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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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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门被推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明夭站在他身前,身子隐在门框的阴影里,闻到了一身浓重的酒味,藏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面前的人肤色冷白,月光在他头顶洋洋洒洒而下,垂着眼不动时,身上的杀气像是收敛了几分,竟有一种难得破碎感。
他的眼神落在门里那片阴影上,瞧不清楚,可他知道,她就站在那。
琉璃般的眼,清醒而平静的看着这月色下的一切。
“明姑娘,为什么扮作女侍去瞧孙湘识?”
明夭愣了一愣,没想过他会知道,更没想过他会这样直接问出来。
“我替沈大哥选的,自然该去瞧瞧。”
“你想我娶她吗?”
明夭浑身都像被浇了冷水一般,有些僵住了,“孙姑娘很好,是个合适的人选。”
“你想我娶她吗?”
“她是个好姑娘,对你也会很好。”
“明夭。”
沈引朝她伸出手掌,掌心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颗散发着的润泽光亮的玉佩,双鱼佩,他的那一只,属于明厉的那一只。
“我不会再问你了。”
男人声音微哑,冷的如冰碴一般,“我情愿...”
“情愿你当我死了。”
明夭看着静静躺在他掌心里那枚玉佩,脸色在霎时间泛白,好像有一股痛意,如同剐龙鳞一般的痛楚自她身体里蔓延,而她除了隐忍,什么也做不了,没资格挽留,也没资格哭。
“我不要。”
她声音很低,无声的泪顺着脸颊滑落,声音也很小,没有半分底气。
空气倏而安静下来。
“你走吧。”良久,男人冷声道出这样一句话,“我不恨你,也不会想着报仇,只求......”
“此生不复相见。”
“阿狸......”明夭缓缓阖了眼,半响吐出一个字来,“好。”
“玉佩,便扔了吧,我不要。”
殿门再次闭上,明夭扶着门边滑坐在地上。
本该是这样的。
她的打算,本来就是这样的,可为什么,这么痛苦。
灵海是一滩淤泥,伏夏与那些魔物都是深渊,她不能拉着他一起,不能......
“明夭,你给我出来。”
沈挽情怒了,用了三成的妖力攻击那扇紧闭的殿门,门被冲开的瞬间,明夭猛然倒地,顺带一口鲜血涌出,沈挽情本无意伤她,可见她这副模样,心里竟不自觉感到畅快。
“当年威风凛凛,法力高超的明夭姑娘,怎么成了纸老虎,不堪一击。”
“原是我,错把鱼目当珍珠。”
痛苦和愤怒几乎像潮水一般淹没了她,沈挽情双眸含怒,“我以为,你是有几分真心的,魔之崖那一身血做不得假,你眼中的情意做不得假。”
“原来都是假的。”
“若不是哥哥这些年过得太艰难,若不是我瞧着他太痛苦......我不会......我断不会......”
她没想到,即便再重来一次,明夭还是会选择放手,她不知道,明夭还是会这样伤他。
曾经的明夭之于哥哥,是无尽深渊里唯一的一束光。
而这束光被明夭亲手扼杀了。
连同明厉心里的,也一同要拔掉。
残忍如斯,冷血至极。
“说完了吗?”
