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花前 ...
-
最外层的密草被拨开,三把刀剑被紧紧握住,等待着下一刻,冲出刀鞘。
钻出来一个十岁出头,梳着总角的小女孩。
众人同时松了一口气,除了石荼,她上下打量着来人,见她跑步的姿势确实拼尽全力像在逃命不像是来偷袭,慌张柔弱的样子不似习武之人,才稍稍安心。
小女孩从草里跑出来,见身侧路边上站着四个立眉竖眼的人,也不顾他们盯着自己的神色严肃,反倒朝他们跑去,扑进石荼怀里,双手紧紧抱住她的腰。
“姐姐救命!”她嚎完抓着石荼不放,眼泪一从眼眶中涌出来,便哭个不停。
石荼也不知这是不是徐正或者别人派来的新陷阱,正手足无措时,草丛中又窜出四个举刀的大汉,穿着破旧麻衣,留着络腮胡,眼睛齐刷刷揪着小女孩,奔向自己。
陆振神色一凛,抽出腰间佩剑,将砍向石荼的刀挡开。
石荼摸摸怀中的小脑袋,轻拍她的肩,安抚她放开自己,提刀加入陆振何攸与那四个大汉的战斗中。
这四人武艺不精,眨眼的功夫便倒下三人,血溅了一地。
最后一人见势头不妙,忙丢下刀,一改方才凶悍蛮横的脸色,跪下求饶:
“好汉饶命!我们是渭州的灾民,流浪到这白虎山上落草为寇,小人上有老母,下有幼子,实在是走投无路。小人把钱财悉数归还,求好汉大侠爷爷奶奶们手下留情,放小的回去,给我们一家老小留条活路。”说着解下腰上缠的口袋,倒光里面的金银。
何攸怒道:“你们为了活命,就要追着孩子不放?”
“放她跑进城去报官,我们也会怕。”
女孩带着哭腔嘶声喊道:“你们杀了我爹娘,就该把你们都抓起来斩首示众!”
何攸甩了甩剑上的血,移步上前道“我不可能放你去继续害人。”
陆振从怀中摸出一把竹扇,截住了何攸直刺向土匪咽喉的剑。
陆振看着那人瘦黄的脸上双眼凹陷,方才他过招的动作生疏,暗忖去年盛夏郢城南面的渭州确实暴发了大洪水。不想短短一年,灾民就聚在白虎山上,拉帮结伙成了一窝盗匪。
“你们在此地流落,早晚也会被官府剿灭,不是长久之计,我军正在与北方的胡人大战,有才能的人应当为国效力。”陆振将竹扇伸到他面前,“把这个给你们首领,让他去京城找兵部郎中赵谷忠,他会收留你们的。”
那大汉接过扇子,抱拳道谢,走回山中。
女孩停下呜咽,用手背拭了脸上的泪痕,向他们施礼道:“在下阙婳,多谢几位姐姐哥哥出手相救,感激不尽。”她眨着眼,睫毛忽闪挂着还未干的泪珠,楚楚可怜。
石荼所有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你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我跟着爹娘离家逃难,路上被土匪拦路劫掠,就在那边。”阙婳说着指了指石荼他们来时的方向,“只活下来我一人,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求哥哥姐姐们带上我,我情愿为奴做婢,忠心服侍。”
石荼知道自己身边满是危险,不该带着她,偏过脸去犹豫不决。阙婳见无人应下,便声声央求众人别丢下她。
石荼听着阙婳的哭腔,忍不住想起自己小时候四处漂泊的情形,怕她刚逃脱虎口又入狼窝,一把揽过她,拉她上马往回走。几人去土匪劫道的地方,把她爹娘安葬下,骑马带着她往城里赶。
夜幕彻底降临,众人进了凤凰城,找了一家悦来客栈落脚。
何攸看着阙婳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着对只顾着看阙婳的石荼道:“你小时候也是这般能吃,吃不饱还来抢我的馒头,没想到你也有没胃口的时候,这几日都消瘦了。”
石荼翻了一个白眼,道:“我也该去找大夫瞧瞧,不光没胃口,这几天还总是闻到醋味。”
话音未落,店小二端上一盘醋溜土豆。
看见自己爱吃的菜,阙婳两眼放光道:“姐姐你鼻子没问题,确实是醋味。”
何攸轻叹一声,道:“妹妹,跟在我们身边可是很危险的,你还是想想有没有别的亲人去投奔吧。”
阙婳哽住,咽下嘴里的饭,咬了下唇为难道:“可是,我没有别的亲人了。”
“若是不介意,去我府上吧。”陆振接道,将几人的身份向她介绍了。
听见石荼是陆振身边的侍卫,阙婳笑了,点头称愿意,陆振便让曹荣明日带她回京。
饭后众人各自回房,石荼和阙婳要来了热水沐浴。石荼给她换下满身泥泞的衣服,擦干净她沾着尘土的圆脸,像照顾寒霜坞里的小妹妹一样。她生得细皮白肉,想必是家中精心娇养的女儿。
阙婳问:“姐姐,你们什么时候回府啊?”
