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五颗果子抢破头》鱼里江

42、第 42 章

　　白银玉看着他的反应，朗声大笑起来。
　　“没想到我一介凡人，竟有机会和百年前无疆之战中大名鼎鼎的长云仙君对坐相谈，实在是三生有幸，叫人诚惶诚恐。”

　　嘴上诚惶诚恐，但她的行为神态却全写着兴奋愉悦。

　　段醉书只失态了一瞬间，随即从容一笑，道：“我不是什么长云，你认错人了。”

　　“仙君不必掩藏，你在宁宜村为上官苏荷拜求观音时，我全部都看见了。”白银玉直接击破了他所有的伪装。

　　段醉书眼神微黯，“从那时起，你就知我身份？”

　　“不。那日我只知道你不是凡人，能请动观音，想必是有名头的神官。只是却未曾想到，”她现在神情中仍旧带着惊艳，“竟是长云。”

　　段醉书没有兴趣了解她为何对“长云仙君”如此痴迷，只担心对方的目的，“你本可以不点破这件事。”

　　“但我要和你做生意，你只是能是长云，不能是段醉书。”
　　白银玉沾了腌黄瓜里的酱油，在空白盘子里点了一下，“我并非中原人，而是来自一个叫珈丘的地方。白银玉也不是我的本名。我二十三岁那年，故乡出了意外，命运当口，凡人如蝼蚁，我家破人亡，险些丢了命，是宫主救了我。”

　　段醉书静静听着她讲述自己的过往，不发一言。

　　白银玉看着段醉书认真的模样，笑道：“你是个合格的倾听者。”
　　她又画了几根线，很乱，看不出是什么，“但我的宫主，白藏……她救我并非是出于良善，而是想利用我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世间万物都明码标价，性命也不例外。”

　　“你与我做的生意，和你的宫主有关。”段醉书直言。

　　“我想摆脱她。”白银玉道，“之所以答应替她办事，并非我想要自己这条命。而是因为她答应我，只要我听话助她实现宏图霸业，就帮我恢复我的故乡。”

　　“你要背叛她？”段醉书道，“在我看来，白藏对你亲如女儿。”

　　“这世上，我唯一愿意效忠的只有我自己的心。既然从未效忠，又何谈背叛？”白银玉将盘子里的线画乱，“世人只看见白藏对我好，却从未想过她为何对我好。她看起来温和可亲没错，但别忘了，‘鬼美人’才是真正的长凤宫宫主。”
　　她点完最后一笔，阁下手中的筷子，“灵果现在就在我手里，但白藏并不知晓。我想与你结盟，你助我恢复湮灭的故乡，我将灵果交给你，且愿意帮你找到剩下的几颗。”

　　“你就这般找上我，倘若我不答应呢？”

　　白银玉却笑了，“长云仙君下凡，不就是为了灵果么？”

　　“……”

　　白银玉再次举杯，“长云仙君，愿我们都得偿所愿。”

　　段醉书沉默须臾，提杯轻碰了一下。

　　离开客栈，几人前往何首堂的方向，送苏叶回去。
　　已入初冬，每日愈寒，乞丐和小偷也越来越多。出于安全考虑，夜间，四人两两一组睡觉，若有什么不对劲，方便及时发现。

　　但小偷没来，寻澈却发现另一件事——自己的梦魇越来越严重了。
　　一进入梦中，那个可怖的骷髅总会冒出来，然后他会反复梦见小时候的自己。梦中的自己不停被殴打、虐待，不允许吃饭，不允许上-床。
　　父母将他绑在木板上躺着，表演杂技胸口碎大石。又大又黑的铁锤重重砸下来——
　　每当这时候他总会猛然惊醒，然后下意识看向睡在旁边的段醉书。
　　还好，还好没有吵醒哥哥。

　　又行了两日。

　　一次夜间，寻澈感到双-腿疼得厉害，迷迷糊糊睁了下眼，发现淡淡的银白色鳞片再次冒了出来。
　　他拖着身体下床，从包袱里拿出三醒丹吞下去。
　　以往立刻见效的丹药如今也不复从前，吃药之后，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鳞片才消失，腿上的疼痛也才渐渐好转。

