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谣》静谷清泉

34、第三十四章 验收

　　三十四、验收
　　郑队长去大队开会，回来告诉高志远：“我昨天去大队开会，大队传达公社会议的精神，说二月末，公社主管文教的干部和各大队大队长组成联合检查组，到各生产队进行检查验收扫盲工作，说不上先去哪个大队，让各生产队做好准备。赵书记说，咱们大队是全公社扫盲工作最有成绩的大队，可能下来第一个就检查咱们大队，那么，我们小队又是全大队扫盲成绩最好的，那首先就得到我们生产队来。你觉得怎样？我们队有没有问题？”
　　高志远一时难以回答，便说：“到二月末，一千字基本学完了。学习好的不但会认，而且会写。要说学习次的写不下来，认可能没问题。但是，没来检查，谁也说不上怎样。”
　　在一旁的韩文义道：“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我敢保证能顺利过关。”
　　郑队长道：“你怎么敢保证？”
　　“我是有根据的，不用说学习好的，就说学习差的，像刘兴良那样的，要写那一千字，他有可能有一部分不会写，可认那一千字，那是手到擒来。头几天我去他家，他正看《烈火金钢》呢，我问他：‘这书好看吧？’他说：‘好看。’，我逗他：‘那你读一段我听听呗。’他给我读了一段，我一听，读得还行，就是有不认得的字是蒙的。夜校再复习一段时间，会一点问题没有的。你不用担心，就等好吧！
　　高志远虽然觉得验收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仍有些担心，万一有过不了关的，这些日子的辛苦就白费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高志远组织了一次自己模拟验收，按公社验收的标准，认那一千字，读报纸，写便条和写信。检查结果，读一千字基本没问题，最次的也就几个字读不下来，很多人都是一个不错。高志远又向学员提出了“大干二十天，争取全过关”的口号，学员们也更加努力，因为谁也不想验收过不了关去公社参加扫盲学习班去。
　　万事俱备，只等验收。三月初六早晨，公社的验收团来到他们的生产队，验收团由公社管文教的吕助理带队，还有县里派来的一名干部和各大队大队长参加，一行二十多人，进村后，首先召集生产队班子和夜校老师汇报扫盲工作情况。
　　汇报会在生产队办公室举行，一间屋坐了二、三十人，挤得满满的。
　　吕助理四十多岁，瘦高个儿，长脸，他像发布行政命令似地说：“我们这次验收任务很紧，每个大队只一天的时间，最少要验收两个生产队。今天白天在你们队验收，晚上还得到其它队去，所以，我们就开门见山，由生产队简单明了地汇报一下扫盲情况，就接着进行验收。下面就把你们生产队的情况说说吧。”
　　郑队长站起来，说：“我们生产队根据公社的指示精神，狠抓了冬闲这四个月……”
　　吕助理显得不耐烦地插嘴：“不用说这些政治口号，就说干货，就说你们怎样做来。”
　　郑队长有些尴尬地说：“那就让我们的夜校高老师汇报一下怎样做的吧。”
　　高志远看到这汇报会的严肃氛围，便毫不罗嗦地把夜校扫盲工作实事求是的说了出来，说如何编课本，如何学生字，社员们如何贴标签，如何一次一次地搞识字竞赛，如何搞对联比赛……因为这都是他精心策划亲身实践，早以成熟在胸，如数家珍似的一件一件道了出来。他看吕助理那严肃样，本想简单再简单，怕他像打断郑队长的话一样不让他说下去。可是没想到，他说得吕助理脸上的严肃表情似乎有点缓和下来，而各大队大队长都听直了眼，他们像听天书似的，似乎有点儿不相信，可听高志远如实地道来，又像不容置疑，脸上的表情像是说：有这样的事？看大家听得入迷，高志远也来了兴致，不瞒不藏地把如何抓扫盲工作的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说完，只见一个虎背熊腰，壮实得像头牛似的三十多岁的大队长，发问道：“你们真都这样做来？”
　　不等高志远回答，郑队长立即说：“高老师说的句句是实，没有一句虚的，不信你们一会儿验收就知道了。”
