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感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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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那神一定是睡着了。
露娜抿唇。
身侧的少年身形瘦弱，面色苍白，一如从前斯文腼腆，看起来普通之极——如果可以忽略他正跨系同时使用浮空术与疾风之翼、面不改色地飞越沼泽的话。
“真是让人惊叹的魔力，不愧是……魔导师。”不意外看到少年因讽刺而脸红时，露娜想自己其实应该感谢他才对。
确实。
遇见熟人的好处之一就是，她可以享受不出力就穿越这片危机四伏的水域的待遇——被封了魔力后扔到担架上，由两位身手敏捷的精灵战士抬着前进。
转脸，露娜看见隔壁担架里五花大绑的芙洛拉正紧闭着眼。
“嘿，漂亮小妞，在想什么呢？”她吹了个口哨，引得精灵少女睁眼怒瞪。后者似乎想说什么，但因为被禁言而无法。于是露娜不由感叹遇见熟人的好处之二便在于，即使在不该说话的时候，她可以保留自己聒噪的权利。
身为人质能说能动，还有一大群容貌出众的精灵陪着。说起来，即使里德一世被要挟，也不可能有更高的待遇了。
多亏了他？
露娜又扭回头去盯着林奇，看少年刚刚褪下的红晕又一点一点自脖子地爬上耳根，觉得十分有趣，不由“扑哧”笑出了声。
“想……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吗？”她的老同学小心询问，仿佛唯恐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啊，只是觉得世界十分奇妙罢了。”少女转面闭眼，想要将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但很快她就痛苦地发现，只要他的声音还在耳边盘旋，那副多年不变的软弱神情就能很轻易地浮现在她眼前——让人厌恶。
“哎？是什么意思呢？”少年的声音中有一分抑制的惊喜。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不带任何情感地拒绝。
“这样啊……”
看，懦夫就是懦夫，连追问都不敢。露娜几乎又要讥笑出声，但还是咬住舌尖强忍。
自己当初在学院时是怎么认识这么个可笑家伙的？
少女自问，却发现自己压根儿就没有关于此的半点印象。仿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队伍中就凭空多出了这么木讷少言的少年，像影子一样安静。除了战斗中与大家配合还算默契外，几乎不爱和其他队友多做交流。若非最后一次任务中，他的叛逃让她印象太过深刻，露娜想，自己现在应该已经不记得这个人才是。
“露娜，你不舒服吗？”唯唯诺诺的语气。
少女几乎是放弃般睁开眼：“不，我很好，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能到。”
似乎欣喜于她的回应，他的语调立刻欢跃不少：“应该就快了……啊，你累了吗？”
“完全不。”虽然不知道正在出力的精灵战士听到这话之后会有何表情，但露娜想那一定精彩极了。
可惜现在的情况并不允许她爬起胡乱动弹。一旦掉下去，指望精灵能够发挥伟大的“牺牲”精神去救自己简直是笑话。还有林奇的同伴……即使他不在视野中，露娜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丝若有若无的杀意。在被迫听取了那么多秘密、尤其她的老同学还出声援助她后，少女就知道自己绝对逃不了。
涉及里尔萨斯领主坎尼亚巴登公爵、臭名昭著的食人鬼沙普还有消失已久的精灵族……真是不得了的麻烦。露娜光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唯一相伴的魔偶已被精灵长老收到了空间手环中。她周围不是受诅咒的精灵就是嗜血的恶鬼，要么就是不可靠的懦夫，哦对了，一会儿还有一只受伤的美少女精灵战士等着她去打倒。
露娜盯着头顶铅黑色的天空，只觉得那里似乎很沉，沉到仿佛随时都会龟裂，崩塌，坠落，然后狠狠将这个沉闷的世界砸至崩析分离……
“我们到了。”格林利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牵回了她的神思。
直到双脚重新感受到泥沙的柔软与湿润，露娜方才肯定他们短暂的旅程确实已经结束了。
海神殿呢？环视四周，少女略感惊讶。
出了沼泽，穿过最后一小片森林，他们最终来到岛屿北端乱石堆砌的浅滩前。嶙峋的海岩仿佛一群来自远古的海怪，静静地伏卧在漆黑的海水中，任海风与浪潮将他们原本青色的躯体漂成或灰或白的颜色。此刻风已渐强，穿过巨石间的罅隙，发出呼啸的声音，仿佛是这群沉默石兽发出的嘶吼。
