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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冯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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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让的病没好,也算好了。
内廷的财记司司长,是掌控内廷库藏、田亩、人口等所有财务的部门,也是帝族宋氏私产的管理人,重要性不言而喻。周入微能插手长运宫人手安排,全因冯让“病”了缘故。
冯让佝偻着,喘着粗气,艰难向女帝行了一个大礼。
女帝端坐着,痴呆呆想着事,由着他五体投地行礼。
按例像冯让这样的帝皇近臣,非重大节日或大朝日是不需要三叩九跪的大礼的,但今日女帝想事太出神,忘了恩赐免礼,端端正正受了据说病得快死了的冯让跪了又拜。
直到冯让拜到最后一礼,女帝才像刚看到,忙吩咐随影,“快把冯卿扶起来,病得这样重,就免礼吧!”
三跪九拜,就差最后一拜,女帝说“免礼”,侍从硬生生地将他扶起来,差了最后一拜,这咯噔得冯让一口气差点把自己憋死。他知道这女帝对他不瞒,给他的下马威。
“冯卿啊,我方才想事,就把你忘了,你不怪我吧!”
冯让老脸笑出好多褶子,慈爱地看着女帝,“陛下真是长大了,都开始为帝国操心了!帝皇陛下在时,您无忧无虑,从来都是笑着,从没今日这般严肃!我可怜的帝皇啊,他老人家走得如此仓促,都怪老臣这身子不好才没陪他去,不然就跟了他一起,才是全了老臣这颗心。”
夏壁抱着白菜,“哟”了一句,“帝皇陛下在陵园里呢,您现在去也不迟啊!”
“夏壁!”宋蔚朝呵斥。
冯让又咳嗽,老脸憋得通红,把夏壁这堵他的话顺着咳嗽咽进肚子里。
“今天老臣来是给陛下瞧瞧皇庄今秋的账目。”冯让掏出一本账册呈上。
宋蔚朝接过随手翻了一翻,又递回给冯让,“冯卿,我年幼也不懂账务,财记司是父皇亲手交给你的,你是他的股肱之臣,我信你。”
冯让感激涕零,擦着眼花,“有陛下这句话,臣这把老骨头为陛下烧尽也不足惜。”
夏壁道:“账本啊,给我瞧瞧,我家里的账都自己算,我最会看账了。”他从冯范手里把账本拿走,哗哗地翻到最后,“哇,今年收入这么多粮食!是个丰收年啊!”
宋蔚朝奇道:“今年各地报来秋收情况,说是年景大旱多地欠收,我们皇庄居然还多收有银粮?”
冯让呵呵笑,“今年陛下登基,普天同贺,许是咱们帝皇陛下舍不得陛下您委屈,护佑着咱们几处皇庄感应天时,下了好几场喜雨,粮食不仅没少还多产了,所以交来玉银也比往年多了三成!”
宋蔚朝心中盘算着,三成玉银,这是多大一笔钱!这只老狐狸为了儿子,下了血本了!老家伙还算上道!
宋蔚朝要用玉银的地方多着呢! 长运宫的自省堂,勤务阁的人口供养,可都是一大笔新添的消耗,这些都不能动用朝廷官库,而内廷财务都在计财司,冯范若不拿出来,女帝一点活银都没有,何况她还有许多谋划,不能放置明面,都需要动用女帝内库私财。
暂时她也不想跟冯让闹僵,能稳住让他多吐出点钱财是当务之急,女帝吩咐人给冯让搬了把凳子。
老家伙又是一番感激涕零,女帝收用着,夏壁悄悄翻白眼。
冯让又扯了一些宫中官藏的保管等事,又说到圣斗场的收益。
“陛下,再过几日就是新罗马圣斗场女帝第一圣斗士金圣花勋章受勋礼,臣病重实在无法管理等事,一直是世子冯范在管理,他虽懒散,但还是把圣斗赛事办得像个样子,但有件大事却不大好办,臣给陛下写过书折秘奏过那事。”冯让看夏壁。
女帝道:“夏城公不是外人,你说吧!”
