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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决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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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庄予弦来访。
也许是他家谷主送来的药起了作用的缘故,他今天倒没有咳嗽得太厉害。只是兜兜转转面无表情地扯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无谓事情,外加毫不客气地吃光了自己面前盘子里的所有糕点后,才开始以极不正常的方式切入正题。
“方才于后院一游,在下好像发现……咳咳……贵教所饲之鸡比我谷所养之鸡小了很多。”庄予弦以一种极其自然的态度极其严肃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差点被嘴里的一口茶给呛到。
彤云又跑去了若澜阁,我只能郁闷无比地自己默默顺气,一边还得不动声色地继续听庄予弦准备说什么。
“咳……由此可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想要人才发挥出最大的效用,就必须将其放在一个对其有利的环境中。”庄予弦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我点点头,却忍不住暗自腹诽道:为什么这个人每次举得例子都很奇怪?
庄予弦默然了一瞬,突然话锋一转,仿佛字斟句酌般一字一顿缓缓道:“虽然很无礼,但在下还是想说。若教主当真是惜才之人,是否可以考虑……让彤左使跟我回碧溪谷?”
平地惊雷!
我皱起眉,沉下声音道:“庄公子何意出此言!彤左使于本教不可或缺,是我的左臂右膀,庄公子贸然开口相邀,实有逾矩之嫌!”
“教主是如此以为的么……”庄予弦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凉薄的笑容,端丽面容上一片泠然,“既然教主亦是惜才之人,就应该站在彤左使的角度为他着想一番,而不是仅仅用主子的名义将他拴在身边!”
“你……”我紧了紧握在手里的茶杯——我什么时候硬将彤云拴在身边了!况且,庄予弦凭什么认定碧溪谷一定比流清教更加适合彤云?!但是庄予弦一反常态,迫不及待地打断了我的话:“教主待彤左使怎样,您自己心里清楚!”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绯色眸子中的烈焰几乎要将一切燃烧殆尽,我静静地迎上他的目光,那里面与藏了太多我不能理解的东西,仿佛无奈、控诉、愤怒、迷惘……到最后,竟化为无边的怜悯与憾恨,“长此以往,只怕您终会失尽人心!”
“我流影谷内事务,什么时候轮得到外人置喙了!”任是脾气再好的人,面对这样毫无理据咄咄逼人地质问也会不悦,况且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庄公子身为碧溪谷来使,对自己的身份理应有自知之明。然而今日您的种种举止言辞,屡次妄图插手我教事务,实在让人无法不怀疑您的居心何在!”
这样静默地对峙了有一会儿,庄予弦抿了抿唇,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向我略略一拱手后缓下声音致歉道:“抱歉,是在下失态了。其实在下此次前来,是向教主辞行的。毕竟我与谷主已离谷多日,诸多事务急需处理。关于彤左使的事情,实在深感歉意,没想到竟会令教主如此不悦……关于渡云楼的事情,请教主仔细思虑一番,毕竟不论怎么说,我们的共同利益都是相同的。最后,庄某还是想说……”他停顿了一下,抬起眼认真地望着我,这才接着说了下去,“请教主善待彤公子!这世间可能有千万个流清教左使,但是……却再没有第二个这样的彤云了……”
我有些愕然地望着庄予弦在说完他想说的话之后,向我一拱手潇洒地扬长而去,心下不由开始揣摩起他这番话的用意。不过——彤云什么时候招惹上这样的人了?
庄予弦并非善类,他刚才那番话中有多少是在试探彤云在我心中的地位我也知道几分。只是听他话里的意思,怎么好像我对彤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不可原谅的事情?
想起当初我问彤云自己有没有为难过他的时候,怀里那有些僵硬的身子,我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对自己的枕边人,竟不比一个外人了解多少呢。
我正望着远处出神,却不小心手一滑将茶杯掉了下去。我望着那堆形状不规则的碎片以及碎片四周飞溅的茶水,再次确认了一件事情——庄予弦,果然是一个非常讨厌的人啊!
