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爱于未燃》广陵散儿

2、归根结底是为了自己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孙碧漪回过头去，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孙琳会意，蹑手蹑脚靠近，将包放在一旁。
　　床上的老人憔悴惨白，整个人已消瘦得变了形，虽在睡梦中，一只干枯的手仍握着孙女的手舍不得放开。孙琳凝视着她的面庞，眼眶渐渐湿润，过了许久，悄声道：“她睡得很安稳，应该一时半会不会醒，我们还是出去吧。”
　　孙碧漪点点头，慢慢抽回手，轻轻拉过被子盖住奶奶的手背，起身同她一起出了门。
　　孙琳脸上浮起一丝歉意：“碧漪，你初来乍到，工作本来就忙，又要分心照顾奶奶，这阵子可辛苦得很了。”
　　“无非是从一栋楼到另外一栋楼罢。再说了，不是还有护工阿姨吗，她挺尽职尽责的，有她在，我应付得来。”
　　“好在马上要放暑假，我很快就能过来替你。”孙琳轻叹：“你姑父昨天还说，本来是我们的责任，担子却尽压你身上了，想想实在是有点过意不去。”
　　郑世泽是G城教育局的副局长，孙琳是一所重点初中的校长，两口子都在教育系统，平日工作繁忙，孙奶奶转到省城附一医院后，他们总共才来过四次，并且每次都是来去匆匆。
　　孙碧漪见她眼睛发红，知道她心里很不好受，微微一笑以示安慰：“姑妈这是说哪里的话，照顾奶奶不是我应该做的事吗。”
　　“咱们那里，是讲究一代管一代，你奶奶病了，理应由我这个做女儿的来照顾伺候。”
　　“我爸走得早，从来没尽过为人子的责任，姑妈这些年一个人已承担了太多，无论我做什么，都觉得远远不够。”
　　孙琳脚步不禁一顿，侧脸看她，她却神色平静，似乎刚刚说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
　　穿过长长的走廊，经过护士站时，孙碧漪停下来，对其中一个相熟的护士叮嘱了几句，看了看时间，说道：“我们去外面吃中饭吧。”

　　回到自己科室换了衣服，孙碧漪带着孙琳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西餐厅。两人都没什么胃口，便没有点主食，只要了饮品和一些小吃。
　　孙琳捧着红茶喝了一口，出了一回神，问道：“奶奶最近情绪怎样？”
　　“还不错，只是很粘我，总是想我陪着，我不在的时候，要问护工阿姨很多遍。”
　　“如果奶奶真的只剩下一年多的时间，我想等她情况稳定后把她接回去，进行保守治疗。”
　　这个话题他们以前也聊过，孙碧漪并无异议，若是要离去，她也希望奶奶是在自己家里，在亲人的陪伴下~体面有尊严的走。
　　两人都有些悲伤，有一会儿没说话。许久，孙琳振作精神，笑着问道：“郑其羽应该天天有打电话给你吧。”
　　“嗯。”
　　“碧漪，你对他感觉怎样？”
　　孙碧漪苦笑：“姑妈，我只见过他几次，你觉得我会有什么感觉？”
　　“只有几次吗，你们十几岁就认识了呀。”
　　“那会儿还小，我跟他也就是普通同学，走得不近。”
　　“是么？”孙琳面上浮起笑容：“他妈前阵子还跟我说起，说有次你放学被两个高年级男生拦住问联系方式，他挺身而出，被揍了个头破血流，那次可把她心疼坏了。”
　　这件事孙碧漪是有印象的，也因为如此，她上次从G城回来之后，郑其羽频繁的联系她，向她示好，她虽没给出什么回应，但也并不反感。
　　“那孩子简直迷上你了，一提起你名字眼睛都会发光。他这次为了你，真的是很拼了。”
　　“姑妈。”她把沾了酱的薯条放回盘中，忍不住纠正：“他考编可不是因为我，他考省城的编都考两三年了。”
　　“但你给了他更强大的动力啊。”
　　“我真的很不愿听到这类说法。”她皱了皱眉，轻声说道：“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他的初衷，他的目的，他期间做的所有决定，他付出的任何努力，归根结底都只是为了自己。”
　　孙琳愕然，想了想轻声问道：“是不是他表现得太过热切，让你有压力了？”
　　“不，我没有压力，我只是指出事实。”
　　“但大部分女孩子听到这样的话，应该会高兴吧，正是因为本身的魅力，才会让男孩子想尽一切办法靠近。”
　　她低头吃东西：“我不在那类女孩子之列。”