冯让才道:“帝皇在时黑青城曾捕捉过一只强大的长尾母妖兽,后送入帝都便关在新罗马圣斗院中,驯服了后便偶尔让她作为镇场斗兽给大家乐一乐。不曾想那只母兽身怀有孕,三年后才生下一子,那幼子头上毛发具全,体滑肤白,四肢修长,五官类人,独有长尾,经过原太医院正韩崇多方印证,得知此乃一名珠人。珠人生津可制圣药,本想待他长大取津制药给陛下增添福寿,可惜帝皇陛下突然就舍我们去了!”冯让又抹眼泪。
“圣药当为生津丹,毒药当为幻津丹。不知道那珠人如今可成熟,能否取津制药?”
“珠人年幼,取津伤精,药效也不够,而制药之法也只有韩医正知道,韩医正随帝皇去后,这珠人之事便搁置在斗场。但珠人饲养不易,既为圣药之源,当好好照顾,臣以为陛下效劳,将来好取津制药,保陛下玉体万寿无疆,臣能尽微薄之力,不胜感激。”冯让再一波彩虹屁。
珠人从未取津制药,那让宋月皎一病不起的致幻丹从何而来?先不对质此事。
宋蔚朝安慰他道:“冯卿别哭了,再哭我也要哭了。珠人也好,圣斗场也好,你都管理的很好。”
“臣感激陛下体谅。但那珠人难养,一直都是世子冯范照料饮食起居,刚才圣斗场的饲养主管来报,说是珠人好几天不吃不喝,臣急得不行,想请陛下指几个御医到圣斗场照料珠人,那珠人是先皇希冀,万不能有失。”
什么求御医,分明是求把冯范放了,珠人之事乃是帝皇亲自让冯让管的机密之事,怎能大张旗鼓请御医去照料?且以他意思,太医院除了死掉的韩崇也没人懂珠人。
宋蔚朝为难,“按理说该放世子回去照料珠人,御医也不懂珠人饲养,去了也无用。但刑务院唐卿说,世子涉嫌长尾妖人逃离地牢一案,需查清案情,认定无罪才能放归家中。冯卿,你也知道我现在还未亲政,唐大人按律理案,我也不能胡搅蛮缠逼他违规放人!”
她看夏壁,“夏卿,你最机灵,可有什么办法?”
“陛下,我倒是有个法子,只是这事怕是会为难冯公。”
冯让老眼看着夏壁那张年轻的笑脸,心中闪过一丝不屑,夏家浪荡小儿居然能成女帝座上宾!想他冯让才是帝皇股肱,他原本想撑着女帝来求他,趁机拿回内官院大权,眼看女帝内库空虚就要支撑不下去,马上就会来招他入宫了,不想两个不肖儿子突然闹出案子,他不仅要先给女帝低头,还要赔上不少体己!
“夏城公有话但请无妨,有我能做的一定帮忙。”冯让说出的话却是恭敬非常。
“这些日子周入微在内宫胡作非为,安插了不少不入流的贱婢到陛下的长运宫,差点害了陛下,你老虽并病着但这事该知道吧?”
“是臣下失职,长运宫人手事务本该老臣操心,但老臣病危不及管辖让周入微钻了空子,陛下受了天大的委屈。臣给陛下写了请罪折子,陛下留中未责及臣,对臣君恩似海……”又一串彩虹屁。
宋蔚朝都听麻痹了。
夏壁不急,笑嘻嘻地看着冯让吹,直看得冯让老脸挂不住闭了嘴,他才道:“为了不让陛下委屈,太后特例让阮丰在长运宫成立自省堂,专管长运宫和长治宫两宫刑罚。这事你也知道吧?”
