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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金丝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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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遗物。”林黛玉背过身取下那半截玉佩,神色黯淡,目光游离,似乎在透过它感受母亲在世时的温柔。
众人一听,神色皆不自然,忙不迭变着花样宽慰黛玉。
王熙凤见着那半截玉佩,先前犹疑的猜想此刻得到了证实,不免感慨。
那是半枚质地致密细润,颜色晶莹剔透的极品羊脂玉佩,放入手中似有暖流自经脉往周身流转,令人通体舒畅。
她想起来了。
这样的玉佩她曾听老祖宗谈起。
是十几年前宫里的一位年轻有为的太医所创,据说是将药草的药性引入玉中以滋养佩戴的贵人们,效果极佳。
只是后来那太医因病故去,这手艺未曾传承下来倒是可惜了。
让她感慨的倒不是黛玉能持有宫中的稀罕物什,而是她这半枚玉佩正好与先前那位布衣秀才郎所持的相匹配。
这玉佩虽价值不菲,但以林家的地位求枚能滋养独女的玉佩倒不算难事,而后又将这等贴身之物当做儿女订婚信物也是顺理成章。
无论这玉佩的真相是否如同她的猜测,都绝不可能如老太太方才断言的此物为假。
相反,无论是信物还是这桩婚事都是真的,并且还得到了贾敏的祝福。
但是老太太既说了,没有这回事,她也便只能按此说法行事。
毕竟,若不是林妹妹,是宝姑娘入了这门的话她的日子不会好过。
只是,她还是隐隐好奇林妹妹本人又可知这事?
王熙凤也没打算将此事告知林黛玉便笑着揭过了话题,摇摇上前搂着黛玉单薄的肩膀,拿起手帕拭泪:“该打该打,竟勾起这伤心事。”
“凤姐姐,我没事,我很好。”林黛玉轻轻拍了拍王熙凤的手,仔细收好玉佩,虽口中说着无碍但神色明显忧愁许多。
薛宝钗的目光流转在那半枚玉佩的齿痕上,许是想到什么,微微抿了抿唇。
“怎么了?”
身旁的迎春察觉到薛宝钗脸上表情的变化轻声问道。
薛宝钗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见这玉佩像是一对,恐是颦儿将另一半收起来了没准也是有的。”
“另一半娘亲未曾告知我,父亲说许是娘亲将其收在家中祖宅,如此,无论我在何处便总能回家,我们也总有一天能够重圆。”林黛玉说着泪盈于睫悬悬欲滴。
众人一听皆静了下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林姐姐你别难过,这玉有灵性保佑着你。”
在气氛陷入僵局的时候,年龄最小的惜春忽打破了沉寂。
她的嗓音有些尖细,入耳是无尽的淡漠:“若不是这玉,当初二哥哥许是要砸那命根子的。”
“可见,是在天有灵的姑父姑母时刻保佑着姐姐,姐姐不用刻意去见他们,他们一直会在姐姐身边保护姐姐。”
是了,宝玉初见黛玉问起的那句:‘妹妹有玉没有?’
若不是黛玉真的也有玉,那以宝玉的性子定会闹得人仰马翻。
惜春的话令黛玉神色恢复了些,阳光打在她精致的脸上,令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眼里有闪闪的亮光,瞬间,她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感人至深。
气氛也从提起宝玉重新活络了起来。
黛玉顺势道:“二哥哥还未下学,待他回来了定要请他来我们诗社,到时他若作不出好诗可不准放他走。”
“颦儿这话说得妙,就是...”薛宝钗说完故意拖长音,端庄大方地接收着姐妹们好奇的目光,仍旧卖着关子。
探春首先按不住问道:“宝姐姐,你快说说就是什么?”
“就是到时候可别是某个说这话的反倒第一个心疼他作不出诗。”宝钗说完便轻点黛玉位置。
此话一出,众人回过味来笑着附和。
林黛玉被这番打趣依旧浅笑道:“我既说这话便是猜到这果,如何会心疼?倒是宝姐姐竟能想到这番,莫不是想好到时候若谁做不出诗要如何处罚了?”
“罚不得,罚不得。”王熙凤笑着起身拉起黛玉的手,接话道:“若罚了,到时候谁反倒恼了,我就不知道了。”
林黛玉知她们现在还陪着是想转移自己注意力,甚至隐隐牵引她将心思放在宝玉身上,切莫自怜自艾。
但她与宝玉确止步与兄妹之情并无其他,只道:“无论是谁被罚,外祖母必定会心疼。”
王熙凤见她神色自然,心中微叹,便也不在打趣,随口找个由头便散了。
紫鹃进来收拾屋子时,林黛玉正倚着窗台,捏着娘亲留下的半枚玉佩失神地望向远处。
“姑娘在看什么?”
