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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邓春芸狸猫换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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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盆里窸窸窣窣冒着火星子,屋内熏得极暖和,叫人昏昏欲睡。邓春芸到了后半夜好不容易阖了眼睡着了。
东方初晓之际,珠翠带着哭腔惊慌失措进了卧房,叫醒了主子。
“夫人!夫人……孩子……孩子……”
妇人瞳孔中满是震愕。
孩子就这么躺在摇篮里,额头滚烫,脸上烧得红通通的。十多个月大的孩子,只有人家未周岁的婴儿那么瘦小。
邓春芸就魂不附体的守在孩子身边,寸步不离,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孩子。
直到晌午,孩子也不哭不闹,去探孩子的鼻息,已然是断了气。
那一刻,妇人的天塌出一个窟窿,轰然震碎了她的美梦。
此刻,她眼神空洞,目光凄怆,哆嗦着抱着孩子,还不死心,将他捂在怀里,不让他冷下去。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身体,摇晃着他:“泆儿,不要丢下娘不管,你不能死啊,你死了,娘还怎么活得下去啊。”
景宏德在孩子八个月的时候从西域寄了信回来,给孩子取名景泆。
打到这时候,巴啰图已经溃不成军,再也翻不了身了。
这也意味着,景宏德快回来了。
如果这时候让他知道孩子没了,邓春芸会有怎样的结局?
她不敢想。
邓春芸知道的,景宏德对自己本就没有感情,只不过是不想让父亲带着遗憾走。
而自己已经伤了母体,再也怀不了孕。
所以在知道林幺初也伤了母体的时候,她就不再抱什么希望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损伤母体是什么后果。
没想到林幺初随便扯的谎,竟然扯到了点子上。
邓春芸看着怀中孩子的尸体,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
“珠翠,你…你出府一趟。”
找个替身,把孩子换掉。
在景宏德回来之前,找一个一样大的孩子顶替景泆的位子。
自己这一年来的小心翼翼也不是全无益处,见过孩子的人只有自己、珠翠和杨妈,换掉一个襁褓里的孩子很轻易,生产那天景宏德再怎么记住了孩子的眉眼,过了一年,料他一定看不出端倪。
无论如何,保住自己的位子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当天晚上,她派珠翠去外边找合适的替身。
或许是天意。
蓬莱楼一位妓女在青楼外边偷生了名男婴,托自己信任的好姐妹养在了楼外。
阴差阳错间,珠翠寻得了这桩好事,花了一千二百两买通了看护的那名女子,将孩子要过来了。
就这样,一招“狸猫换太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两个孩子调了包。
自此,“景泆”的人生,完全背离了他的原本。
景府里的人只知晓小少主是风寒好了,身体也康健起来,没有一个人对孩子的身份有任何怀疑。
果然,景宏德在孩子调包后第四天就从战场上回了燕京。而邓春芸,直到现在都没有把真相告诉景宏德。
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告诉任何人的。
……
景南浔起身去擦拭徐氏的牌位,继续道:“我十岁那年,邓春芸又开始疑神疑鬼。”
那日景南浔从外回来,听到下人说杨妈犯了什么错,要被邓春芸以家法处置,此刻正被关押在静室里,等候发落。
景南浔与这乳娘感情深挚,亲如一家,他偷偷溜进了静室,看到了被铁链拷起来的杨妈。
“她看到我,将我叫到她跟前,跟我说,邓氏不是我生母,我生母是蓬莱楼的妓女,真正的景泆在十三个月大的时候就病死了,邓氏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将我从外边偷换了进来,顶替了真正的长公子。”
(什么?!)
便是林幺初现在听来也觉得这几句话太复杂了,任是谁都不会一下子接受得了的。
可那种时候,又怎么会有时间让小景南浔缕清楚呢。
“杨妈说,她不是犯了错才被处置,是邓氏看我已经长大,疑心她会将这件事抖出去,要杀人灭口。”
林幺初凝神听着,字字不放过。
“我当时还想着救她,她只让我一定要去找自己的亲生母亲,不要让别人知道今天我见过她,也不要和邓氏撕破脸,她只是要我这个长公子的身份,不会伤害我。”
杨妈还未来得及交代景泆母亲究竟是哪位女妓,只听到外面来了人,杨妈叫景泆赶紧出去不要让人发现,可来不及了,唯一的出口被人堵了。
景南浔躲在墙角,亲眼看着自己的乳娘被赐了鸩酒,一口黑血,染黑了小景泆的视线。
他闭上眼睛,死命捂着自己的嘴不发出任何声音。
林幺初现在是彻底明白了。
而现在,景南浔语气淡然的像在诉说一件平常的小事,好似经历这一切的是景泆,不是他。
(景泆,你,还好吗……)
林幺初站在原地,不知说些什么。
安慰?景南浔好像并不需要。
(难怪,景泆堂堂武将之子,长得如此俊秀,心思还那么细腻。)
青楼女子所生,自然不会丑到哪里去。
而堂堂武将,长得漂亮,难道不是最受世人讽刺的吗?