石荼拧帕子的手停了一下,避开她期盼的目光,道:“我……也许不会回去了。”
阙婳撅起嘴问:“为什么?”
“我不是陆府的人,是陆公子雇来的保镖,只是护卫他一时,等他治好病,我就要回原来的地方了。”
“原来的地方是哪?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呢?我想跟着姐姐学武,你不在我跟谁学呢?”阙婳皱起眉头,拿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她。
石荼轻轻笑道:“丞相府里,有两位姐姐,她们会照顾你的。陆公子也很好,你不必忧虑。”
两人沐浴后正要睡下,陆振派曹荣来叩门,叫石荼去他房中。
“方才我和曹荣街上买药,见这个做得精巧,就捎回来给你们。”陆振递给她一个木匣。
“谢公子。”
石荼接过木匣打开,银色棉锦上放着两支绸缎石榴花钗子,金钗上红绸石榴花瓣轻颤,烫得栩栩如生,咧开口的石榴内一颗颗红玛瑙泛着紫光,晶莹剔透。
她含笑看着,陆振仿佛看穿她的愁绪一般,道:“若是过去也能捡到你,该有多好。”
石荼道:“公子院内的仆人不多,怎会买到我?”
“仆人不多,是因为我不相信别人,院里的下人都是我娘身边从前的旧人。”
“那公子为何会相信我?”石荼漆黑的眸子聚焦在他脸上,渴望知道真实的答案。
陆振又用灼灼的目光看着她,温声道:“因为你功夫出众,又心善。”
他收回目光转到远处,走过石荼身边,背对着她倚窗,望着窗前街市上一盏盏接连熄灭的灯火,低声道:“现在陆府又多了一个需要你的人,你会有多几分留下来的意愿吗?”
石荼沉默片刻,道:“公子外出治病,或许需要我们江湖人士做路引,只是日后公子病愈,还是听夫人的,找些对公子更有益的人来护卫吧。”
陆振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如炬:“我的确需要你,不论何时。”
背后语气真挚的话直击心灵,石荼比挨了刀剑还难受。
“公子说笑了。”她强稳心神,快步逃了,生怕自己下一秒就将真相全盘托出。
次日清晨,众人送走了阙婳,石荼回到客栈,去后院练剑。
寒蝉持续低鸣,六师兄和陆振的面庞在脑海中来回翻转,她挥刀练着游龙出水,脑中拥挤发胀的烦愁思绪才有所缓解。
石荼渐入佳境,一时忘记了所有难题,也没听见身后渐近的脚步声。留意到有人靠近自己时,那人已靠得太近,进到刀的攻击范围内。
她下意识转身将刀抡到那人面前,刀尖停在他颈前生了黑锈的银锁上。
何攸抱胸定定看着她,酸道:“不在屋里和陆振打情骂俏,还记得练武啊?”
石荼收起刀,道:“你来了以后,我们还没比试呢,过两招?”
何攸的目光移向她手中长刀,凝望着刀锋:“你的刀都不快了,我们去买块磨刀石吧。”
话音一落,何攸推着石荼出了客栈,在街上随意找了一处僻静小巷。
石荼光是看他面上凝重急切的样子,便知道他又要催促自己下决心了。他在那个诱饵出现的七月半后,他们出发去郢城的前一天,独自出门了,大概就是去与那个矮个诱饵接头的。
石荼率先开口,问道:“那个小孩,不是徐正派来的又一个陷阱吧?”
“你想多了。”何攸见她为陆振这样多虑,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几日气我的次数,都要赶上这十几年的总数了。”
“毕竟,我从来也没杀害过好人……”
何攸嗤之以鼻道:“好人?陆振做的善事,能抵消掉他做的恶吗?”
他俯下身,将脸贴得更近些,道:“你下次绝对不能心软了,更不可以透露给他半个字。”
石荼站在原地不动,心中蓦地一沉,下定了决心,抬眼和何攸对视,问道:“如果我要站在他那边,你也会和徐正一起除掉我吗?”
何攸直回身子,倒退一步。
见她嗫嚅的样子,他失望地缓缓摇头,蹙眉道:“徐正会联络宋和来杀你,根本不用派自己人。”
明明才认识三个月,明明中元后第二天告诉自己,她不会再控制不住心软。没想到来了凤凰城,她看陆振的眼神似乎又变了,好像她以往在寒霜坞时看六师兄一样,真不知道陆振给她下了什么蛊。
什么时候能不再反复无常,认清她不该想的事。
他加重语气道:“他只是你的麻烦,不是你的归宿。”
石荼转过身侧对着他,道:“我知道。”
何攸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望着北面的巷口,喃喃道:“等忙完了这件事,我们就走吧,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石荼苦笑道:“可我时常隐隐有种预感,我们逃不掉。”言罢抬脚朝巷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