沈挽情浑身上下都颤抖了起来,垂眼看着眉眼不动的明夭。
她怎么,怎么敢,面对这样的淡然安静的明夭,她只剩下了不甘与恨。
哥哥生不如死,她凭什么这么淡然,凭什么这般无动于衷。
目光一瞥,落在了明夭唇边的鲜血上。
“你便该是如此的。”
“冷血又寡情。”
沈挽情慢慢挑了挑眉,想起今日席间那位孙姑娘说起的一桩事情来,眉眼间尽是戾气,“别说哥哥了,就是那狐族少主,也不过如此,世人都说那胡山山待明姑娘,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这些年二位种种事迹在六道也是传的纷纷扬扬,本姑娘也有所耳闻,怎么如今青丘遇难,明姑娘倒似没事人一样,赖在我魔界不肯走呢。”
言语尖利,刀刀要命。
“你说什么?”明夭呆住了,凤眸里凝成冰碴,她不可置信地缓缓转动了一下脖颈,恍若一记重锤砸在了心里,砸得她目眦欲裂。
“明姑娘分明听得清楚。”沈挽情冷冷道,“霍轻轻走了快小半个月,明姑娘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不知道呢。”
明夭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似是想到了什么,她仰头道:“你把话说清楚。”
“禹州城已经成了人间炼狱,狐帝跟狐少主前后脚入了城,了无音讯,霍轻轻走了这些日子,想来也已经是凶多吉少,估计都死在那了。”
“闭嘴。”
杀意成剑,凝在半空中,堪堪停在离沈挽情不过寸许的地方。
明夭强忍着脑海翻腾的杀意,“你可以说我不好,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我,但你不能......不能这样说。”
“明姑娘不愿意听,便早些离开便是,不然,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出什么恶毒的话来。”
她摸着掌心温热的龙鳞,刚刚忘了给出去,哑声道:“我能不能再见他一面。”
沈挽情默不吭声的朝后移了一步,秀眉微蹙,许是看出她眼里的拒绝之意,又道:“能不能请你帮我将此物带给他。”
“明姑娘歇歇吧,不管是明姑娘的人,还是明姑娘的东西,我想他都不愿意再看见。”
“沈姑娘,求求你,最后一次。”
沈挽情冷笑一声,转身便离开了,留下轻轻一句,“随你。”
主殿烛火长明,殿外凉风席卷,百层玉阶之下,明夭站得有些摇晃。
那扇紧闭的门里,有她真心喜欢,却不能再喜欢的人。
风有些凉,而她像是寒风里最后的一丝烛火,随时都会被淹没。
通传的人去了三次,每次都只是歉意的朝她摇了摇头。
“魔尊请明姑娘连夜离开,不得停留。”
“明姑娘,请。”
明夭的长睫上沾着几颗泪珠。
轻轻颤了颤,却没答话。
她不怪他,也不觉得委屈,可还是会心疼。
“我是想你活着。”
“好好活着。”
“如世间的一抹长风,如天边的一卷白云,不受束缚,不受羁绊的活。”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从未想过杀你,亦从未骗过你。”
“阿狸......”
我爱你。
只是那份过于沉重的仇恨,再不忍你来扛。
我的人生,我的生命,既然已经破碎至此,又何必再搭上你的。
你自黑暗而来,我便想你,永永远远活在光亮里,驰骋在天地间。
徒增杀孽,永坠阎罗的事情,我来。
喉咙口割的生疼,明夭仰了仰头,眨了眨红肿的眼睛,擦干了快要溢出来的水雾,将龙鳞留在了玉阶之上。
生死不复相见。
她与明厉,从来都是一言九鼎。
“拿走你的东西,本尊不需要。”
一道魔气自殿中席卷而来,击打在那片龙鳞上,骨碌碌打了个转,落在明夭脚边。
明夭半垂着眼,眼睛是红的,眼里却像是寸寸碎裂的冰。
太阳穴突突直跳,心魔好像又在扭曲地狂笑。
他不要你了......
是你亲手杀了他,又留不住他的孩子,你怎么敢再来见他。
你怎么没死呢。
大阵之下,你怎么不死。
阿狸早就被你亲手杀死了。
活下来的,只有沈引。
世间再无明厉。
再无明厉。
明夭如遭雷击,浑身抖如筛糠,面如金纸。
你不想报仇吗,堕魔吧,为我所用,我给你力量。
她的身躯止不住痛苦的颤抖,捂着胃,几乎干呕出来。
狂笑声不绝于耳,她闭着眼,太阳穴突突直跳,双目猩红。
一阵钻心的疼痛猛然袭来。
殿内的人看着她仓惶离去的背影,浑身上下如坠冰窟,通体深寒。
伤透了,才不会再来。
不爱,也别来怜悯。
“主子这是何必。”相柳站在一侧,紧紧蹙着眉,满眼担忧。
“属下在无界城时养过一只鸟,那鸟是我意外救得,好吃好喝喂养着,可鸟性自由,不愿受束,终于有一日,它挣脱了属下的牢笼逃了出去,属下难过了些时日,后来便施了个小法术让它乖乖回来了。”
“从一开始,属下便为主,鸟儿为我而生,随我喜怒,主上与明姑娘,便如鸟儿之于属下,明姑娘为主。”
“我瞧着,哥哥连鸟儿都不算。”沈挽情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放下了手中的点心,回身坐在了相柳身边,“鸟儿尚且有脾性,我这个哥哥连气性都没有。”
相柳顿了顿,继续道:“若主子愿意,可将明姑娘变作鸟儿。”
沈挽情捏着一块点心慢悠悠朝嘴里送去,“你也是从万延山出来的,怎的对那人,没得半分恭敬?”