　　孙琳慢慢放下手中的刀叉，怔怔地地望着自己的侄女，好像第一次认识似的。
　　孙碧漪从小在上海长大，但是从小学到初中，几乎每年寒暑假都会回G城小住。孙奶奶早早失去儿子，对唯一的小孙女宝贝得不得了，孙琳也对她视若己出，因此孙碧漪跟奶奶和姑姑都很亲，每回开学前回去，几个人都难分难舍。
　　孙琳永远都不会忘记孙碧漪初一第二学期时，曾经从上海给自己打过的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姑姑，我好想你，好想奶奶，你把我接回G城读书吧，求求你了，求你接我回去吧，我不喜欢上海，这里再也不是我的家了。。。。。。”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声，孙琳心如刀割，也没敢跟母亲讲，第二天便放下手中所有的事，直接飞往上海。
　　自从大哥孙琰过世后，孙琳与嫂子徐雅姝的关系一度变得很紧张，当时徐雅姝已经重新组建家庭，并且与后面的丈夫生了一个儿子，但始终不肯把女儿交给前夫家人抚养。孙琳接到那个电话，第一反应是侄女在家里受了委屈，她是怀着满腔怒火过去的，没想到到了徐雅姝家里，却是一片平静，问孙碧漪，她也说没有人欺负她，就是思念奶奶和姑姑，一想到和她们要暑假才能见，就特别难过。因为这句话，孙琳跟徐雅姝又展开新一轮争夺战，最终徐雅姝总算作了让步，答应让孙碧漪回G城读完初中，但必须回上海参加中考。她们一家总算团聚，过了两年无比欢乐的时光。再后来，碧漪念了高中，时间很紧张，回来的次数就渐渐少了。。。。。。
　　似乎转眼之间，那个温柔可爱的，整天抱着自己撒娇的小女孩就长这么大了，有时候她言语之间流露出的清醒与理智，简直令孙琳惊异。她本应该感到欣慰的，可是内心深处，更多的却是失落，她错过了太多她成长的时光。

　　孙碧漪吃完小半碗蔬菜水果莎拉，抬起头来：“姑妈，怎么了？”
　　孙琳如梦初醒：“没什么，只是有点感慨，你长大了，我变老了。”
　　“谁说的，刚才我同事看到你，都不相信你是我姑姑呢，说哪有这么年轻的姑姑。”
　　她们坐在窗户边的卡座上，她眉眼弯弯，美丽纯净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生动，动人至深。孙琳忍不住说道：“碧漪，我们孙家男孩女孩儿，大多都长得不错，但这一代，还属你最出众。”
　　“长得好看可不见得一定是好事。”
　　孙琳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很多长相出众的女人，幸福指数反而不高。我倒希望自己外貌平庸一些，如果没人关注外在，自然而然会少很多麻烦。”
　　孙琳不禁笑了：“你指的麻烦，是指被男孩子追吗？很多人可巴望着这样的烦恼呢。”
　　孙碧漪低头喝橙汁，没有接话。孙琳拿起刀叉，又缓缓放下：“我觉得郑其羽那男孩不错，奶奶也很喜欢他，如果你们能在一起，她应该会很欣慰。”
　　孙碧漪叹了口气：“现在我是真真切切感觉到压力了。”
　　孙琳补充了一句：“当然，前提是他能跟你在一个城市，不一定非要体制内的工作，但你现在是在省城扎根了，他自然要过来。”
　　她微微皱眉：“姑妈，拜托，你这种语气，好像我们已经怎么了似的，我跟他现在就是普通的朋友啊。”
　　“我知道，我就是随口说说，我不会迫你的。”孙琳见她不满，连忙笑着安抚，过了一会，又道：“你不肯听从你妈的安排回上海工作，她真的很愤怒，前阵子也打电话跟我放了话了，说以后不会再管你的事，你的终身大事，可不得由我来操心了。”
　　孙碧漪将鸡翅和炸虾推到她面前：“姑妈，这些冷了就不好吃了，你尝尝吧，炸虾味道还不错的。”
　　“好，我知道我啰里啰嗦，讲话惹你嫌了。”孙琳吃了一只炸虾，又望着她：“不管怎样，给人家一个机会，试着相处看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