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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番外一 ...

  •   万里无云的晴天。

      哑黑SUV稳稳停在空旷的园区入口前,凌风许先下了车,径自绕去后车厢拿了袋东西,才回来打开副驾车门。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霍松节的手被凌风许牢牢抓着,软绵绵的没什么劲儿,于是他借着人的力道慢慢钻出车门,冲着一眼瞥见的园区门牌石,强打起精神摇头道:
      “还行。”
      东西有点沉,袋子提耳微嵌进凌风许的臂沟,然后他腾出来的手一只抓着霍松节,另一只揽在他腰间,全身从眉毛到脚趾都没有要放松的意思。

      “那咱们进去吧。”

      霍松节是今早醒来的时候突然说要探监的,刚开始凌风许坚决反对,但最后拗不过,只好为他加急申请。

      还没进大楼就是一道安检,带人的狱警见霍松节脸色泛白,微微喘息十分虚弱的样子,没忍心上前搀了把。凌风许这才吊着心松开手,两人分别接受检查。

      “走吧。”
      安检员刚点头示意,凌风许就疾步接过霍松节,随后才拎起解开的袋子递给狱警。
      “这些东西怎么转交给,犯人?”

      凌风许在那两个字前顿了一下,脱口后又下意识扫过身边霍松节,却见他垂着眼帘,并没有什么反应。

      今早来得太匆忙,霍松节是出门前在手机里下单买的这些东西,除了必须的日常用品倒也没什么。

      “袋子里的东西监狱超市都有,所以不能转交给犯人!”
      狱警面无表情,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裂缝中丝丝缕缕的不奈。

      闻言霍松节抬起眼睑,他才知道这里还有超市这种基础设施,然后有些惭愧地埋低头,下一秒又重新鼓起勇气抬头试探:

      “能不能通融一下——”
      话是霍松节问的,声音不大,狱警却没理他,单冲着凌风许发牢骚:
      “今早申请今早就探视,已经是给你们最大的宽限了,凌少爷,我们这些底层干部也不容易,你就别再难为我们了!”

      “那能不能给钱啊?”
      见狱警不拿正眼瞧自己,霍松节咬咬唇根,声音更小了,这次确实没进人家的耳朵。
      “这三千麻烦你转交一下,”
      凌风许兜里现金不多,当即腾空了沉着脸塞给那个狱警,随后又低头轻声去跟霍松节商量——
      “我没带多少现金,要不等探完监再汇给爸爸吧?”

      霍松节红着耳根又缩起脖子,心里没来由的委屈,憋着嘴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点了头,然后才后知后觉,懊悔自己怎么什么也不懂。

      进了大楼,通往探监室的走廊上,霍松节贴着凌风许互相迁就着步伐。忽然他抬头去看右侧那排高窗,刺目的阳光掠过两人的头顶直射在对侧白墙上。

      单这么一眼,泪花就被激得在眶里打转,随即霍松节沉默着收回目光,脚下迈得更费劲儿了。

      悠长寂静的通廊里,只有霍松节微微的喘息和交叠的脚步声在其间回荡,终于来到某间带小窗的房间门口。

      房间不大,三个人进来就显得有些局促。透过光束,能看见室内夹杂微尘的气流凝滞,霍松节喉间有些麻痒,但他克制着没有发作。

      除了有点小,探监室比霍松节预期得要亮,但也仅仅只是一些。

      挂着电话机的玻璃板内侧墙边有两扇大的平开窗,上面密密麻麻的铁丝网缠得严丝合缝。大概是这些细丝阻隔了部分光线,霍松节总觉得这两扇大窗还比不上门口那面小的。

      然后霍松节收回目光转向那扇小门,几乎是他们坐下的同时,那门就开了——

      “两位,探监时间只有二十分钟,期间电话将全程处于监听状态!”
      那个不苟言笑的底层干部盯着对面戴着手铐的人进来,与后面跟着的狱警四目相交后就退出门外。然后那个狱警送犯人坐下,就站在不远处的墙根监视房间里的一切。

      捏着话筒的头两三分钟里,谁也没开口说话。

      今天霍松节套了件宽松的奶白毛衣,从对面进门起就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原本护着脖子的灰色围巾盖住他半边嘴唇,与身边的皮夹克以及对面单薄的囚服格格不入。

      “爸——”
      “你怎么来了!?”

