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花酿酒，天气尚清和》有园

87、燕泥

　　迷峰，戴胜突然道，有只白猿托他向清和带信：忘记老朋友了吗？

　　尚清和诧异：“你也认识索索？”

　　戴胜谦虚道：“我不认识索索，有只白猿总是抱怨人修，被林中同族听到后口口相传，我便也知道了。”巧了，他正好认识一个行踪不定的尚清和。

　　尚清和抬头看了看遮天蔽日却不肯开花长叶的怪树，留下两圈剑气凝成的桃花树，便与戴胜道别。戴胜看不到山顶阵法内的情况，只是凭自己灵敏的神识感知主人有无归来，若归来，灵力略盛。

　　索索倒挂金钩：“原来你真的去寻访变年轻的方法了？果然还是这样顺眼，原谅你了。”一个正当年的修士顶着副老态，太占便宜了啊，很多妖族还是尊老爱幼的，她合理怀疑，清和到处乱跑还全手全脚的是大家懒得送她一程，不是全部，但总有一两个么。

　　清和只道因缘际会。

　　索索体贴地没有拆穿清和，主动跃下，捧出一大把紫葇花：“我可是托阿姆帮忙才存下这么多枝新鲜的。”白猿体内空间有限，索索还要放一堆吃的玩的，几束花也颇为占地方。

　　清和直接将一枚灵戒递给她：“有些城里人做的点心，还有些野果，我也不确定你能不能吃，最好问一下你阿姆。”

　　索索将灵戒套在尾指玩，觉得束缚又取下来，神识探了探：“好多种，哪个更好吃？算了，一样先吃一个……”说是这么说，索索还是很谨慎地先吃了点心。

　　索索吃到三分满足，便嚎了两声，很快另一只体型更大、毛发更光泽、气息更圆满的白猿从林中现身。

　　云母与清和对视一眼算打了招呼，索索将灵戒递过去，又眼巴巴地看着她，云母分出神识探了探，摄走半数果点后点头，索索立即收回灵戒，一查剩余顿时心如刀绞，云母用兽语低声训道：“有十种你现在修为低，还不能用。且不说十年有九年你完全忘了护花这回事，年年招来修士还不是阿姆帮你赶走的！”

　　索索也用兽语嘟囔：“好吧好吧……”安慰自己还有一半已经不错了。云母回头吝啬地看了清和一眼，消失在树林里。云母走后，一人一妖都自在起来。

　　索索边吃果子便问：“阿姆说你与容成有了牵连，是什么意思？”

　　清和笑道：“可能是我有了一个女儿。”

　　索索咂了咂嘴，她就说该年轻些。索索说她要去为青琅玕大王效力了：“先把资历混上，石芝说大王最近宽和得很。”除了遇到其他妖王挑衅不得不出手，其余时间都在安静修炼，辖下一片安宁。

　　清和回想当日毫发无伤地脱身，确实算是宽和的。

　　索索描述了一种坚果的形貌，问她在哪里采集的。清和说了个地址，索索喜道：“那是醍醐大王的地盘，听说与我们家大王情分不错，改日我也顺道采些。”

　　清和与她告辞，索索挥挥手，也不问去向。

　　清和一路向西，过圃田，野禾新出水，天上飞燕如织，清和撑起一道薄薄的灵气罩。

　　旅途半在外面，半在微尘里，仍然练剑，将落下三百年的阵法重新捡起来。以前受的折磨没白费，很快，学过的部分又记起来了，新的部分仍是诘屈聱牙、深奥难懂，打算放弃时想想微尘、迷峰，阵法真的很好用，又继续学下去。