“就是这里。”面对林奇眼中同样的疑惑，格林利夫给出了同样的答案，“我想我们可以赶在风暴到来前进入海神殿。”
真是个好消息。露娜下意识地转头，却看到身后芙洛拉的脸色已白得泛青。
可惜并非对所有人而言。
她无法抑制自己涌到唇边的冷笑，然后在身边少年莫名的神情中，若无其事地移开眼去寻找精灵长老的身影。虽然精灵的性格高傲得让人厌恶，但毕竟外形美观，赏心悦目。
然而让少女略感遗憾的是，不知何时格林利夫已经将袍子的兜帽戴上。因此她只能从精灵的挺拔的背影以及滑出的灰发肖想其下的俊美容颜。哦，还有他的手。
同为法师，露娜很快就将注意力转移到精灵长老的施法的手上：昏暗的天光下，那双不断张合屈折的手像盛开的白莲般秀美。
似乎在哪儿见过？脑中突然闪过的念头让她感到诧异。只是不待她想更多，脚下突然传来剧烈的晃动，
刚刚还安静匍匐在水中的巨岩好像在刹那间复活并开始缓缓地挪动。而原本就不平静的海水仿佛受到了召唤般开始震荡、汹涌、上涨。转眼间，三十人高的黢黑巨浪就兀然出现在岩群之后，似一头陷入狂暴中的黑龙般嚎叫着掀起双翼，遮蔽了他们头顶的天光。
要被淹了？
露娜茫然地望着仿佛随时会俯冲而下的巨大水墙，手脚不受控制地颤抖，说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大地的震动，抑或两者兼有。
原来光看着都会让人感到窒息……那么当初薇莎该有多害怕？
充斥天地的轰鸣声挤入耳中，震得她大脑发晕，思绪无端逸散开去。
“露娜，快跟上！”
林奇焦急的面孔在眼前蓦然放大，惊得她下意识地后退，却不料腕上一紧。少女想要甩开，可惜不成功——有别于外观的苍白纤细，少年的手劲出奇的大。
“快走……不然……海神殿……关闭……还有波洛……危险……”林奇焦急的劝告被巨浪的怒吼冲得七零八落。
抬头，露娜发现包围他们的水墙一直没有砸下来。而在它的最下方，怪石已经在震动中移为左右两咧，如长廊的支柱般围出了一条走道的形状，直直通大海的深处。
头顶光线渐弱，海浪怒吼愈响。心知再不走就真要被巨浪砸死在这里，露娜当下不再犹豫，跟着少年开始向前飞奔。
几乎是在踏入那无尽漆黑长廊的刹那，他们背后传来类似石闸重重落下的闷响，隐隐的，还有某种动物的尖啸，像是哭泣，又像是欢笑。那种近乎撕裂脖颈的发声方式，听得人皮肤发紧。
那是什么？秃鹫？灰狼？还是……
没来得及仔细分辨，她便被前面的少年拖着向前奔去。
仿佛有什么在身后追赶一般，林奇跑得飞快，连带露娜也不得不加快脚步。气喘吁吁中，她忽然发现这条黑暗甬道里的空气几乎可以算是凝滞，即使闯入者的行动也不能影响其分毫。而且明明只有一条路，她却感到他们似乎正处于无尽的回廊中，没跑多久就因为过多的回环旋转而迷失了方向。
或许是地面爬满水藻而比较柔软湿滑的缘故，除了呼吸，她甚至无法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死寂的、封闭的、无尽的黑暗……某些埋藏已久的阴湿回忆如狡猾的蛇般试图悄悄爬回，在她无可抵抗的时候缓缓缠上的心脏，慢慢绞紧直至窒息。
难以忍受。
她猛地停下，狠狠甩开他的手。
“露娜？”少年惊诧的声音。
“呼……呼……哈……”少女揪紧了胸口的衣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对不起，我似乎跑太快了。”林奇的话中充满了歉疚，“但是他们在比较前面的地方，我想我们得快些。”
“呼……呼……”
“怎么样？还走得动吗？要不……我背你？”他犹豫着提议。
“……不用。”
“好，那我们走吧。”
露娜习惯性地向背后一摸，却懊恼地记起自己的行囊还在精灵那里，不由咒一声该死。
“怎么了？”
“没什么，有东西落那群美貌的老家伙手里了。”
“什么东西？”他追问不舍。
“照明晶石。”
“呵，没关系。”他似乎笑了。很快地，她前方两步处便亮起了一团柔和的白光。
照明术。露娜自然认得这个术法。对于牧师来说只是入门的光明系术法，但对于法师来说却要耗费不少心力才能学会。
她一言不发地跟在少年身后侧继续前行，默默地注视着那团仿佛漂浮在空中的光团——光的颜色极纯，在黑暗的环境中映得那托举的手洁白细腻如石雕……
“像女孩子一样。”她不禁出声，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想要再说些什么掩饰过去，却发现居然没了言辞。
“露……露娜，”他的耳根蓦然烧红，反衬得血气缺乏的脸颊显出某种不自然的青白色，“你还是一点，额，没变……”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细弱如初生的猫仔。
“什么？”
“不，我，我是说露娜还是和从前一样……”他连忙大声重复，但耳根上的红却迅速地蔓延到了颊上，堪堪掩住了先前的苍白。
