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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葬花吟(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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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一十六年,七月四日夜。
月满枝梢,范家宅邸西边的高墙 ,忽然探出了一颗鬼鬼祟祟的人头。
那颗人头四处瞭望了一番,确认无人注意这处角落后,才纵身一跃,轻盈地跳上了墙头。
随即,另一道稍矮一些的人影也掠上了墙。
这两道人影矮了矮身子,从墙外捞起了两人,丢进了院中。
朱英怕潇湘那个风一吹就要散架的身子骨经不起折腾,没用对付朱菀那样粗暴的方法,而是特地跳了下去,双手将潇湘打横抱了起来,轻拿轻放地带进了院中。
潇湘虽然脸上写满了别扭,还是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谢。”
至于为什么今晚这“不得清净”五人组又在范家齐聚一堂,还得从昨夜说起。
昨夜朱英和朱菀准备了十八套说辞准备去拐骗宋渡雪陪她们一起夜闯范府,没成想正好撞见了潇湘也在宋渡雪的房间里。
潇湘听说了她们的来意,说什么都不愿意让宋渡雪跟着冒险,宋渡雪自己却先爽快地同意了,她只好改变策略,哭着闹着一定要跟来。
这番闹剧惊动了朱慕,朱慕这几日抱着他那八卦镜跟中邪了一样,恨不得生个根长在范家,一听朱英要半夜作死闯范府,当即乐开了花——他才没被朱英那套哄小孩的说辞骗过去,但也没特意拆穿,因为有朱英这个极阴之体当诱饵,范府里面的古怪肯定会露出马脚,正是他解出因果的好时候。
此等良机,怎容错过。
七月流火,时节转凉,朱菀被穿堂风吹得一哆嗦,吐出口白汽来。
她蹭到五人最前方,一把抱住朱英的胳膊,小声抱怨道:“怎么这么冷,冻死我了。”
朱英天生体寒,对气温变冷并不敏感,听她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确实冷得有些反常。”
朱菀哭丧着脸:“是不是那个厉鬼今晚要出来吃大餐了啊,不会把我们一起收走吧。”
朱英有些好笑地瞥她一眼:“害怕?害怕你还非要跟来凑热闹。大师兄给的符收好了吗。”
朱菀拍拍胸口,表示妥妥的。
“收好就没事,那不是师兄的笔迹,应该是他托无为子道长画的,护好一个你不是问题。”朱英忽然停住脚步,朱菀顺着她视线方向看去,借着明亮的月光,能勉强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黑影站在西罩房里,正透过打开的窗户往她们这边看来。
朱菀顿时整个人都炸了毛,一句“鬼啊!”已经冲到了嗓子眼,却见朱英镇定地对那黑影招招手,黑影随即迅速飘走,打开门小声道:“快进来!”
原来是青桐。
青桐的声音有些抱歉:“这间房没有油灯,奴婢不确定来的人是不是你们,所以没敢一开始就出声……对不起,吓到姑娘了。”
不待朱菀说点什么来给自己挽尊,潇湘已经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夜明珠幽光荧荧,将她惊魂未定的模样照了个分毫毕现。
潇湘接过话头,语气中充满嘲笑的意味:“姑娘不必介怀,我早先便想到晚上出门可能需要照明,所以特地带了颗珠子——哎呀,这是把谁胆小如鼠的模样照出来了?”
她一开口朱菀就气血上涌,一时间身上也不冷了,心里也不冷了,只挖空了心思要想法子反击回去,可谓是怒发冲冠,胸怀激荡,比什么安慰鼓励的话都有用。
朱英早习惯了,没搭理她俩,先借着夜明珠的光将西罩房里粗略地扫了一遍,随即皱起了眉。
这里不像是给家仆住的地方,倒像个杂物间,进门处就堆满了废弃的箱子桌子,都落了不少灰,有的还长了霉。
除开这些占了大半间房的旧物,就只在最里边摆了张老旧木床,勉强能看出是给人住的地方,就算是那床,看起来年纪也比青桐还大,四个脚的颜色都掉完了,显出斑驳的灰黑来。
“他们就让你住这里?这里看着也太……”朱英闻着满鼻子潮湿的霉臭味,欲言又止。
青桐满脸歉意地拧起手来:“委屈几位少爷小姐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朱英本想解释两句,却见青桐脸上愁苦不减反增,干脆直接掐断了这个话题:“算了,不说这个,关于范府招惹到的那邪祟,你有什么想告诉我们的吗。”
“有。”青桐忽然抬起头,那只因为伤疤睁不完全的眼里也被夜明珠映出了几分光亮:“奴婢知道一件事。”
青桐告诉她们道,范老爷的独子范文远曾经体弱多病,本来眼看着就活不长,却有一日,一位高人云游至此,受了范老爷的恩惠,因此交给他一个方子,说是能改气换运,无福短命的人也能叫他百岁无忧。
神奇的是,自那之后,范文远身体就好起来了,不仅平安活到了今天,还功名加身,娶了一妻一妾,可以说是十分有福了。
听完青桐的讲述,朱英蹙着眉头向朱慕问道:“改命的办法?我没听过,你呢?”