　　那壮实的大队长笑呵呵地说：“就是嘛，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一会儿验收就知道了。”
　　而县里来的那名干部，很年青，也就二十多岁，他在本子上快速地记着，并不发表意见。
　　吕助理便说：“那好吧，我们就开始验收。”
　　他们一来已说明马上要验收，魏金花便召集人，这边开着会，那边人已召集齐了。扫盲的社员都来到了学校，他们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是骡子是马，怎么也得拉出来遛遛了。
　　林木匠也来了，刘兴良调侃道：“你也不是扫盲对象，验收也不考你，你来凑什么热闹？”
　　林木匠道：“我也辛辛苦苦学了一回，他不考我，我也得看看什么阵势啊！”
　　刘兴良说：“你那么想尝试尝试，你就替我考试呗？”
　　林木匠不屑地看他一眼说：“骒马头子上不去阵！就是让他考怂了，也不能让他吓怂了啊！”
　　刘兴良听了，也不急不恼，笑着说：“我是看你着急才让给你！我才不怕呢，胸有成竹，还怕他考！”
　　林木匠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还会用词了，还‘胸有成竹’了，一会儿我看你‘胸有成竹’啥样！”
　　刘兴良自豪地说：“保证过关！”
　　正说着，不知谁喊了一声：“验收团来了！”大家向门口一看，果然，验收团的一行人走进屋来。
　　大家立即站起来热烈地鼓掌。
　　验收团一行人在教室前面，面向大家坐下。
　　郑队长首先站起来说道：“今天验收团的领导们来了，下面请吕助理给大家讲话，大家欢迎了。”
　　大家又一次鼓起掌来。
　　吕助理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仍一脸严肃地说：“我也没什么说的，我们是下来验收来了，那么我们就开始验收。”说着，他拿出生产队的户口簿，挨页翻着找着，找到年龄在十八岁到四十五岁之间的扫盲对象便大声地点名。点到名的社员，吕助理便会仔细打量一下，看与户口本上名字的年龄、性别等对不对号，才接着往下点。他点完名，没说什么，看来是对上号了，没弄虚作假。
　　接下来，他随便找了一个名字，叫道：“魏金花——”他可能是找个年龄大的妇女，才叫了她的名字。
　　魏金花应声站了起来。
　　吕助理说：“你来认认字。”
　　魏金花高兴地走上讲台，吕助理把提前写好的扫盲标准一千字的大张纸挂在黑板上，便随便点上面的字，让魏金花认。
　　魏金花原来还怕验收来考不着她呢，没想到第一个就叫到她，非常高兴。大家也都很高兴，学习又好又好表现自己的魏金花打头炮，那一定是个开门红！
　　果然，吕助理指哪个字，她就念哪个字，回答侃快，声音响亮，不像考试，倒像是表演。
　　考了四、五十字，一个字也没考住魏金花，吕助理不禁惊奇地看了魏金花一眼，说，“我不点了，你从后往前认吧。”
　　魏金花也不谦虚，笑着说：“好，那我就从后往前认。”她便大声地读了起来。对于魏金花来说，写那一千字都不带错一个的，何况读了。她声音哄亮地一个接一个地读着，验收团的成员听着，不禁脸上都现出惊讶诧异的表情。
　　当她读了一会儿，吕助理说：“行了，就读到这里吧。”
　　魏金花只得停住，笑着得意地看着大家。
　　这时，那个壮实的大队长声音哄亮地问：“你是扫盲对象吗？”
　　魏金花笑着说：“是啊，那户口本上不是登记着吗？”
　　那壮实的大队长笑着说：“你读得这么熟练，就是在夜校里学习的？”
　　郑队长说道：“你们要不相信，接着考啊，多考几个不就知道了吗？”
　　吕助理也满心狐疑地说：“你回去吧。”他又在户口本上找了一个，叫道：“刘兴良。”
　　刘兴良不慌不忙地走到讲台，吕助理说：“你从第十行开始往下读吧。”
　　刘兴良虽学习比较差，要写那一千字可能有写不上的，但认那一千字还是小菜一碟，他便开始读了起来。他读得虽没魏金花侃快，但也读得很正确，让验收团的人由原来的惊诧变成了惊喜，像是说：真得都学得不错。他读了六、七行，吕助理说：“你也读到这吧。”让他回去，又叫上孙雅洁，孙雅洁当然也是读得响当当的。吕助理还要接着叫人读，那个壮实的大队长说：“我看再找，认这一千字也没问题。高老师介绍情况时，不是说搞了好几次写字比赛吗，我看，就让大家写写呗。要是会写了，那保证会认。”
