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异闻录》水马是一种路障

23、忘川学院16

　　谢浔低着头，缓缓将那旧书册放在桌案上，手指无意识地蹭了蹭翘起的页脚。指腹传来刮擦的触感不痛不痒，就和书中所写的“悲欢离合”一样。

　　他曾经对人间流连忘返，那里有与冥府归墟截然不同的烟火繁华，而人类生老病死的种种苦楚，对于他来说也根本不存在。正因如此，他看人间，便如同隔雾看花，始终隔着一层。

　　人间的种种际遇，但在他漫长无尽的时间里，不过是烟花一瞬，还来不及撼动他的心，就已化为一捧黄土。

　　奈何有人偏要撞他这一堵南墙。

　　初遇是在荒山之中，他百年前藏酒在山洞，去取时却发现已经有人鸠占鹊巢。

　　山洞里火光闪烁，气氛却并不祥和。一个单薄的少女被几个汉子堵在角落，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悄无声息地与他们对峙。

　　谢浔在洞口听见他们的争执。

　　为首的男子悄然走进一步，劝那少女道：“人都活不了了，还管你那小畜生？快把它交出来，等炖熟了给你分一口汤喝，也好暖和暖和。来，听阿伯话。”

　　“是啊，走了这么远的路真的遭不住......丫头，你行行好吧！”

　　“我们是看着同村的情分，你若是不念着这情分，也别怪我们不客气！”

　　少女身体紧紧贴着岩壁，脸色雪白，强作镇定道：“你们让我出去，我去给你们找野果，去抓兔子回来。”

　　为首的男子直勾勾地看向她怀里：“你这不是有现成的，先熬过这一顿吧......”

　　“就是啊，现在月黑风高的，怕是不好找。”

　　几个人越围越近，少女将手中的短刀伸出去挥舞两下，厉声喝道：“别过来！”

　　围住他的男子被她忽然这一下，惊退了一步。互相对了对眼色，再次围了上去。这少女有短刀又能怎样，两条胳膊加起来还没有他们一条粗壮，况且他们还有这么多人。

　　少女暗暗低头看了看怀中，眼中的担忧逐渐转为绝望。就在此时，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洞口处传来。

　　“抱歉，打扰了。”

　　“谁？！”

　　几个男人不约而同回头看。

　　少女趁此机会猛踢了火堆一脚，顿时火花四溅，她当机立断，拔腿就向着洞口处冲了过去！那壮汉倒也反应迅速，第一时间伸出手去抓，可惜少女轻盈敏捷，他只扯掉了她的斗篷。

　　少女轻巧地回身，藏在来人身后的阴影之中。

　　谢浔偏头一看，见她怀里藏着一只小猫，因为害怕的关系瞳孔瞪得溜溜圆。

　　少女的眼睛和小猫一样，抬头看着他恳求道：“你可不可以救救我的小猫。”

　　他答应了。

　　从此以后，身边就多了个粘人精。少女说她爱睡觉，所以叫眠眠。可是眠眠在跟着他的日子里都起得很早，他知道，这是怕他会不告而别的缘故。

　　眠眠一直都有着敏锐的直觉。

　　她问他：“你能不能爱我？这样我就不用怕你会走了。”

　　谢浔只是笑。

　　“你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只小猫。我对你的喜爱，与你对小猫的喜爱并没有不同。”

　　眠眠似乎也并不惊讶，只是抱起小猫，蹭了蹭它毛茸茸的脑袋。小猫多好啊，又软又暖，呼噜呼噜，像是一朵绵绵的小云。

　　“我的小猫陪了我很久很久，它对我而言，就变得比其他的人更重要。如果我陪伴你很久，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重要？”

　　“也许。”

　　眠眠歪着头问他：“要多久才足够久？”

　　他想了一会儿。

　　“十世吧，我也许会记得你。”

　　后来，少女随他十生修行，累积十世功德，受封地仙，入驻冥府。冥府再见时，他白发如霜，面上戴着代表冥君身份的银色面具，如同一座终年覆雪的高山，声音却一如既往低沉温柔。

　　他从高处走到她面前，轻言：“眠眠，恭喜。”

　　人类与鬼神不同，人的本性是贪婪而得寸进尺的生灵，少女十世苦修并不为得证大道，只为得证他一句无心之言。

　　可是自从被他认出的那一刻，少女所求便不只是被他记得而已了。

　　她没有对他说过一句修行辛苦，亦或者分别后又遭遇了什么苦难。只是抬起手摘下他的面具，对着那张惊鸿一顾的脸笑得灿烂。

　　“我如今是冥府地仙，可不可以不当小猫啦？”

　　他明知故问：“那么眠眠想当什么？”

　　"可不可以做你的心上人？"

　　再后来，少女与冥君像是在玩躲猫猫，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上天入地寻找，找不到便不罢休，也从不说放弃。

　　她甚至偷偷跑去月老庙，打听他的姻缘。可惜月老告诉她，地仙与鬼神连红线都没有，全看造化机缘。

　　少女便问：“那么鬼神婚配当如何？”

　　月老闭眼叹息，虽然知晓这小仙的妄念绝无可能，但还是如实相告。

　　“泰山府下立碑盟誓，按下手纹缔结契约，共担天劫，共享命脉。”

　　于是她独自去泰山府下立了碑，盟了誓，按了手印。然后告诉他：“你想什么时候去补上都可以，不去也可以。但是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永远都愿意和你在一起。”

　　她所说的每一句都当真。

　　就连他顶着滔天大罪被押送阿鼻大地狱，她竟也找了过去，非要趟这一趟浑水。

　　为了救他，十世苦修烟消云散，只剩摇摇欲坠的一缕残魂。

　　无人得知朔泽冥君叛逃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泰山府补全了誓约碑文，按下手印。眠眠因结契分享了他的命脉，并未消亡寂灭，一缕残魂被他安稳放入轮回。

　　他想，人间这样好，眠眠应属人间。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荒城再遇见她。在荒城看见她的时候，他心中隐隐燃起的怒火竟然连自己都惊讶。

　　他当初小心翼翼将她安放在人间，她却偏要死给他看......该说不愧是古灵精怪的眠眠吗？最擅长让他意外，让他惊讶，让他头疼。

　　所以这一次，他决定带她在身边，毕竟已经是命脉相连。

　　眠眠所求，他若是能给，一定不会吝啬。只是人类的七情六欲离他太遥远，对他而言很难理解，也正在用心学。

　　只是天赋不佳，就快要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