“哦，是吗？”她漫不经心地应了。
“是啊。”似是没有意识到少女的冷淡，少年忙不迭地应声，试图拼凑出更多的词句，“以前……以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说……说我的手……”
从老同学打结的陈述中，露娜勉强捕捉到了一点模糊的影子，似乎确有这么一回事。
“……是组队名单上报的最后一天，恩，我还没有找到、找到合适的队伍，是露娜……”
即使少年窘迫得再也说不下去，露娜也大概明了了相遇的过程。她推想该是自己队伍还差一个人，顺手就拉这家伙入了队。
但推测终归是推测，即使她的老同学似乎记得很清楚，但这段过往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甚至不是回忆。
“啊。”她模糊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其实，以前大家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很开心。”少年似很久没有说话的人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般，越说越是兴奋，连同手中的光也一起明亮不少。
“……那你为什么抛下大家逃跑？”露娜问出了长久以来的疑惑，虽然那结果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
“我……”光团猛地一晃，撞得黑暗仿佛受惊般地跳动了一下，“我只是扔错卷轴了，等我发现就已经……”
扔错？
露娜几乎要失声大笑：“原来我们的林奇魔导师也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但是充满智慧的魔导师啊，我想请问您，为什么在普通的团队冒险中，您要随身携带脱离卷轴？”
“因为……因为露娜说过要带。”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前一次任务的事了。”
“我我我多准备了一个……”
“因为害怕再次发生意外？”露娜冷笑，“果然谨慎……不过事实证明您的直觉非常正确。”
“不是的露娜不是的，”林奇连忙否认，“因为我施法太慢，所以想直接用‘冰环术’的卷轴困住它，但是确实太害怕才拿错了……而且那个卷轴，那是……”少年陷入了逻辑混乱中，不知该从何解释。
“懦夫。”
看到少年血色尽失的一瞬，露娜感叹自己终还是说出来了，在最不该激怒老同学的时候。
而就在她准备好接受这个软弱少年或哭或怒或争辩不休中的任意一结果时，他却笑了，仿佛强忍痛苦般挤出了一个笑：“对不起，露娜。”
“……”
“但……但是以后不会了。”仿佛感受到施法者的情绪，光团又明亮了几分，像是想要证明什么般。
露娜忽然意识到，正是因为有光，前方的黑暗才更显得深邃，且漫长得让人烦躁。
“灭了。”她盯着那光，“我不需要。”
光晃动了一下，似在犹豫。
“灭了。”
然后光消失了，唯有留在眼中的残影依然让眼眶隐隐作疼。
静默片刻后，少年先开了口：“我保证以后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
耳熟的话语。
在这样的黑暗中，她忽就生出被梦境包围的错觉。
（“只要你肯答应，我发誓以后绝不再撒谎。”）
……是谁，曾发过这样的誓言？
“……我绝不会在危险的时候逃跑，扔下同伴。我一定会好好保护所有人，一定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
（“虽然说讨厌我，但是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亲爱的露娜姐姐，从小到大。”）
……是谁，曾这样天真地坚信着？
冰凉潮湿的甬道中，少年坚定的誓言空空落落地回响着，带来遥远的记忆。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到里尔萨斯西境的暮光森林。那里长满了黄栌、梧桐还有枫树，秋天来的时候景色很美……”
眼前光的残影也已经消失殆尽，黑暗围拥上来，将所有空隙毫不客气地填满。
“……所以等这里的事情结束，露娜愿意和我一起去里尔萨斯吗？”
黑暗似乎有种奇特的魔力。少年说话不再结巴，亦有勇气流利地提出邀请。露娜想，如果现在有光的话，她应该可以看见他的眼中满满的期许。
“啊。”她听到自己应声，“我想我该感谢并接受你的好意……”
“真的？”
黑暗里，她的嘴角不由上翘：“只要道歉能得到死者的回应。”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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