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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新荷与朝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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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向长吟果然常常同孟子歌一起上学。向长吟起得早,往往一边喝豆浆,一边站在大樟树下等孟子歌。深秋樟树的果实已经非常熟烂,黑色的小果子迫不及待地掉在地上,脚踩上去有“噗噗”的脆响。向长吟大概低头踩三分钟左右,就会听见居民楼三楼铁门“砰”一声关上的声音,接着是女孩儿轻快地踏下楼梯声,身后跟着一串唠唠叨叨的叮嘱。
她就这样迅疾地闪下来,站到一楼大门前,定定神。隔着一扇门,孟子歌拉拉裙摆,向长吟理理头发。
“向长吟,早上好。”
早上这句话,倾注了孟子歌所有的元气。
和向长吟一起走在这条路上,与和汪妍走在一起不一样。小学五年级,男生女生之间开始有了一条暧昧不明的界线,他们的心思不再一清如水,不再有不分彼此的单纯。界线以外的世界,未必不好,那些懵懂悸动的情愫,正是这群孩子所向往的,只是谁都不敢逾越,年少的心是初生的新荷,只能承受一些浅浅的,像露珠般轻盈剔透的喜欢。
因为这条界线所在,孟子歌没法把向长吟当成汪妍推心置腹地讲话。她始终觉得,一旦她和向长吟走出了校园,他们之间的身份就游离在同桌、同学以外,但他也算不上她特别好的朋友。
向长吟的思维倒是非常简单,在这条路上,他把自己小学前几年随着父亲辗转各个城市读书的经历都告诉了孟子歌,他毫无保留。以及他希望,这条路长得没有尽头。
如果想和她一起走路,走也走不完,这就是喜欢吧。向长吟想起和爸爸妈妈每次的饭后散步,总要走到灯火阑珊才罢休。
向长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孟子歌的呢,也许就是他第一天来到这个班级,孟子歌站出来维护他的时刻。也许是更早,早到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
“那你去过好多地方,真好,我只去过杭州。”孟子歌羡慕地感叹道。
“嗯......”向长吟收回愣在孟子歌侧颜的目光,“我爸爸说以后还会带我去的,”他忽然心思一动,“以后我每去一个地方,就给你寄一张明信片。”
“那你会不会去新西兰?我在百科全书上看到说,新西兰有个小镇,可以看到好多好多星星。”
“会的。”向长吟坚定地点点头。
他以为一切美好都会停留于此,
但是莫盛楠回来了。
早自习铃响之后,孟子歌带领大家读课文,她走在小组的过道之间,煞有介事地维持着纪律,偶有几个临时抱佛脚赶作业的同学,孟子歌也从不点破,甚至会故意帮他们挡一挡老师的视线。
读着读着,班上往往分成两股势力,一派读得慢,一派读得快。总有那么几个不嫌事大的,为了维护自己一派的节奏,扯着嗓子大喊,外人听来就像吵架。这时候就需要课代表喊停,然后重新起头。可这天孟子歌还没喊停,读书声就渐渐弱下去了.....
她回头,看见莫盛楠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倚在门边的扫帚放置不稳,“哒”一声砸在她的脚背上。
她还是梳着两条萎靡不振的低马尾,穿着比常人厚的衣服,怯怯地站在那里。她的皮肤还是灰白的颜色,脸上敏感脆弱的红血丝越发明显了。她好像又瘦了一大圈,臃肿的衣服空荡荡地遮住她单薄的身体。她的眼睛倒是很好看,始终水灵灵的,如同初初入世的小兽,带着天生的羞怯和惊惶。
但没有人会注意她的眼睛,他们只会看到一个灰扑扑的莫盛楠,以及她定时炸弹一般的、极度敏感的神经。
班主任正好走进来,路过莫盛楠身边,疑惑地望了一眼,“怎么了?”然后便注意到孟子歌身边坐着的向长吟。
通过孟子歌的眼神,向长吟已然明白这就是孟子歌从前的同桌,那个在他哥们儿口中传说的,被众人所厌弃的边缘人物。
“老师,我坐哪里?”莫盛楠开口问,声音甚至带着酸楚。
“哦,”班主任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一众学生,“你之前的同桌现在和新同学坐了,你暂时就坐第一排这里吧,和周冲同桌,正好看得清黑板。”
周冲是班上典型的后进生,因此被老师安排了特座。
孟子歌紧紧盯着莫盛楠,脸上露出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
“我靠......”周冲把铁皮铅笔盒重重地往前一推,尖锐的碰撞声掩盖了他的粗话,“我可不想和这个神经病坐一起......”
对于讨厌的人,他们从来不吝惜于展露内心的恶意。
老师早已见怪不怪了,淡淡地斥责一句,“再说小话到后面站着去。”
铅笔盒撞在讲台边缘,也撞在莫盛楠心上。
其实她并没有错。
她低着头快步走过讲台,目不斜视地在座位上坐下,周冲装模作样地往另一侧挪了挪。接着莫盛楠拉开书包,一样一样地把语文书、作业本、铅笔盒,水杯扔进课桌里......抽屉里回荡着闷响。
她一边泄愤似的扔东西,一边用很轻的声音念着,“你们都不喜欢我,都讨厌我,都不喜欢我.....”
这声音在鸦雀无声的班上,清晰可闻。
孟子歌觉得,她话语中的“你们”其实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周冲,一个是她孟子歌。
向长吟被震惊住了,他也许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第一次见到有人神经如此脆弱,像幼儿一样任意发泄自己的不满。他瞬间明白了男同学脸上嫌弃复杂的表情,女生言语间无可奈何的回避。就连孟子歌曾经提到莫盛楠时,她也只是说,“她的钢笔字很好看。总是听我讲话不嫌我烦。”
感到向长吟转过头来,孟子歌也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她的眼神里有瞬间的不舍与难过,向长吟捕捉到了。
所以下一秒孟子歌大义凛然地站起来,说“我和莫盛楠同桌吧!”的时候,向长吟并不十分难过。
能被她牵挂就很好了,
坐在哪里,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