　　验收团的人也纷纷附和：“对，会写一定会认。”“写还节省时间。”
　　吕助理向郑队长说：“写可以吗？因为扫盲标准是认那一千字，没要求都会写。”
　　验收团的人也说：“认不检查了吗？没问题，写就算是表演，咱们看看到底学得怎样？”
　　郑队长满有把握地说：“写吧，没问题。”
　　吕助理便给每人发了一页纸，他开始读，让大家写。高志远也跟着听写，这是以前上课的习惯，他让学员听写的字都提前写好，等听写完了，好写在黑板上让大家对照检查对错。吕助理选择了五十个字，写完后，把大家的卷子收了上来。
　　高志远便把刚听写的那五十个字，往黑板上写。他一边写一边说：“这是刚才听写的那五十个字，可以对照检查看写得对不对？”
　　吕助理把收上来的卷子分给验收团的成员，说：“高老师把刚念那五十个字写在黑板上了，大家根据黑板上的字，批改一下。五十个字，一个字二分，共一百分，你批改完，数数写对多少，给记个分。”
　　验收团的成员看着黑板对照着社员写的字，开始批改起来。验收团的成员一边批改着，一边啧啧称赞着：“写得真好！”“这要不是实地考，都不敢相信。”“看来，这里的夜校是真下功夫真学东西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咱那里照这里可差远了。”……
　　等都批改完，统计一下，得100分的16人，90分以上的24人，80分以上6人，最低分82分，写错9个字。
　　统计完后，吕助理说：“看来，你们队扫盲这一千字是都过关了，学得很好。下面我们检查读报纸。”说着，从提包里取出几张报纸来，他又拿出生产队的户口本，从上面找人，找到后，叫道：“柳桂兰——”。
　　柳桂兰走上讲台，吕助理指着报纸中一段道：“你读读这段。”
　　柳桂兰便读起来，虽读得不太熟练，但能读成句，能读下来。她读完，吕助理又按户口本叫道：“纪静雯——”。
　　纪静雯走上讲台，读得非常熟练，让大家听起来都点头微笑。
　　又找了几个人，有熟练的，有不熟练的，但不熟练的也能通顺地读下来。
　　验收团的人说：“一千字都认识了，报纸还能不会读。”“别浪费那时间了，再找也读下来了。”“考别的项目吧。”
　　吕助理便说：“那好，读报纸就到这，下面写便条。”他给每人发了一页纸，说：“就写一张请假条，内容是你因家里有事不能来上课。好，下面就开始写吧。”
　　大家静静地写起来，这太简单了，没几分钟便都写完了，交了上去。验收团的人分发看着，字有写得好的，有写得差的，但都很工整，很清楚，格式很规范，大家都说写得很好。
　　要验收的内容验收完了，验收团的人觉得意犹未尽，社员们也觉得不过瘾，辛辛苦苦准备那么些日子，下了那么大的功夫，受了那么多的苦与累，就这样验收完了，觉得像很多精彩没发挥出来似的，有点可惜。
　　吕助理从验收开始就一直绷着的脸，这时有些阴转晴了，他说：“验收的内容都验收完了，看看各位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个壮实的大队长说：“我听高老师汇报情况，说搞春联比赛来，还评了奖。你们春联比赛的卷子还有没有？”
　　高志远忙说：“有啊，保留着呢。”
　　“能拿来，让我们看看吗？”
　　高志远说：“当然可以，我这就去拿。”说着，走了出去。
　　郑队长立即说道：“还拿做什么？就现场让大家写不就行了吗？”
　　那壮实的大队长说：“那更好，是现场演练，更真实可信。那就麻烦大家，每人写几副对联，大家随便写，写多写少都行。这不是验收的项目，不影响验收，是你们表现得太好了，我们想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本领，我们也回去好好宣传宣传，向你们学习。”
　　又每人发了一页纸，当堂写起来。因为，刚搞过春联比赛，还没多少日子，大家还记忆犹新，写起来，毫不费事。