林黛玉单手撑着窗,逆着春日微凉的日光,浓密卷曲的眼睫微微扇了扇,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显而易见的阴翳:“紫鹃,你看那只雀,怪像我的。”
紫鹃好奇地顺着黛玉的目光而去,只见将谢未谢的垂丝海棠上不知何时停着一只瘦小的金丝雀。
那金丝雀不仅瘦小,还被不知哪里来的丝线围困在那支垂丝海棠上飞不起来。
不期然,便是一阵风。
虽然微小却足矣吹得那枯萎的海棠摇摇欲坠,只是眼见着连带那只金丝雀也要坠下。
林黛玉不忍再看,转身要出门去救那只金丝雀。
却听见紫鹃惊呼:“姑娘,来看!”
林黛玉回眸,只见金丝雀身旁突然飞来了一只体格健硕的山雀,它虽来了却没有选择直接去救那只弱小的金丝雀。
而是耐心地在另一跟枝桠上惟妙惟俏地教金丝雀如何摆脱那缠绕在脚腕上的线。
“但金丝雀恐学不会。”紫鹃叹道。
黛玉眉间微蹙:“何以见得?”
“姑娘不知,这金丝雀定是趁主人家不注意从笼中飞来的,虽飞出来了,但自小娇生惯养,什么都不会,便是连求助都不会,若那山雀不直接帮她,我想它挣不开。”
林黛玉听完未曾答话,只是目光追随着金丝雀。
可与紫鹃的话相反,那弱小的金丝雀虽并未曾求助但一直在挣扎。
只是从一开始满头乱撞的挣扎变成在那只山雀的引领下有条理的挣扎。
虽还是很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是渐渐解开了缠绕的鱼线,与山雀齐齐飞走。
而困住它的垂丝海棠也在金丝雀离开的一刻轰然坠落,融入泥地里被往来的丫鬟踩踏。
“你猜错了,紫鹃。”林黛玉调皮地眨了眨眼。
手中的玉佩仿佛源源不断地向她输送着金丝雀挣脱牢笼享受自由喜悦的暖意。
心情高兴之余,想着那落满一地的花瓣也该寻个时间去葬了。
*
却说顾淮璟自贾家出门后便一路往城西龙门书院而去。
此番进京,其实只是为了给病重的母亲寻医问药,走投无门之时好在得到了院长的雪中送炭,准许他们母子借住在龙门书院。
但母亲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看病吃药,执意让他先去贾家提及与那位姑娘婚事后才能松口。
无奈他便只能莽撞的登门提及。
虽事情还未解决,但母亲应该能松口看病了。
他脚步飞快,穿过青石街来到一座气派的书院门前。
此时院门大开,正是书院内富家子弟们下学时间。
有位身穿大红箭袖的公子一溜烟跑在最前面,身后的书童使劲都追赶不上。
而那公子也因着急压根没看路,拐弯处便与要回家的顾淮璟撞个正着。
顾淮璟闪躲不及,护着怀中匣子连同信物婚书退了好几步缓了过来。
撞他的公子更是连人带物狼狈地摔在地上。
身后的书童扶起倒地的公子后,气势汹汹地朝顾淮璟骂道:“走路不长眼?敢撞我们国公府的宝二爷?”
顾淮璟没来得及听他叫唤,确认怀中之物无异样后,才淡淡回了句:“若说不长眼该是这位公子撞的我。”
贾宝玉虽疼得龇牙咧嘴但他生性喜好美人,虽理亏却还想着要哼哼唧唧几句,但抬头一见着面前这位公子模样便怒气霎时尽散。
少年郎姿容清冷,一双桃花眼如初春时节还未融化的暖雪,明亮,晶莹,柔和,干净,又似乎带不曾察觉的凌冽,他的唇色如温玉,明明还在暖阳下却无端给人清冷彻骨之感,仿佛天地间已无此人关心之事。
贾宝玉嘴里的哼唧瞬间转了个弯:“茗烟!这么说话呢!本来就是我冲撞的这位公子!”
茗烟被骂得悻悻退到一旁。
“皆是我不好,没仔细看路,可有撞到公子?需不需要我带公子去寻医师?若公子哪里伤着了皆是我的错...可否交个朋友?”贾宝玉笑容满面边说着一车子话边上前想仔细观察美人伤势。
顾淮璟见他如此,眉间拧成了结,但又见贾宝玉虽说着这些不着调话但眼神倒是清澈没有半分污秽。
倒真像是真心诚意来同他交朋友的。
可惜他并不想交朋友,只是拱手道:“有要事,恕不奉陪。”
贾宝玉想着也不能强迫别人交朋友便也不拦,只是默默注视这位方才还气质清冷的公子离开,但怎么看那背影都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不解的看向身后充当背景板的茗烟:“莫不是我言语不够真诚?态度不够端正?怎么这位公子和先前的林妹妹一般,皆是避我如蛇蝎?”
说完没等茗烟回答,他又猛地一拍脑袋,继续撒丫子跑在前边:“茗烟,快些,探春妹妹说今天去林妹妹那里商量诗社的事,可不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