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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长渊六年十二月癸巳,长安

      冬夜,寒风料峭,乌云压境,一场暴风雪正在大殷朝上空酝酿。

      子时刚过,城门巡防的兵士强撑眼皮等待换岗,带队都伯马三心神不安,对手下人惫懒的站姿不时低声喝斥,料想他守防皇城二十余年,还没见过有人在天子脚下作乱,但这种预感......他摸了摸城墙上的巨弩,铁包的机身暗哑无声,只待破风时的一鸣惊人。老伙计,白虹贯日入苍穹,希望永远不会有你的用武之地啊。

      “奇怪,都过了一刻钟了,谢东这小子怎么还不到?”马三正当诧异,此时远远的街角转过一队披坚执锐的士兵,为首的打着红灯笼,朝城门小跑过来。定睛一看,正是谢东。“马兄对不住对不住,哥几个在红坊小酌了几杯,起晚了。”谢东大大咧咧地冲马三喊。

      等他走近,满身酒气和胭脂味扑面而来,马三忍不住教训了几句:“下次少去烟柳花巷喝酒,那里人员杂,容易误事。”

      “好好好,马大哥说的是,我这不偶尔一次?”谢东根本没当回事,还和其他兵油子挤眉弄眼。马三看他依旧吊儿郎当,叹了口气,只好交接长戈和令牌,走下城楼。

      “马都伯,听说谢东再往上就得是城门侯了......”辛覃欲言又止。

      马三点了点头,不置一词。

      辛覃紧跟几步,又说:“可都伯,这原来是你的位子啊,谢东酒囊饭袋,他何德何能。你甘心?”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把他杀了?他的背景比你我想的都深,城门校尉他都不放在眼里,不然他怎么不顾校尉三令五申整夜饮酒作乐。校尉对他的行径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如果只是去青楼倒也还好,我只担心他或他背后之人所图甚大。”马三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辛覃压根看不出来谢东是个狼子野心的人,干笑几声:“都伯怕是多虑了。”

      马三没有再说话,沉默地走出几十步后,猛地停住,回头遥望北阙高高翘起的一角飞檐。
      利箭划破长空,似流星飞芒在马三的瞳孔中越放越大,带着血气和兵戈,势要一改天日。

      酝酿了半月的雪终于落下。

      景和宫内,年轻的皇帝睡得并不安生,他紧皱眉头,反侧难安,突然,宫外传来一阵骚动,响动越来越大,忽犹如按下暂停键,宫内外透出一丝诡异的静谧。皇帝本就疑心重,蓦地睁开眼:“来人,更衣!”

      内侍捧着冠履袍带进来,服侍皇帝更衣。

      年仅二十六已在位八年的他鬓边已染风霜。年富力强却毫无建树,内外之事都要经过姑母晋阳大长公主的“商讨”。他是个傀儡。

      但是,他不甘心。明明今年就该自己亲政的,还得事事听从别人摆布……
      皇位只有一个,可想坐上这个位子的有千千万万,目前他只能沉潜等待,磨砺爪牙,他太明白历史上想反抗的傀儡的下场了。

      木偶嘛,能被操控便是最大的价值,一旦有了自己的想法,就会失去利用的价值,虽然可惜,也只能丢掉了。

      他看了看锦绣华服,不由想起了和母妃在冷宫穿又紧又脏的衣服的日子。那时内侍宫女都没什么好脸色,皇后那里像打发叫花子的例钱少得可怜。母妃抱恙后又怠误了就医的时辰,她在少年的怀抱里死去。然后手眼通天的晋阳把他带出宫躲过了夺嫡时屠杀,最后在关键时候将他推到前台——在他的兄弟姐妹在自相残杀和被诸方恶意推波助澜之后。

      他对他们没什么感觉,唯独对德妃所出的九公主有些印象,说是大殷最受宠的公主。很可爱也很善良的一个皇妹,常拿父皇赐她的点心分给他吃。最后四皇子逼得德妃跳井,这孩子也死了。

      他即位后什么也没有要求,只要求晋阳把四皇子贬谪岭南。又发一道诏令,半路屠戮四皇子家眷母族一百三十口。晋阳没问原因,只当是他为了报复那么多年被贬冷宫之仇。她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抚,临走前留给他一抹残忍的笑。
      那时他终于把皇权和杀生与夺结合起来看了。

      做完这些后,他突然觉得没意思了,九公主不会复生,母妃也不会回来了,以暴易暴有什么意思?
      权力之上,便是孤家寡人的味道。

      皇帝问内侍:“刚刚宫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内侍恭谨地答:“回陛下,雪下得有些紧,魏嫔的宫室塌了,所幸人无大碍,恐惊扰皇上睡眠,故未上报,皇后已经把魏嫔接到未央宫了。皇后吩咐,明日待雪晴了,令奴婢找人来修。”

      “知道了,你下去吧。”

      皇帝仍然没有放心,披了一件大氅,没唤侍从,一人穿过殿阁宫道,登上重重高楼。在此处,长安城尽收眼底,但今晚风雪正猛,天地模糊一片。心依旧砰砰直跳,总觉得今夜会有不好的事发生,他手指蜷了蜷,面色凝重。