　　黑暗中，寻澈盯着自己的双-腿，神色晦暗。

　　床上的段醉书咕哝了一句“好冷”，还打了个喷嚏。
　　这声音将寻澈惊醒，他走过去，替段醉书拉好被子。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寻澈走到窗边，只见黑夜中的小城被覆上了一层纯白的外衣，漫天轻盈的雪花飞舞，如同一个美梦。
　　今年的第一场初雪到了。
　　这一年，快结束了啊。

　　瑞雪兆丰年，这场雪下得所有人都很开心。客栈老板还多送了每位客人一碗热乎的醪糟甜酒。

　　去何首堂的旅程也因为这场雪变得欢快而轻松。

　　苏叶是个活泼的姑娘，走到半路下了马车，和两个年轻的赶车伙计打起了雪仗。
　　段醉书一开始嫌冷缩在马车里，后来被三人的欢乐感染，丢了汤婆子，玩得比谁都快活。脑袋上挂了晶莹的雪花，披在身上的狐裘随着奔跑猎猎翻飞。

　　“阿澈，来和我们一起玩！”段醉书鼻尖通红，拉着寻澈下马车。

　　寻澈穿黑，在白雪里是最为抢眼的存在。于是许多雪球都朝他身上飞，他懒懒笑着，也不躲，仿佛在享受这种痛楚。

　　一阵风刮来，众人被雪花眯得睁不开眼睛。再睁眼，只见寻澈竟然被刮倒了。

　　苏叶赶紧跑过去，却被段醉书先一步将寻澈扶了起来。

　　段醉书眉眼弯弯，“阿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弱了啊。”

　　寻澈挑眉，“哥哥笑我。”

　　“我没有！”段醉书替他拍走身上的雪花，“哪里舍得。”

　　寻澈突然转身，将人抱住，从对方的身体汲取寒天冷地中的温暖，“哥哥……”
　　无人看到，寻澈手里攥了一撮刚生出的白发，也无人知晓，他刚才的摔到是因为鳞片的疼痛。

　　一旁，苏叶沉默地看着两人，失落地回了马车。

　　夜晚，一行人借宿在一家农舍。
　　由于白天的嬉闹，晚上几人各自放了热水沐浴。
　　寻澈维持着在白云间的习惯，替段醉书捏肩放松。

　　段醉书闭着眼睛，沉浸在舒服里，道：“一会儿我帮你也捏捏，上次我的手法还行吧？”

　　“嗯，很舒服。”寻澈摸了摸水，“有点凉了，我去提一桶热水来。”

　　刚打开门，一只母鸡“咯咯咯”地飞了进来，耀武扬威地在屋子里乱窜。

　　寻澈眼神一暗，捡起桌上的茶杯，未等段醉书一声“不要”出口，便丢出去夺了这母鸡的性命。

　　鲜血喷溅，落到寻澈脸上，他抬手抹掉，盯着那抹红，眼底闪过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奋和阴鸷。

　　段醉书穿好衣服匆匆赶出来，看见这场景，眉头微蹙，“这是主人家养来下蛋的母鸡。”

　　“一只鸡而已，赔点钱就是了。”寻澈不以为意。

　　“阿澈，”段醉书看向他，“下次不要这么冲动。它飞进来，咱们捉出去就好了，何必直接杀了。”

　　寻澈微怔，沉默须臾，语气冷了几分，“哥哥这是在怪我，就因为我杀了一只鸡？”
　　很奇怪，他明明不想用这样的语气和段醉书说话，但却控制不住。

　　“任何时候，杀戮都不应当成为第一的解决办法。”段醉书叹了口气，“若是今天闯进来的是个人呢？”

　　“但却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寻澈看向地面一摊鲜血，一瞬间脑袋被无数根针扎过一样。
　　想要更多，想要看见更多的血红。
　　视线瞥到段醉书白皙修长的脖颈，寻澈脑子里的针研磨起来——想要撕扯，想将这干净的东西染上自己的味道。
　　他被这想法刺激得一惊，随即猛然移开目光。

　　段醉书上前，“你怎么了……”