他不是无方,对明夭固然有所感激,可他敬服、钦佩的从来都是面前这个强大到恐怖的男人。
沈引无声看了相柳两眼,拧了眉,沉声道:“鬼族怎么了?”
相柳微微挑眉,知晓他不愿再继续上一个话题,适时敛声,回道:“不大太平,即便顾影早有防备,也是防不胜防,如今贵族中几大家族的家主也都是跟顾镇刀山火海闯过来的,可比起一身反骨新上任便要大张旗鼓分权、扶持心腹的顾影,他们自然常忆旧主。”
“如今顾镇没死的消息在鬼族传的沸沸扬扬,看似风平浪静的鬼族,早就是暗潮涌动。”
沈挽情唇边的点心碎了些,落在裙摆上,她声音有些慌乱,好像是昨日顾影还搂着她的肩膀,笑着要带她去鬼族住两天,顾影生性不羁,爱笑爱玩,可待她极好,又极会哄姑娘,他待她比沈引待她还要上心几分。
她咬着唇,“顾影他......不会出事吧。”
相柳摇摇头,“顾主没传任何讯息出来,人自从进了鬼族境内就没了消息,如今没消息,倒成了好消息。”
沈引指尖搭在衣袖边,眉眼肃冷,“问水那边呢?”
问水自魔尊登基后,便被暗地里派去了鬼族,如今已经成了鬼族十三司的副司主。
“问水与顾主一道失了消息,就连她的气息,我也感受不到。”相柳顿了顿,自袖间掏出一封书信来,“但问水在消失前,曾往无界城送过一封信。”
他将信递了过去,沈引接过,上面只有一句话,鬼王复活不假,将乱。
这封信,不该这个时候才出现在他面前,更不该由相柳交给他。
信纸在书桌上平铺开,沈引的长指在上面轻轻敲着,“无方呢?”
相柳提着衣摆跪下,“望主上恕罪,无方大人并未回无方城,而是......随霍家的小丫头一道去了禹州城,至今未归,这封信送到无方城,无人敢拆,也是昨日听闻属下要来魔界,无方城的人才将信送去了无界城,故此才耽误了。”
话音甫落,饶是沈引,也不由慢慢眯了下眼。
禹州城与鬼族,不过一山之隔。
鬼族不得安宁,禹州城偏偏在这时便出了事。
顾镇当日分明死在承影剑下,如今却活了过来,鬼王,万鬼之主,禹州一夜城覆,孤魂野鬼无数,自地狱而来的红莲业火,烧死了无数人。
鬼族有一禁术,饲万千恶鬼魂魄,重铸形魂。
若当日,鬼王尚有一丝生机,便只可能在此。
要恶鬼,就要有无数的人无端丧命,死状凄厉,才能有怨、有恨,故成恶鬼。
沈引长睫微颤,看来是有人为了复活鬼王,为其重塑形态,动辄灭了禹州满城。
而禹州,地处青丘最西处,四周环山,一城孤立,易攻难守之地,又藏在深山里,即便出了事,也很难察觉。
狐帝、胡山山、无方......有去无回。
其间凶险可见一斑。
他本不该管。
既然决定要做沈引,便该前尘尽忘。
可他忘不掉,无论是明夭,还是胡山山,都是他的旧人,有刻在骨子里的情分。
“相柳,去瞧瞧,她回万延山了吗?”沈引动了动唇,声音沉得不像话。
他瞧过去的目光,让沈挽情如坠冰窟。
她想起那抹朝着西南方狂奔的身影,想起自己说的话,字字句句,萦绕在耳畔。
“禹州...她去了......”