　　直到一枝花穗垂下来，清和才发现头发里多了东西，她用镜一照：一截手指长的棕木上突兀地长出一枝幻萝花穗。她刚刚从幻萝花下经过，是那时候落下的吗？

　　清和拔出棕木花枝，与幻萝花老藤相像，闻了闻香味如出一辙，一朵朵花苞更水灵。幻萝花本身无毒，种子可做迷药，清和便又插回发间。

　　幻萝花开了很久，在她对其香味厌倦前，花枝枯萎落在地上，棕木藤仍像一枚质朴的木簪牢牢稳固在发间。清和用力摇了摇脑袋，没掉下来，便暂时不管了。

　　大约过了十五年，清和来到蛮荒之地，高空俯瞰整个蛮荒，发现一半是沙漠，一半是冰原，中间有条狭窄的绿带，边缘处多为不毛之地，山也萧索，这是一片寂静之地。

　　一场暴雨后，沙漠形成无数清澈的水泊，被阳光照射后蒸发消失，剩下的水泊水面也在不断缩小。

　　日常用惯了清洁术，这种机缘还是不会错过的。清和走进水泊，舒舒服服沐浴起来，顺带用水洗了头发。

　　她很快笑不出来了，从头发里洗出一撮泥？她的头发里怎会有一撮泥！浸了水，泥土还是湿润的，在水里手中并未融化散开。嗅了嗅，没有任何气味，她随手用棕木藤戳了戳，棕木瞬间长出了无数枝幻萝花穗，花穗越来越多，几乎将她淹没。

　　清和赶紧将泥块扔到岸上，湿润的泥土迅速膨胀覆盖了半间屋子的沙面，触到水泊后，沿着岸边围了一圈，同时水泊的水位下降三尺，泥土再次覆盖住裸露的河床，诸如此般，清和直接穿衣飞上岸，果然整个水泊干涸，沙粒变成黑壤。赤脚踩上去清凉松软，黑土看起来就很肥沃。

　　清和找了一把种子撒下去，落地即发芽、抽条、越长越高，最高的杉木长到两丈后缓缓停止，幻萝藤也不管杉木是否适合就攀缘而上，一串串幻萝花垂下来，形成了一方花境。

　　清和惊叹，太适合她这种养花人了。她将另一只手上沉甸甸的幻萝花穗挂在杉木枝桠上，神识探遍整片黑土，找到了最初的那撮泥块。

　　幼时听到的故事里，大水淹没九州，有燕衔泥飞来，落在水中化为陆地，名为息壤。如今能将死沙变沃土，与息壤有同效。

　　清和引来冰原之水，息壤得水迅速膨胀，覆盖的面积更为广阔。倘若问清和最想种什么树，还是桃树，她一直想要一片桃林，甚至用一枚灵戒单独收集了桃枝、桃核，最为普通的野桃，粉色五瓣花。似乎已能想象得到这里将有一片比她九万里剑域更为广阔的、真正的桃花林！

　　清和于空中将桃核、桃枝不规则地扔下，越靠近息壤的地方桃树长得越快，甚至开花、结果，远离息壤的地方只是简单发了芽。

　　清和不断改变息壤的位置，引来雨水灌溉，形成一块块良田，再勤勤恳恳一遍遍撒下桃核，十六年后，她拥有了九万里桃林。

　　土壤里的灵力、肥力逐渐趋同，又十年，终于在同一个春季盛开。

　　那一刻清和忍不住尖叫、长啸，仿佛虚幻的梦终于成真，比曾经不断进阶、飞升、成婚生子更加真实、欢喜！

　　索索曾问：人修会不会做噩梦？

　　清和告诉她：会。

　　但没诉说自己的噩梦，她怕一日梦醒，她仍在戏尕湖边的小镇，年轻或者苍老，所见唯一片白茫茫的湖水，永远永远看不清、听不清湖那畔的人家。困守在一段隐忍、麻木的婚事中，兴许不会有自己的血脉。

　　剑域里的桃花是虚假的，捻了也不会染一手的花汁，不会有桃花独特的香气，不会像这九万里桃林里找不出相同姿态的花朵。

　　桃树的生命相对梨杏短暂许多，三五年开花结果，十年左右耗尽生机，留下一段枯木，然而自然坠落的桃子腐烂后留下桃核，春季的雨露阳光与息壤带来的灵气，桃核会应时破土而出，替代老树占据一方。