“知道。”
夏壁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再一波彩虹屁,可冯让也说累了不想吹了,夏壁还有点意犹未尽。
“你既都知道,那我就长话短说,按理说周入微是内官院长,内官院事务直归帝皇管理,他做的许多事不足为外臣道,故他的案子交由内官院刑罚司审理最合适,但刑罚司与周入微沆瀣一气,不能保证公允,陛下无法才将周入微交由刑务院。如今形势又不同,陛下有了自省堂,若将周入微案交给自省堂审理,既然结案又保全帝族脸面,再合适不过。而冯家两位公子涉嫌的长尾妖人案,可与周入微案并案处理。人到了陛下宫里,无事便放出去养珠人,有事传唤进宫问话便是。可不便宜?”
冯让瞪圆了老眼,他千算万算,没想过女帝会用偷梁换柱,釜底抽薪的这招来收回帝皇权利,这全然不是帝皇光明正大的套路!
“陛下安排的在理,我们内官院的事本来就该自己管,哪里轮得到外朝那些尸位素餐的蛀虫们指手画脚?那陛下,臣能做些什么?”
夏壁:“第一,自省堂需扩招人手,需要玉银,计财司提供玉银,但不能干涉他招什么样的人,毕竟是归属陛下直管的掌刑罚的人,你们管钱的也不懂。”
冯让听着不爽,他计财司一直直管内廷人手,怎么就是只管钱的了?他忍不住争辩:“我也掌管皇家圣斗场,培养了许多优秀的圣斗士。”
夏壁:“免费送几个过来,不过需要我们考核,通过才要。”
冯让:“要计财司钱,还要独立于计财司的用人权?”
“是。”夏壁回答的干脆利落。
把冯让气笑了,他问:“那第二呢?”
“把勤务阁的俸禄发了!”
冯让看向女帝,一双清丽小脸无一丝笑意,黑深的眸子闪烁着冷寂的光。
夏壁不过才十六岁,跟女帝一起在宫里长大,他说的话自然是女帝意思。他今日来本就是求女帝想法开赦他的两个儿子,若不依女帝,他冯家这一代怕是要完了。
不求女帝,冯氏就要向乐氏低头求情,同为帝国七大公之家,都有自己的骄傲,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投靠乐氏,这也是他装病这么久的原因之一,他想看乐氏后族和帝族先斗个你死我活,最好两败俱伤,等火候差不多他再出来收拾烂摊子,那时候就是他冯氏说了算。
这才是老谋深算的贵族大家算计。但事与愿违,冯范和冯英两个不争气的东西把自己牵扯进长尾妖人逃跑被杀案中,他不得不“病好”出山,不仅拿出大笔家底,还要低声下去求这个小女娃!
冯让算了半天账,退让了。
他恭敬答应了夏壁要求,给女帝新成立的自省堂和勤务阁拨付了一笔银子,而且定了长期供给方案。
“臣下老了,陛下年轻有为,已有帝皇风范,臣下倍感欣慰,为帝皇高兴。”冯让又一波彩虹屁,“请教陛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何让刑务院愿意将长尾妖人案移交自省堂呢?”冯让将最难的题踢回给女帝。
宋蔚朝轻笑,似有轻蔑,看懂了他的老奸巨猾,“冯卿,我昨日跟元学士核对文学院旧档中的皇家园林册子,发现刑务院大牢是团马楼旧址,团马楼原是帝族私家跑马场,马场后来挪到西郊,那块地空了些时日,后来借给刑部建了大牢,但地属权还一直是帝族宋氏私有。你回头去查查计财司的账册,是不是还有这笔欠账?”
冯让懂了,他深深看着女帝,再次直视这个年幼的少女,再不是他印象中娇羞胆小的公主,而是站在帝国最高处的女帝,说话依旧软软淡淡的,但胸怀沟壑已是他不能及。
“臣明白了。近日女帝陛下要去新罗马圣斗场授勋,圣斗场开场有马赛欢庆,黑青城刚送来一批好马,臣正愁没地方放,臣看着团马楼那处也该重新圈起来,给陛下养马。离圣斗场近,离夏宫也近。”
夏壁道:“帝国前朝和后廷是一家,刑务院不能没大牢,若他们犯人没地方放,自省堂刚得了陛下赏了东廊阁几间房子,倒是可以借给刑务院用。”
宋蔚朝满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