　　大家正写着，高志远已把上次春联比赛的卷子拿来，分发给验收团的人看。大家看着，都惊诧不已，没想到一个扫盲识字的社员竟能写这么多春联，这要不是亲眼看见，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这时，学员也把一页纸写满了，交了上来，都写了十多副，有字写得小的，写了二十多副。验收团的人看着刚交上来的对联，感慨地说：“这要是看对联比赛的卷子，还怀疑可能是做假，这现场现做，可一点儿假也掺不了了。”“这才叫货真价实，都是干货，没一点儿虚的。”
　　那个壮实的大队长说：“我是真服了。原来听说你们队扫盲工作搞多好多好，我还不相信，寻思又是吹牛呢！这回亲眼所见，不，不是亲眼所见，是亲自考问，真是名副其实，一点假没有。我实事求是地说，我们大队和你们比，是相差十万八千里，我验收着也在想，我们大队怎样才能赶上你们呢？我考虑充分发动社员学习故然重要，但夜校老师教更重要。你们所以搞得这样好，是由于老师教得好。我给公社提个建议，让各队的夜校老师来看看，来学习学习取取精，看人家怎么教的，我们怎么就不行，让他们回去好好抓夜校，才能赶上来。”
　　他的话得到了验收团的人一致认可，都纷纷说：“孙大队长说得对，应该让夜校老师来看看，让他们开开眼，长长见识，知道知道扫盲搞得好的是怎样个好法！”“夜校老师来看看，学学经验，回去才知道怎样搞。”……
　　吕助理听了大家的意见，说：“大家的建议，公社一定会认真研究。”他又环顾了一下大家说，“看谁还有什么要说的……”他又向社员们说，“你们有什么要说的，也可以说。”
　　林木匠站起来说道：“我说两句，刚才孙大队长说得对，我非常同意。夜校要搞好，关键在老师，我们生产队夜校所以搞得这么好，就是因为高老师教得好。高老师是文化人，是高中毕业生，教夜校又肯下功夫，你们看到我们的课本了吗？我把课本带来了，给你们看看。这厚厚的一本子，都是他自己编的。为了让大家记住，他把姓氏，农具名，家俱名，农活名等等，都编成了顺口溜，让大家又好学又好记，你们想想，编这一本课本得费多少脑子！他想着法子教大家，这个比赛，那个比赛，连我这老头子都被吸引到夜校来了。我以前也是一个字不识，现在也能读书看报了，老老的不当睁眼瞎了！我得感谢高老师，让我老老的识了字，能看书了。孙队长的建议好，要想把夜校搞好了，必须得让夜校老师来跟高老师学学。”说到这里，他向大家看了看，抱歉地说，“我一个老头子，可能说得不当，大家多包涵。”
　　那个壮实的大队长说：“这老爷子说得好，是有感而发！”一边说着，一边鼓起掌来，大家也立即爆发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吕助理说道：“五队的扫盲工作做得很扎实很有成绩，我们回去，一定会很好地总结，争取在全公社推广。”
　　验收结束了，效果比预想得还好，不但全部都过了关，而且还被公社树立了典型。高志远高兴，这些日子和社员一起摸爬滚打的功夫没有白费；郑队长也高兴，他终于吹出去了；社员们更高兴，终于扫除了文盲圆了文化梦。
　　验收团走后，郑队长和高志远说到了吕助理和孙大队长，他说：“吕助理是公社出名的冷脸子，有人说从来就没见他笑过。因为他整天镇个脸子，脸又长，背后人们都叫他‘大驴脸’。你没看他来验收没一点儿笑模样，像谁欠他二百吊钱似的。那个孙大队长，那是全公社有名的‘孙大胆’，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咱们这地下水多深，谁敢打机械井，他就敢打。那时，他还是小队长，就因为他们队打了机械井，有了水浇地，产量上去了，才被提升为大队长的。咱们县因为边界和临县闹矛盾，闹到省里去打关司，县长都没词了，他一顿辩解，给县长解了围。从此，他的胆大在全县都出了名。”
　　高志远听了，细细回味，确实如此。吕助理来到这没见一个笑脸，而那么多大队长没一个发问的，只有孙大队长不仅连三叠四的发问；而且还有什么就说什么，好就是好，差就是差，一点儿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坦诚率真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