　　桃林与蛮荒边缘的松柏林相接，普通的鸟兽慢慢进入桃林中，这是一片完整的桃林。

　　站在树顶，九万里看不到尽头；飘在半空，九万里只是蛮荒沙海的一个小小的角落。清和在桃花中演练落霞剑法，从花开到花落，收剑后觉得比过去所有的修炼都要畅快。

　　清和又按十二月花名歌，依次种下了其余十一片花树林，容成没有的树种，则种下相同季节的其他花树，不必九万里，百亩左右。人生最初的十年于四千年岁月可忽略不计，但有些小事她仍记得清清楚楚。

　　十二月花季后，剩下的蛮荒土地完全归于容成，她在空中撒下一类树种，再掺和了花草灌木的种子，有些没采种子只采了花或叶，清和便与息壤本源接触，花叶很快生根长成一片。蛮荒生机勃勃，她后来渐渐失去息壤的位置。

　　除了那棵杉木、幻萝花、桃林获得息壤最本源的灵力，即使十二月花木也只是比普通山林长得略好一些。土壤深处是黄沙，气候变化不足以提供足够的天然雨露，清和便暂时留在了蛮荒。

　　清和随花期住在不同的林花之下，开始了永不结束的轮回。又一年新春，桃花初染粉，清和去白猿林邀索索过来玩，云母耳提面命一番后放行了。

　　裂空来到蛮荒，索索在林中玩耍得畅快，很快被她发现了一处蜂巢，偷了半数蜂蜜吃后才满足地趴在树上打瞌睡，真甜……

　　恢复精神后，索索对着九万里桃花海，面露忧愁：“我该换个季节来。”

　　清和将以前储存的果实尽数给了她，索索吃了一座山高的各色果子：“我和阿姆讲一下，过了冬再回去罢，还是想尝一尝从枝上现摘的桃儿。”

　　清和想到其他树林中应该还有些尾果，便让索索自己去看看。没有阿姆在，索索什么都想尝，也敢尝，晕倒了醒了再自己爬起来，有时让清和帮她一起逼出毒素。

　　桃花落尽，夏季来临，桃嘴儿尖尖的开始泛红，有些慢慢变软。索索修炼之余，便惦记着桃熟了没，咬一口试试，口中青涩就呸掉。

　　索索有些怅然：“虽则九万里，好吃的不多啊……”又大又甜或者又脆又甜品种的桃树完全要放亮了眼睛去找，她尚来不及做吃一口扔一个的美梦，便安慰自己这样也挺有趣味。

　　清和将熟透的毛桃野桃摘了酿酒，索索便盼着酒喝，清和道：“要放一放的，下次见面拿给你。”索索不知下次是何时，一时觉得两三百年如此漫长。

　　戴胜在迷峰待得无趣，又各个山头转悠，像他这种散漫没有伤害力的飞禽，经过某地的妖族一般比较宽容，不宽容的他就绕道，毕竟飞太高也太累了。

　　他想起某只白猿与邻居有交情，便拐弯去了白猿那边。

　　索索虽然不认识戴胜，但两妖丝毫不显得生疏，又恰好认识同一个人修。索索描绘了桃林盛况，悄悄道：“我原知她喜欢看不能吃的花，却不知她种了九万里野桃，野得不能再野，得亏天地灵气拼命孕育，才不至于无从下口，本来可以更好吃的！”

　　戴胜对桃花亦不感兴趣，野桃子倒是能尝一尝，何况那片树林他还没去过。

　　戴胜离开前，索索请他帮忙带酒回来：“待她记起来，不知是何年了。”

　　戴胜应承下来，便飞走了。飞着飞着，还是心急，直接裂空来到索索说的地方，竟是蛮荒，蛮荒能有什么天地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