彤云傍晚回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战战兢兢的。吃饭的时候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虽然平日里也没见他吃的有多开心,但起码没有像今天这样,明明碗里已经没有饭了,却还是拿着空筷子往嘴里送,一边有些呆然地望着窗外。
我既不希望他抱起来太硌手,又不想看见筷子被咬断这样的悲惨事情发生,于是只好清咳几声提醒他别再发呆。彤云倏地回过神来,慌忙中将筷子掉在了地上,他有些无措地“啊”了一声,表情万分的呆。我终于无力兼无奈地扶额闷笑起来。天,药师这个人每天都这样可爱,我该怎么办?
我自顾自地笑完后,发现彤云好像又开始有些恍神。我于是马上恢复了刚才那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唤盈袖进来换双筷子。
沐浴完之后,我坐在床上,将彤云抱进怀里,玩着他的头发。他有些不安地在我身上蹭来蹭去,犹犹豫豫了好久才开口:“教主今天不开心吗?”
“哪里有,”我讶然,敢情他这一晚上的忐忑不安就是因为担心这个?想明白了之后,我倒真是有些不开心了,伸出手去环住他,一边沉下声音问,“听谁乱嚼舌根了,嗯?”
“没有……”他动了动身子,拉住我的衣襟——这是他不安时的习惯性小动作,“只是,杯子……”
我恍然,居然是自己把他给吓到了,真是……我略低下头去,细细碎碎地吻着他的发安抚道,“今天手滑不小心摔了杯子,忘了叫盈袖她们收拾罢了,你总是想太多,彤云……我呆在怀云苑里,怎么可能自己气自己?况且,即使我再不开心,一看到你的话,就什么脾气也没有了啊。”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是有些呆地张了张嘴。片刻后突然想明白了我说了什么,于是欣喜到有些难以置信地攥住我的衣角,纯黑如墨的眼眸中流光溢彩,甚至忍不住凑上来亲了亲我的唇角,倒把我给吓了一跳——这个人以前可从来没有主动亲过我,不过嘛……我忍不住微笑起来,现在这样好像也不错?
我躺下来,将彤云抱到我身上,他有些兴奋过头地滚到了床的内侧,我转过身去抓住他来亲,他的脸粉粉的非常可爱。
我突然心里一动,想起今天上午庄予弦说过的话,于是将彤云抱过来拦在怀里,带着些哄小孩的语气轻声问:“彤云,教主对你好不好?”
他愣了愣,然后很快地回答:“教主当然对彤云很好!”一边回抱着我蹭了蹭,抬起头来望着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真的吗?”我低下头去亲他,一边继续诱哄道,“从以前到现在,教主都都待你很好?”
“嗯……”他夜色般的眸子中仿佛落入了点点星光,又被朦胧的月色染上些许迷茫,有些无意识地重复着我的话,“从以前到现在……不对!”
他的眼神瞬间清明起来,排山倒海的惊恐与戒备刹那间涌了上来,仿佛方才的所有温情都只不过一场幻觉。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推开我。
我心疼地感觉到他在我怀里难以抑制的轻颤,于是默然地放开他,心里却不由翻卷起一阵惊涛骇浪:看来我以前对他何止是不好,几乎可以用“残酷”来形容了吧!若非如此,怎么会连庄予弦都忍不住逾矩劝说,又怎么会让……会让他仅仅是想起过去,就露出这样惊惧的眼神?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寒冷,彤云又蹭过来,一个劲儿地往我怀里钻——他总是这样,明明有时候很怕我,但被我吓到之后却还是下意识地寻找我的怀抱汲取温暖。这样的举动,实在是让我无法不心酸,无法不去怜惜他……我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将他抱回怀里。
——他已经离不开我,我也不认为如庄予弦所说的,我有放开这个人的必要。既然如此,我又怎么甘心做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任一切的真相被埋没,而成为日后伤害彼此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