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影庭梧》瑟瑟小鱼

1、祸端初现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是夜，华灯初上。金陵城内熙熙攘攘。花灯长明，袅音连绵，似乎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九衢三市之中。
　　苏渝却不同，他厌恶这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
　　透过万家灯火，他似乎望见了自己遥远的曾经，和那方不可触及的故土。
　　十年前，南蛮压境，敌众我寡，定方城下伫立着三万蛮人军队，可城内却只余寥寥千名将士。一夜之间，血溅满城。
　　蛮人屠了定方城，但留下了苏渝和兄长苏铭。
　　苏渝盯着那张缓慢靠近的深邃面孔，浑身僵硬，手指抠进泥土里，渗出血来。蛮人将军肩上扛着一把镶金纹龙的弯刀，月光倾泻，冷光阴森。
　　杀气腾幽朔，寒芒泣鬼神。这柄弯刀本应是极威风的，但就在几个时辰前，苏渝目睹了它的主人将整个定方城的百姓屠杀殆尽。如今看来，那伟岸的将军倒像是一尊嗜血的杀神阎罗。
　　“小子，你发什么楞？”杀神开口，满嘴蹩脚官话。眼前人突然发话显然吓到了苏渝，他打了个哆嗦，然后垂下头躲避蛮人质问的目光，不作回应。
　　“呵，汉人果真都是懦夫。”
　　“哈勒，把那个小鬼给我带过来。”蛮人将军站起来，取下肩上那把刀，细细抚摸。少顷，树丛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苏渝循声望去，名为“哈勒”的蛮兵身后跟着一个清瘦少年，他头套麻袋，手脚皆铐了锁链。纵使苏渝看不见那人的面容，他也能认出，那人分明是他的兄长。
　　蛮人将军看到苏铭，突然笑了起来，那张长满胡髭的脸扭曲到极致。倏地，他举起弯刀砍向苏铭。
　　弯刀破空，争鸣不绝。
　　“哥哥！”苏渝目眦欲裂，想要拽住蛮人将军，可他全身被锁链束缚，动弹不得。
　　苏铭以为血亲尽亡，本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当他被哈勒抓来此地时，内心不但不惧，反而生出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直到他听到这声再熟悉不过的“哥哥”，才觉惊恐。
　　他若是走了，那群蛮人会如何折磨他的弟弟？
　　但刀尖停在了苏铭脖子前，仅一指之距。苏铭屏住呼吸，双拳紧握，待那蛮人将刀收回，他才轻轻地呼出口气。
　　蛮人将军摘下套在苏铭头上的麻袋，露出一张苍白冷峻的脸。蛮人将军仔细打量着眼前少年，然后朗声道：“好小子！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怎的动也不动，不怕死么？”苏铭抬头，凝视蛮人将军。
　　“哈哈哈哈！既然不怕死，我便不杀你们。”
　　“但……”一语未尽，那蛮人便提刀走向苏渝，然后毫不留情刺入苏渝大腿。
　　“总要有人铭记乱世的苦楚。”
　　苏渝吐出一口殷红的血，他觉得腿上的肉好像被生生剥离开来，鲜血汩汩，不断从身体内流出。
　　那一刻，苏渝似乎失去了什么，五感滞涩，却只能觉出疼痛。他偏头望向苏铭，想再喊一声“哥哥”，但他虚弱至极，实在说不出一句话了。苏渝朝苏铭笑了一下，像是在安抚苏铭一般。
　　可这样的安抚没有作用，苏铭身形晃了晃，眼角染上一层绯色，泪珠无声滴落。
　　苏渝第一次看到他的哥哥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