朱慕掀起眼皮,淡淡答:“天命有端,气运有定。”
“那就是邪术了。”
朱英垂眸思索片刻:“人间的天命与气运都是恒定的,有人好运就有人倒霉,他不可能平白无故换了好命,必定有人因此遭殃——青桐姑娘,你可知道那个方子的内容具体是什么,范老爷有没有收集过别人的生辰八字?”
青桐摇摇头:“那时候奴婢还没被买来范家,这些事都是从前听府里的老人闲谈,几句几句零零碎碎凑出来的,更详细的奴婢也不清楚。”
“不过,奴婢知道少爷院中有一处秘密的地下堀室,从来没打开过,可能与这件事有关。”青桐坐立不安地想了会,又犹豫着开口:“如果……如果少爷小姐们感兴趣,奴婢可以悄悄带你们去。”
朱英与朱慕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应了:“好,我们去。”
朱菀顿时急了:“那我呢!”
“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朱英语气坚定,不容置喙:“你们三个不修道,遇上邪祟也没有反抗之力,别跟来捣乱。”
青桐也跟着小声补充:“几位公子小姐可以放心,奴婢这间罩房没人会来查看,不必担心被发现。”
宋渡雪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他本来就是大发慈悲来给朱英当吉祥物的,对寻找那些阴秽之物毫无兴趣,因此欣然接受了这个安排,还顺便慷慨解囊道:“行,反正我们用不着,潇湘,你把夜明珠给她。”
潇湘毫无怨言,二话不说就将珠子交给了朱英,夜明珠入手温润圆滑,上面还残留着少女温热的体温。
朱英颇为意外:“多谢。只是给了我你们可就没有照明了,你不害怕?”朱菀那个比他俩还大两岁的刚才还差点被吓得吱哇叫呢。
“我反正不怕,她么……”不待宋渡雪说完,潇湘抢先傲气地抱起双臂:“我也不怕,朱小姐还是先去担心你妹妹吧。”
她都这么说了,朱菀哪能认输,当即也挺起胸膛:“哼,我也不怕!”
朱英心中好笑,她忽然觉得让朱菀跟潇湘待在一起也不失为善事一桩,至少让这个小混蛋多了不少上进心。
因此就这么敲定,朱英与朱慕跟随青桐悄悄潜入范文远院中寻找那间秘密地下室,朱菀和宋渡雪与潇湘三人留在西罩室中。
因为那奇怪的恶诅,夜里整个范府都熄灯闭户,唯有朱英手中一颗夜明珠散发出的荧光能略微照明。
注意到身边的青桐好像十分不安,为了安抚她,朱英小声开口,与她聊天:“青桐姑娘,你脸上的疤痕是先天就有,还是后来落下的,若是年岁不久,我也许能找到办法治好。”
当然,不是她能治,是她那个常年游历在外、通晓杂术的师兄沈净知能治。
青桐听到朱英喊她,先是愣了愣,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摇头道:“这个啊,落下有三年了吧。没关系,不必小姐费心,治不好就治不好了,奴婢不在乎。”
三年前,朱英的表情沉了沉,不是莽撞的孩童了,不大可能是自己弄伤的。
那就是被人弄伤的了。
于是她压下这个话题,提起嘴角微微一笑:“你为何一直叫我小姐,殷夫人和紫薇好像都当我是丫鬟呢。”
青桐闻言,侧过头仔仔细细地将朱英上下打量了一番,也许是夜色朦胧,她那张丑陋可怖的脸都不再分明,更显得一双眼睛清亮得很:“因为小姐一看就是小姐啊。”
朱英奇道:“何出此言?”
“小姐不明白也正常。世上有很多东西都能胡编乱造,年纪、才学、性情、身份、姓名,但总有些东西骗不了人。”她垂下头抿嘴笑了笑,笑容中有些小女孩的狡黠,好像很得意一样。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了,气度。小姐身上有小姐的气度,奴婢一看便知。我们这些下人没那个命,就没那种气度,想学也学不来。”
她说得隐晦轻松,但朱英不知为何听出了一股莫大的悲凉,一时竟接不上话。
还不等她绞尽脑汁想出如何安慰是好,青桐先自己把手指按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指了指不远处紧锁的院门,用气音道:“到了。我们小声些,少爷受那些东西的影响很大,晚上总是睡不熟,别把他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