      霍昌海进门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低着头缩在椅子里,恍惚间似乎与多年前山里那个瘦弱的孩子交叠在一起。

      那时的他也好,如今的他也罢,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好像永远都长不大,只知道龟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需要别人去拉他才能出来。

      这跟至死都要强的霍昌海实在太不像。

      冰冷的质问砸进霍松节耳朵,刹那他第二个叠字卡在喉间,没来得及叫完整。

      今天确实还不到霍松节该来的日子。

      但昨晚霍松节浑浑噩噩辗转彻夜,是孟燕飞抓着自己的手,热泪轻滚央他去看看自己的父亲——

      “他不怪你,孩子,去看看你的父亲吧!”

      霍松节不敢说因为这个梦才选择今天来,然后他不大自然地扯起嘴角对上父亲的视线。
      “我——父亲你身上有血!?”
      灰蓝色囚服前襟的白色号码牌角有几抹乌红的血渍,仔细看像是谁蹭上去的,紧接着霍松节半身前倾,仔细打量过视线范围的父亲,不自觉松了半口气。

      另外半口气是因为心里揪着疼——

      霍昌海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但不是那种黄发垂髫,含饴弄孙的白,而是混着灰败的青丝,反而衬得整个人十分惨淡。

      此外,略微突起的眼袋泛着乌青,原本丰盈光泽的鹅蛋脸瘦成了干瘪皱巴的一层老皮。然后霍松节将这半口气倒吸回去,噙着泪,半晌才颤颤呼出来。

      闻言霍昌海皱起的眉头更深,循着视线低头去摸自己的前襟——他想起来了。

      刚才出监室的时候,碰巧隔壁的狱友自|杀,两个狱警抬着人,慌乱间正撞上出门的霍昌海。

      那狱友脸上已无人色,耷拉着头,通体乱糟糟的,喉侧还滋拉往外冒着汩汩血沫,竟也算得上这死气沉沉的监狱里难得的一抹鲜活。

      “有人自——”
      “咳!”

      逼仄的空间里,陡然的咳嗽声就像堵在他们耳边的警告:别乱说也别乱听。

      于是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霍松节抿唇,半晌又怯懦地问:
      “父亲休息不好吗?”

      “我应该休息得好吗?”
      这里的一切都在时时刻刻提醒霍昌海犯下的罪责,他的耐心本就不多,但脱口似乎觉得自己太过严苛,下一秒又别扭地生生转了话锋:
      “我也不是来清闲的,每天都有活儿要忙!”

      “那父亲能不能申请休息啊,您年纪大了别太——!”

      “现在才来关心,是不是太迟了!?”
      不知道为什么,霍昌海见到儿子,脑海全是孟燕飞的样子,于是他忍了许久还是劈口斥骂。

      “对,对不起,父亲!”
      霍松节登时浑身抖了下,一口气梗在喉间怎么也下不去,但他强忍着没有落泪,攥紧手心对着父亲忏悔:
      “我知道我没用,家里的事我一点都帮不上忙,所以才一直不敢来看您。我想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当初您没有把我捡回来,或许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您和母亲还有哥哥都会好好的,霍氏企业也不会一夜间倾塌……”

      霍松节头越埋越低,声泪俱下,哽咽着到后来一句话都说得断断续续。从霍昌海的角度却只能看见他不断往椅子里龟缩。

      “松儿!慢慢呼吸别激动!”

      凌风许和霍昌海之前再怎么说也隔着旧怨,所以刚才一直没吭声,只是时时注意身边人的状态,见人这么微微蜷缩,他立即就知道不对劲了。

      毕竟霍松节刚经历过大手术,虽然医生说相比其他病例,这已经算是恢复得十分理想。但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托梦,至少还得半年,凌风许才会勉强同意让霍松节出远门。

      眼下霍松节悲痛愧疚交加,毫不留情地往自己还没愈合的心上扎钢刀,霍昌海不心疼,凌风许也要痛死了。

      “你们父子之间,我不应该插嘴,”
      凌风许抱住霍松节,抖着手给人顺气,边红了眼抓过话筒冲霍昌海解释:
      “爸,我不知道你在狱中还能不能得到一些消息,但从你入狱那天起,松儿断断续续一直在住院。先前是我不好,刺激了松儿,折磨得他差点一病不起。可到后来,那么柔弱单纯的人,这儿中过一枪,这儿割过一刀,”
      凌风许克制自己没当着狱警的面掀开霍松节的毛衣,但他把那只手腕翻给霍昌海。

      细瘦苍白的腕间有一道粗长利落的疤痕,光从这道浅淡却触目惊心的痕迹就能想象到当时的惨烈与决绝。

      然后他闭上眼,压下胸腔横冲直撞的痛意才继续说:
      “他要给您报仇,要帮您保住您的继承人,还要阻止您的继承人拿他来威胁您的母亲!真要论错,就是他不该认识并且爱上了我,给了我可乘之机,在这场浩劫之中最无辜的就是他霍松节!可他却夹在我们这么多人之间,所有的恩怨都与他绕不开关系,所有人都可以利用伤害他,连他自己也想着伤害自己!追根究底,错在当年的局势,在我,在霍川穹,当然也在您!”