　　“别过来。”寻澈嗓音沙哑，语气疏远，“鸡和人我还是分得清的，哥哥不必因此教训我。”

　　对方怔愣。

　　寻澈深深看了他一眼，“水凉了，我去叫人给你送点热的过来。”
　　说完不待段醉书说话，慌张地跑走。
　　若是再多留一会儿，他怕自己会扑上去咬破那节白皙的脖子。

　　月亮高悬在天上，让夜显得没那么沉。

　　寻澈感觉脑袋里仿佛塞了一只皮鼓，有人片刻不停地重锤着，震得他目眦欲裂。

　　身后，段醉书追了出来，寂静的夜里响起对方呼唤自己的声音，如同地狱中听到清脆的天音。

　　然而寻澈几乎是逃一般躲了起来，高高的稻草垛遮住他的身躯。苏叶以及其他人被段醉书的声音惊醒，跟着找起人来。
　　不多时，他们去了别处寻找。

　　寻澈冒着冷汗，浑身发抖，腿上的鱼鳞一片片冒出来，如雨后春笋，怎么也压不住。他连服两粒三醒丹，但一时半会儿作用微乎其微。

　　忽然，稻草被人扒开一个洞，一双眼睛盯住了寻澈。
　　苏叶去而复返，正高兴自己找到了人，却被寻澈一把掐住脖子：“你是谁？”

　　苏叶从未见过寻澈这般杀意汹涌的样子，吓得慌了神。
　　求生的本能让她挣扎起来，但是换来了对方更加残忍的虐杀。寻澈眼眶通红，仿佛失了神智，变成了一个黑暗中杀人的恶魔。

　　“寻公子……是我……”

　　寻澈听不进他的话，眼底只有凶狠与冰冷的残忍。

　　就在此时，一把红伞击中寻澈后背，将人弹开。

　　苏叶得了自由，开始大口呼吸。

　　白银玉闪至寻澈身前，点了他的眉心和身上几处穴位。半晌，寻澈惊悚可怖的杀意才从眼底褪-去。

　　“你这是中了什么咒语，”白银玉好奇地打量他，“有意思，世上居然还有将人变成杀人魔鬼的恶咒。”

　　寻澈不言，而是先看了眼苏叶，眼中闪过一丝歉意。
　　苏叶不敢对视，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不干-你事，”寻澈盘腿坐下，闭息凝神，“我要调息，你们可以走了。”

　　“你调息需要人护法，不如求求我？”白银玉姿态高傲。

　　寻澈不语。
　　因为刚才被玉玑伞攻击，腿上的鱼鳞再次悄悄冒了出来。

　　白银玉挑眉，“这是……”
　　话正欲出口，稍作停顿，对苏叶道：“苏姑娘可否帮忙煮点吃的过来，寻公子迫切需要。”

　　苏叶忙道：“好的，你们等我一下。”

　　人跑走。

　　寻澈道：“把人支开，想做什么。”

　　“我这是为了你好，好歹是风光无限的海妖王，应该不希望被人知道活不过今年吧。”白银玉道。

　　寻澈嗤笑一声，“你还是看出来了。”

　　“长凤宫擅长养灵兽，也擅长毒-药和诅咒。恶毒的东西么，我最是在行。”白银玉绕着寻澈走了一圈，“但你身上这个，我也只是略有耳闻，却不知如何下咒。我猜害你的，肯定是位高手。”

　　寻澈不语。

　　白银玉哼笑一声，“可谁叫你想杀我呢，我是不会帮你解毒的。但有件事我着实好奇——”
　　她俯身到寻澈耳边，“明明段醉书就是你的解药，你为何不告诉他呢。”

　　寻澈猛然睁开眼睛，一股杀气冲霄而上。
　　白银玉眉心一跳，飞快闪开，落到了矮墙上。

　　“少打他的注意。”寻澈眼神冰冷，“诅咒的解除办法是找到相爱之人，如今诅咒没掉，便是什么都说了。”

　　白银玉道：“用点手段骗骗他不就好了，我看他对你也并非全然无意。”

　　寻澈闷笑一声，看着白银玉直摇头，“等你什么时候喜欢一个人便全明白了，喜欢他，是舍不得对他耍手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