      皇帝正打算原路返回,一道慢条斯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雪夜赏景,陛下真是好兴致。”

      皇帝似是早料到了般,拢拢袖口,懒洋洋地接口道:“您也是好兴致。姑母。”

      晋阳时年五十,却还像三四十的模样。时光偏爱美人,繁复华丽的宫装簇拥她如玉的面庞,凤眼狭长,不笑盯着人时犹显冷厉。骨子里刻进她不可一世的骄矜,她是先帝那一辈唯一继承开国皇帝铁血手腕的人,江津凝。

      昨日朝堂上江津凝又排挤异端,将几个说她坏话的谏官关进大狱,气得阮伯恩一班老臣差点以血相谏,气氛焦灼间江津凝竟笑了出来,她掩口轻笑,笑意不达眼底。她环视四周,最终面朝皇帝,缓缓开口,吐字清晰。
      她说:“私下诽谤皇室宗亲都不治罪,若下次诽谤的是陛下呢?”

      皇帝感到晋阳话里藏锋,明明是她想满足她的权力欲,还处处打着他的旗号,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这大殷只知晋阳长公主可不知他长渊帝!最后他只能赔笑几声,依了晋阳的命令。
      无奈他手下能用之人太少,不然区区一个女人也可以登堂入室,觊觎九五至尊?

      “姑母若没事,朕先回寝宫了,明日还得上朝。”皇帝不得不作出谦恭的模样,内心恨不得晋阳早点暴亡。
      “轩儿,”江津凝叫住他,一双丹凤眼寒意泠泠,莲步款款走到江轩面前,“昨日之事,是姑母做得不对,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江轩心中烦躁,压抑着不耐说:“姑母一片拳拳爱护之心,朕感恩不及,怎敢怪罪?”

      江津凝满意地点点头,又凑近了些许,只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陛下,再好好看看吧,这场雪下得太巧了,既然你看不到我给你准备的大礼了,那难得的大雪就不要再错过了。”
      “什么?姑母您给我什么?”江轩一惊,脊背冒出涔涔冷汗,强颜欢笑,去瞅江津凝的脸色,想减少心中不安。

      他什么也没从江津凝脸上看出来,她的脸上总是冰冷的,这次也一样。
      但是,他似乎能听见雪中的刀兵相击声,士卒呐喊声,鲜血流淌声。
      怎么了?难道宫城反了?是北门还是南面?御林军还是禁军?

      “姑母,您不要吓唬我,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以后我都听您的……”江轩脸上满是懦弱惊惧,扯着江津凝的袖子几乎要哭了。
      江津凝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你还哪有皇帝的样子?别装了,衣带诏玩得挺好,可惜我不是曹阿瞒,我们身上流的是同样的血。这江山也得有我一杯羹吧。”

      江轩的面具层层龟裂,脱落下来,他缓缓放开江津凝的袖子,唇边挂着讽刺的微笑,眼神中的厌恶愤恨在这六年里终于不加掩饰,想要拔出配剑,江津凝后退一步,冷眼看他。
      他指着江津凝的脸破口大骂,毫无一国之君的风度,宣泄自己憋闷多年的怨愤。他很快被江津凝的侍卫制住,压在地上,狼狈不堪,目眦尽裂。
      他可以为自己说话了,哪怕下一刻他就要死了。
      “江津凝你就是个篡权夺位的小人,不守妇道,衣冠禽兽,天道轮回,你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江轩看着江津凝慢慢走近,发热的头脑渐渐冷却下来,也许江津凝不是想要皇位,毕竟女人称帝这么难,大殷一百来年只有开国鸿烈帝是女子,她只是觉得自己不乖而已,想给些惩戒,不会要他命的。可是话都这么泼出去了,再低头自己岂不是一个笑话。正踌躇间,江津凝拔出了他的佩剑,虽说是装饰的礼器,却还是有金铁的寒芒和锐利。

      “放心吧,我现在不杀你,还得你来禅位呢。”江津凝欣赏着宝剑,象征大于实用,就像她不听话的侄子,绣花枕头烂草包,帝国的荣耀不能靠这些人实现,唯有铁的意志,严的法度,才能发挥出剑的功用。

      江轩听了江津凝的话又挣扎起来:“你一个女人不能当皇帝,你没有资格,哈哈,你就等着天下大乱,举国讨伐的一天吧。”
      江津凝玩味地笑着,不屑全写在脸上,突然捏住江轩的喉咙,染着丹蔻的指甲陷进肉里,“你太幼稚了。”

      她一点也不在意江轩的话,也不在意世人怎么看,因为下决心要走出这一步时,她就做好了接受这一切的准备。成王败寇,不心狠手辣怎么坐得稳这个位子?
      万事万物都是交易,她已开出了价码,就看朝堂衮衮诸公愿不愿意做聪明人了。
      对于江津凝来说,人生就是有舍有得的,失去名声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有什么关系?她将得到无上的权力,尊享无边的荣华,不管后人怎么谩骂,她都会用她的方式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
      她要承继大殷鸿烈帝的荣光,让天下男子看看,巾帼称帝与天寿,从此宫中无凤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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