      霍松节无力地软在凌风许怀里,滚烫的温度仿佛是他最后的支撑,于是他再也强忍不住嚎啕大哭。

      这几年他憋得太苦,小心修复的残破心脏承受不住这样爆发的情绪,在那短暂的几秒钟里喘不上气,几近昏厥。

      当初回家的那一幕就给他幼嫩的心里埋下了根刺。好像自己才是那个突然闯进霍家的人,他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家原本和谐美满的轨迹,尽管他极力想要修复,但最终还是在年复一年的伪装中彻底崩塌。

      等那口气好容易上来,嗡嗡声却依旧不绝于耳,像隔着水抓不到救命稻草,又过了好几分钟,才勉强听清说话的人是凌风许。

      如果他知道凌风许说的是刚才那番话,也许他会赶紧捂住那张嘴不让人继续说下去。激动的凌风许说完似乎也觉察到这一点,扔了话筒慌忙低头去看霍松节的状况。

      “你——儿子!”
      即便再不像自己,那张99.99%的DNA鉴定书也早就将两人绑在了一起。

      他攥紧话筒的指节发白,别扭地起身想去看那露出来的半截苍白嘴唇,才发现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似乎也瘦了不少。

      “坐下,别乱动!”
      狱警在后面伺机待动,只要霍昌海有半点不轨动作,他就会立即结束探视,将人带回监室。霍昌海心知肚明,随即他涨红了脸,只能咬着牙根坐回位置上。

      “他还好吗?不成就赶紧把他带出去!”
      霍昌海敲了几下玻璃,凌风许才反应过来接起话筒,然后听那头强压火气的声音:
      “身体不好还到处跑的让人放心不下!”

      短暂混乱的探视最终被狱警打断,在回去的前一刻,霍昌海却沉着脸调头回来,抓起话筒说了句:

      “以后也别来看我了,当初——只有我犹豫了,我,是我不配!”
      “没有,父亲——爸爸!”
      霍松节知道说的正是接回他的那件事,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冲进来的狱警,拍着玻璃大声喊,冲着父亲决绝的背影想要告诉他,自己从来没有怪过任何一个人。

      “松儿,别这样!爸他会明白的!”
      霍松节已经哑了的嗓音钻进凌风许耳朵里,他痛得几乎也跟着没有办法呼吸,拼尽全力才将人整个禁锢在怀里。

      早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该带他出来,这么一闹,不光医生要责怪,连凌风许都想抽自己。

      “人已经进去了,就别在这儿瞎哭了!”
      狱警见惯了这种场面,刚才他也是觉得都这么久了,霍松节才想起来探望自己的老父亲实在太不像话,但后来屋子里闹出来的动静又隐约听进一些,他才知道霍松节并不是他原先想的那种人。
      “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以后多来看看不就得了!”
      然后他抽出几张纸巾塞进霍松节手心,
      “哭得这个熊样儿!”

      “是啊松儿,”
      凌风许几乎是将怀里的小泪人抱出了探监室,然后又抽出霍松节手心的纸,细细为他擦干眼泪,
      “你的路还很长,没有人可以把你禁锢在过去,咱们学着站在当下往前看,好不好?”

      即便之前霍松节装得轻松,凌风许也能看得出来,人心里的肉刺长得久了,拔了是刹那的剧痛,不拔却是细水流长的隐患。

      霍松节需要一个释放的契机,将阴暗的折磨他的过往终结在那里,尽管凌风许希望那能是等他身体更好点的某天。

      但今天好像也不错。

      临近中午的太阳穿进高窗,此刻正暖暖地打在他们俩身上,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日光烘干了脸上腥咸的水汽,方才的所有遗憾在烈日下都变得若有似无。

      “往前看,”
      霍松节嗦了嗦鼻子,眨巴眼睛更往凌风许怀里靠,此刻心里莫名轻松起来,
      “往前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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