“要说的,我已经全都说了。”景南浔道。
这些话,本应该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可是如果这样会让自己心悦之人误会,那么拉下脸说出来,也算不上什么难堪的事。
眼前的少年个子很高,其实林幺初个子也不矮,在女子中也能压旁人半头,但站在一起,林幺初才堪堪能到景南浔的肩头。
可这么高大的男人,成天逍遥自在的没个正形,心上也会住着一个人,藏着一件事。他并非不善言辞之人,只是这些,他不想说,便没人知道。
如果他愿意放下一切顾虑,将藏在心底的话全部说给自己听,大概也是真的信任吧。
似乎想到什么,林幺初此刻有些暮然。
“原来,你和我是一般的人。”她心道。
她走到牌位面前,跪在供桌前的蒲团上,给徐氏磕了三个头。
“母亲。”
女子启口二字,将景南浔怔了一怔。
“小女是临安王府的幺女,现在也已经成了您儿子的王妃。我们都很好,您的儿子很出色,是个上的了战场,打的了胜仗的大将军。他待我也很好,南浔是个极好的人。您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宽心了。”
林幺初说完虔诚地拜了拜,然后站起来,给徐氏上了柱香。
景南浔此刻,酒意还没退,自知这样来见母亲,是很不妥的。
但他一定要今天带林幺初过来,也算是真正拜了高堂吧。
林幺初的这番话,让景南浔也没想到。
他看着烛光中女子的侧颜,静谧美好,他的心,又砰砰跳个不停了。
林幺初,为何要这么说?兴许是真心的吧,真心被触动了。倘若是谎话,何必编出这几句骗一个死人?
又或者,只是为了骗在场除她之外的唯一活人。
比起后者,他只愿意相信前者。
景南浔拉住林幺初的胳膊,带着她又跪了下来。林幺初的手就这么被景南浔抓着举在半空,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娘,我今天也算是带着您儿媳来见您了。没提前和您说,您别生气。您儿媳妇知书达理,博学多才,不仅女儿做得好,王妃也当得好,儿子很心悦她。”
“从今往后,儿子会一辈子对她好,如果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来,您就带我走,我定不会有一句怨言。”
说完,又拉着林幺初磕了个响头。而后,将她拽起来,抱在了怀里。
“嗯你?”林幺初此刻像个玩物一样被景南浔扯来扯去,他又力气极大,无法挣脱……
男子将头放松地靠在女子肩上,紧紧抱着她,突然道:“绾绾,我好喜欢你……嫁给我吧……”
(绾绾?)
什么“绾绾”?什么“嫁给我吧”?
“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字?”
绾绾是林幺初幼时在家里用的乳名,早就不用了,景南浔从哪能够得知?
“景泆,回答我,你怎么知道我叫绾绾的?”
不知是酒意,抑或是含糊其辞:“我……方才…知道的。”
“呵,方才知道?难不成你阿娘告诉你的?”
“嗯嗯……绾绾…说的对。”
“……你是一直没敢叫出口吧?”
没错,一直没敢叫出口,这会醉着,将平常不敢说的不敢做的全说全做了。
“嗯……对。”
而后,他一头栽了下去,把林幺初也带着倒了下去。
“呃!”女子被死死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景泆!景南浔?”
睡着了?
景南浔竟然这个时候睡着了!
早不睡晚不睡,磕了个头就睡着了?
(啊?!)
“景南浔你,你睡这了? !”
“睡了还是死了?莫不是你心里想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即刻就被你母亲带走了?”她心道。
突然她冷静下来,问到男人身上浓重的酒味,藏在衣服里。
“喝醉了?”
(哦对啊,刚才景泆喝了好几坛酒的!)
林幺初好不容易从他身子底下挣扎出来,觉得他荒唐极了,只能转过身向牌位拜了拜,道了声:“母亲,南浔醉了,今日打扰了!改日,改日我们再来好好看您!”
……
鬼知道林幺初昨夜里是怎么把这么重的个男人搬回来,还偷偷又带回了卧房,放上床的。
总不能将他扔在祠堂不管吧?
翌日,两个人都赖在床上不醒。兰萝又不能硬催。只有蒙笛,实在等不及了,在门外大喊:“主公,快醒醒!犯人等着你去审问呢!”
他这一声,实在是震耳欲聋,把两个人都吵醒了。
景南浔头痛欲裂,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一时也记不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
林幺初还没完全睡醒,转了个身,很快又睡去了。
景南浔坐起来,跟兰萝说不用吵她家王妃了,她想睡就睡,今日无事。
至于蒙笛说的什么犯人,他倒是一头雾水。
他披了件外衫便出去,蒙笛还在外边顶着太阳来回踱步,见景南浔出来了,赶紧跑上去道:“主公,我把昨晚上的刺客抓回来了,现在就在看守室里押着等你审问呢。”
(什么刺客,哪来的什么刺客?)
“主公,您身上怎么一股酒味?”他还凑着脑袋闻了闻。
记忆如潮水,他一一记了起来。
昨晚上他爬树,喝酒,翻墙,劫人,然后去祠堂......后来的事,就又不记得了。
但是这个刺客是怎么一回事?
他凑近蒙笛,压低声音道:“昨晚上你说的刺客就是我,你到哪又弄了个刺客回来?”
蒙笛“啊”了一声,也压低声音道:“昨晚上的刺客是主公你啊?不能吧?那我抓回来的是谁?我确实是抓了个刺客回来啊?”
“你还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还别说,我也想问蒙笛。)
主仆二人往看守室去了。
到了看守室,景南浔果然看见一个黑衣人,被拷在十字架上,耷拉着脑袋。
(身形不大,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吧?)
景南浔一时觉得这人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虽然明明知道这人肯定不是刺客,还是干脆装糊涂,强词夺理道:
“你是何人,为什么昨天晚上鬼鬼祟祟的?”
那人将头抬了起来,露出一副青稚的面庞,看上去约莫八九岁。
他看了眼景南浔,待嘴中塞的棉布被蒙笛扯下,先是“呸”了一口,而后大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