他的爱不化作利器,就不会刺伤那人了吧?
如果他能回到“曾经”,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从此他们又能亲密无间了……
*****
那晚之后,曾经那个爱笑,爱闹,也爱多管闲事的少年好像又回来了,只不过,归来的他,眼底却始终蒙着一层薄雾。
时间也好似上了发条般,开始马不停蹄地往前奔。
明朗少年也如放在旋转木马上的那个小人般,连轴转了起来。
在学校方面,魏以宁恢复了以往的作息,又变为了大家喜爱的那个好好学生,开始按时按点的上课,并向班导积极承认了错误,又包揽了更多的课余活动参赛名额,拼尽全力,为系争光。
而在沈家方面,他每周不管多忙,都会抽出三个完整的下午去医院看望冯始平,风雨无阻。
他有时会遇上沈青杬,但多半时候,却是刻意避着他去的。
魏以宁是那样的笃定,他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重新退了回去,一切就还能恢复如初。
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谁又真的能当做无事一秋呢?
很快一件事情的到来,就碾碎了他好不容易粉饰起来的太平。
*****
又一年的三月,离魏以宁大三下学期开学,没过几天。
这天,魏以宁如往常一般,要来市一院看望冯始平,但好巧不巧的,就在他抄了个近路,准备从三教横穿过去时,却突然与进门的钱郡撞个正着,俩人一寒暄,钱郡登时拦住他的去路,说什么都要载他一程。
魏以宁无法,只得跟着他一道去了停车场。
谁知,等魏以宁刚坐上后排,副驾的门就被人拉开了,魏以宁一瞬抬头,就见一个女人坐了进来,见她坐定,钱郡热络地跟她打着招呼。
后来在钱郡的介绍中,魏以宁得知前座这个女人叫陈曦,看样子约莫30出头,长发披肩,面容姣好,戴着一副银丝边框的眼镜,于精致优雅中,又带着几分让人不易察觉的锐利,散发着独属于成熟女人的十足韵味。
一路上,在钱郡的卖力夸赞中,魏以宁又了解到,这女人目前是他们学校,软件工程学院的特聘讲师,虽然看着年纪轻轻,但科研成果已十分显著,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好像今年这女人还在评教授职称,前途一片光明。
只是这样一个人现下要跟他们同去看望冯始平,却让魏以宁心内有隐隐担忧。
就在魏以宁一片灰朦的心绪中,没过多会,三人就抵达了冯始平的病房。
等他推开房门那一刹,突然看见了一个此刻本不应该在这的人。
沈青杬……
沈青杬坐在冯始平床边,正削着苹果。
魏以宁在那一瞬的错愕中,被后进来的钱郡推着往门边靠了靠,随后就见钱郡满脸堆笑地让着身后的女人,走了进来。
至此,那份让他忐忑难安的不好预感终于找到了落脚点。
他无望的想,这会是下一个“林司雅”吗?
魏以宁呆立在门边,而钱郡已然端着把椅子,让陈曦靠坐在了沈青杬身边,自己则大咧咧地往冯始平床尾一坐,跟着他们攀谈起来。
见魏以宁还呆呆的立在门边,冯始平招呼他,喊了他两声,这孩子才算回过神来,只慢慢踱步到她床边坐下。
等他坐好后,冯始平把刚才沈青杬削好的苹果,一分为二,一半让给了陈曦,一半递给了他。
魏以宁推说不吃,却被冯始平强行抓着,放在了他手中。
魏以宁望着手中的那半颗苹果,微微有些发证,他想,这是时隔多久后,他再次吃到了那人给他削好皮的水果呢……
一口咬下去,口腔中霎时充盈的酸涩感,令他鼻头一酸。
此刻,他就像个局外人一样,在别人的电影中,默默充当着不起眼的路人甲。
他想立马走,却又舍不得对面那人。
魏以宁只得从旁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却觉得那些声音,陌生而遥远。
期间,魏以宁淡漠地看了眼正在口若悬河的钱郡,心里无波无澜地想,下一个“吴苏凌”。
小柘……
无来由地,他又开始在唇齿间,反复念叨这两个字,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原来他现在的头衔是,沈青杬……
魏以宁低头,苦笑了一下,随即就在钱郡正滔滔不绝地演讲中,从座位上霍然站起。
在众人一瞬错愕的目光中,他朝着冯始平快速地道了声抱歉,推说自己学校还有事,就匆匆离去了。
他走得急,甚至忘了拿自己挂在椅背上的挎包。
钱郡也反应快,蓦地在他身后喊道,让他稍等片刻,刚好自己也要回,捎他一路,但谁知转瞬间,这小孩就跑没影了。
钱郡嘟嘟囔囔地从门口回来,感觉魏以宁今天不太对劲,正想调侃几句时,就见一直沉默着的沈青杬也突然起身,钱郡刚“哎——”了一声,就见他已经绕过床尾,抓起一个深色挎包,从自己身边闪了出去。
“……”
这……什么情况啊?!
钱郡一个头两个大,忙回身朝着走廊喊,“青杬,你送完就赶紧回来,我们等着你一起吃饭啊!”
沈青杬直冲到楼门口,才堪堪把人追上。
他一把扣住魏以宁的手腕,不顾面前人挣扎,硬生生把他逼到身后的角落里。
这人此刻陷在他的圈固中,还在不住地挣动,沈青杬就这么凝视着他,又重重在心里叹了好几声。
在他前29年的人生中,他从未经历过这些,面对这份灼灼的爱意,其实他整个人到现在都是懵的,他到现在都不清楚,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但面对此刻现状,沈青杬只能强迫自己先按下那混乱不堪的心绪,顾好眼下。
他并非风满怀袖,无事一身轻的少年郎,他肩头的重担告诉他,他的生活中,已无法再兼容更多的“意外”了。
所以面对这份灼灼爱意,他唯一能想到的应对方式,只有冷处理。
他想,等先挨过这段时间吧,让各自都冷静冷静,想想接下去的路,到底要怎么走……
感受着怀中那人实在挣动的厉害,沈青杬在即将要按压不住时,朝着那人低语一句,“我送你回去。”随即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朝停车场走去。
等把这只小刺猬,押到副驾坐好,并帮他系上安全带后,沈青杬又紧着绕到驾驶位坐好。
俩人间默了会,沈青杬随即发动车子,向前驶去。
是谁轻轻叹息了一声,如一缕晚风,吹散在了俩人心间。
那晚,沈青杬没有去赴钱郡精心为他安排的约,同样地,他也没勇气再回医院去面对冯始平。
在送回那个小少年后,他把车泊在老地方。停了很久,很久,直等到破晓时分,才拂开晨雾,默默隐身于渐次熙攘的车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